跟他待在一起,也是单位比较小的那一种时光飞逝。
司机挂了档,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拎下来,孟韶推开车门,程泊辞微微向后偏过头,对她说了声注意安全。
孟韶推着箱子慢慢走向售票大厅,站上门前最高一级的台阶时,她转过身朝后望了一眼。
那辆她刚才坐过的迈巴赫已经开出了总站前面的广场,即将转弯汇入主路中的车流。
隔了这么远,她看不清车窗里坐的程泊辞,心头升起一缕似有若无的怅然若失。
等孟韶乘坐着拥挤不开窗的憋闷大巴回到县城,又被一辆颠簸的公交车送往她家所在的那一站,衣角遗留的清冷味道早已散掉,她顶着午后的烈日走在熟悉的街头,觉得刚才跟程泊辞坐在车里的那一小段时间美好得像幻觉,却又清晰到能够证明确实存在过。
这天家里的晚餐格外丰盛,迟淑慧这种实用主义的人甚至花时间给拍黄瓜摆了盘,还让孟韶要是闲着就去街口的小卖部买一箱饮料回来。
孟韶当然不会觉得家里摆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自己,她问孟立强:“有客人要来吗?”
孟立强点点头:“你杨阿姨正好这周末也回来,我跟你妈妈就想着请他们家人过来吃个饭。”
孟韶于是问要买什么饮料,孟立强想也没想,转身朝里屋喊了一声:“希希,你姐姐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
孟希不耐烦地说:“可乐。”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孟立强解释似地说了句:“你妈妈好不容易同意他今天玩会儿电脑,他急着玩。”
然后从桌上的钱包里抽了张纸币给她。
孟韶没说什么,接过来出了门。
从小卖部搬了一箱可乐回来,她白天刚拎过行李箱的胳膊已经酸得发疼。
晚上孟韶家的餐桌主要是杨旖漫把持着说话的主导权,她先关心了一下孟韶家小书店的生意和孟希的学习,又说起了自己的工作,聊着聊着,她就提起了程泊辞。
孟韶虽然一直没作声,但此刻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注意力变得前所未有地集中。
“我们程总的儿子也在礼外,叫程泊辞,跟你们家孟韶同一个年级,”杨阿姨夹了一筷子菜,“总考第一,特别优秀,初中的时候就参加美国国家机器人挑战赛拿奖了。”
孟立强接口道:“那程总一定很喜欢他。”
杨阿姨不置可否:“不过他跟程总关系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妈妈,听说程总后来娶的那位一直想跟他搞好关系,但是他不太给面子。”
“程总离过婚啊。”迟淑慧道。
杨阿姨说:“不是,程泊辞妈妈挺早之前就去世了,她是外交官,叫江频,还是在国外牺牲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
孟韶的眼皮跳了一下。
迟淑慧说“好像看过新闻”,又说:“那程总的儿子以后就是嘉远的继承人了?”
杨阿姨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孩子对继承嘉远没什么兴趣,程总一直为这事儿上火来着。”
孟立强很不理解:“继承嘉远还不好。”
杨阿姨摇了摇头:“他想跟他妈妈一样,以后当外交官。”
大概无论是成为嘉远继承人还是外交官对于孟家甚至杨旖漫来说都是太遥远的事情,桌上安静了片刻,话题又绕回了他们熟悉的领域。
没有人想起来问孟韶一句她认不认识程泊辞,好像默认程家儿子那样同她云泥之别的人不会跟她发生联系。
晚上送走杨阿姨一家之后,迟淑慧就催着孟韶给孟希辅导。
孟希满脸不情愿地坐在房间里的书桌前,听着孟韶给他讲中考的重要性,还有她当初的复习方法。
其实孟韶也没什么好讲的,她相信同样的话孟希的老师以及迟淑慧和孟立强应该也说过无数次,至于复习方法,那时候她的底子要比孟希好得多,也并不适合他。
夜晚安静,窗下的路上偶尔有轿车或摩托转弯经过,灯影便也在玻璃上呈现出波折的形状。
“姐,”孟希突然叫了孟韶一声,“礼外好吗?”
孟韶看他表情,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认真听。
但孟希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却在她心里引发了一丝波澜。
礼外好不好,对于在那里当了大半年透明人痛苦过也煎熬过的她来说,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想到中午坐在她斜前方听歌的男孩子,那些感受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挺好的。”孟韶说。
她给孟希讲了礼外先进的设施和丰富的课外活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回自己的房间,想按照发下来的标准答案订正一下试卷。
孟希问她能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孟韶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终于懂事了,结果却听到他说:“你在这儿妈就不会过来监工,之前她翻着我的作业问这问那的,又看不懂,我烦都烦死了。”
孟韶犹豫片刻,然后问他:“那你能把电脑借我用吗?”
其实那台电脑原本是她跟孟希公用的,但从她考上礼外去寄宿之后,孟希就把电脑搬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不是真的要用电脑,只是为了不让孟希浪费时间在上面而已。
孟希看起来显然觉得她多管闲事,不过大概是真的觉得迟淑慧太烦,他还是答应了孟韶。
而孟韶又补了一句:“手机也不许玩。”
“行行行,我看书行了吧。”孟希没好气地说。
孟韶用电脑看了会儿时事新闻,忽然想到什么,她点进搜索引擎,伸手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然后敲了回车。
互联网时代钩沉索隐,有心要打捞什么信息,是不会找不到的。
很快孟韶就从浩如烟海般的搜索结果中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望着屏幕上那条十几年前的新闻,她的表情变得怔忡起来,窗外吹进的春风也多了几分肃穆意味。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暂时离她远去,没有门外迟淑慧和孟立强饭后聊天的声音,没有孟希不太专心地翻动书页的声音,她面前只剩下了年代久远的网页上,几行平静无声的字句。
“当地时间19日,中方大使馆门前遭遇激进种族组织恐怖袭击,为保护同胞,使馆官员江频遇难身亡。”
第13章 暗恋
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拿掉,却正好同门口正在偷看的她对上了目光。
孟韶将英语试卷的答案对了两遍。
因为她不相信自己可以考得这么好。
那三道听力全部都蒙对了,前面的客观题她只错了两道完形填空和一道阅读理解。
最后能拿多少分数,只看作文写得怎么样了。
孟韶的第一反应是或许这一次题目出得太简单,大家应该都考得很好。
只是她没胆子到班级群里去问。
到周六晚上,七班没有老郑在的那个群里开始议论起期中成绩。
因为关系到模联名额的选拔,大家的焦点主要集中在英语上。
有比较好事的男生问:“你们英语都考得怎么样啊?对过答案没有?”
立马有人说:“我错得可惨了,一共二十个完形我错了八个,小一半儿。”
孟韶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凌菲菲插话道:“我倒是知道咱班有个高分。”
她故意卖关子,先前那个男生追着问道:“谁啊。”
“你问问蒋星琼呗。”凌菲菲说。
男生便说:“琼姐考多少?能透露一下让我们小老百姓仰望仰望吗。”
有同学跟着他起哄,要蒋星琼说考了多少分。
蒋星琼矜持地说:“也没多高,别听她乱说。”
顿了顿,大概是担心还有人比她高,她先说出来反倒显得狂妄,便问道:“有没有人全对的?”
男生说:“你可拉倒吧琼姐,这么难的题,谁能全对啊,不会是你吧。”
“我错了一道完形。”蒋星琼说道。
男生夸张地感叹道:“我操,牛逼啊琼姐,那就是除了作文你就扣了一分半。”
凌菲菲说:“而且她作文也扣不了多少,顶多再少个两分。”
孟韶在心里算了一下,看样子蒋星琼是最高的了,她客观题比蒋星琼多扣三点五分,已经是很不错的一份成绩。
“还有没有跟琼姐差不多的?”男生又问。
又有一个叫苏仪的女生说:“我比星琼多错一个阅读理解。”
之后班群里闹闹哄哄的,确认了目前错的最少的就是蒋星琼和苏仪。
孟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英语单科的第三名,但之前听许迎雨说模联名额每个班最多两个,肯定没有她了。
虽然比月考进步了那么多,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孟韶放下手机,翻开自己特地带回家的英语阅读材料,在灯下翻过几页,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只装满牛奶的玻璃杯被放到她桌上,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不够清脆的轻响。
孟立强俯身扫了一眼她面前的教辅书:“这么晚了,韶韶还在学习啊。”
孟韶已经习惯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隐私,任何人都可以不经允许推门而入,她见怪不怪,只是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眸光掠过墙角那只行李箱,她忽然捧着杯子,叫了孟立强一声,然后说:“我行李箱的轮子坏了,爸爸你能帮我修好吗?”
周日下午,孟韶坐车回了礼外。
她一个人拖着箱子慢慢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孟立强帮她修好了万向轮,行李箱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卡住,噪音也低下去很多,不过现在周围没人,也没机会试验一下是不是还会被那么多人转头看。
换洗了一遍床单,又将从家里带回来的夏天衣服放进衣柜,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差不多被填满了,孟韶冲过澡,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听《海底总动员》的英文对白送她入睡。
周一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所有人都在等待某一个课间,老郑带着一张八开竖排印刷的成绩单走进教室,贴到宣传栏上。
许迎雨私下里跟周围的几个同学说,她家楼上住了一个也在礼外读书的学姐,学姐的妈妈在教委工作,这次期中考试是全市阅卷,学姐提前知道了高一年级的状元出在礼外。
“你们要不要猜猜是谁。”许迎雨神秘兮兮地说。
后排的女生说:“程泊辞吧,是不是,想不出还有谁。”
孟韶心里想的也是他。
许迎雨叹了口气:“没劲儿,本来还想吊吊你们胃口的。”
下午大课间跑操回来之后,成绩单就贴到了宣传栏里。
许多人水杯都来不及放到座位上就围了过去。
孟韶的呼吸也变得不稳,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还是因为忐忑。
许迎雨早已经挤进了看成绩的人堆里,孟韶放下杯子要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回来了,看她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孟韶,”许迎雨叫了她一声,“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吗?”
孟韶心里一沉,心想会不会是她答案对错了,明明每一科对下来都不错,发挥得比想象中好,但显然如果她进步了几名,许迎雨并不会这么吃惊。
“你居然考进咱班前十了,刚好第十名,”许迎雨把手中记好的成绩拿给她看,“孟韶,你好厉害。”
孟韶没想到她不是进步了几名,而是进步了足足十五名。
一种恍惚却又透彻的喜悦笼罩住她。
许迎雨又仔细看了她每一科的分数和排名:“你英语考得最好了,年级第二十四。”
下一节就是英语课,孟韶在课上得到了重点表扬,她的单科成绩在班里是第三名,进步快得不可思议。
下课之后,英语老师单独叫蒋星琼和苏仪过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是模联相关的事情。
蒋星琼很快就站到了讲台上,而苏仪却半天都没动静,许迎雨转头瞥了一眼,随即诧异道:“苏仪怎么了这是,崴脚了?”
孟韶顺着许迎雨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苏仪不知什么时候拄上了拐杖,正艰难地往教室前方挪动。
她这才想起,对方今天没有去跑操。
英语老师见苏仪这样,皱了下眉,跟蒋星琼说了句什么,之后快步走过去,让苏仪坐着不要动了。
她问了苏仪几句话,苏仪回答的时候露出苦笑,指指自己的脚踝。
英语老师沉吟片刻,目光投向了孟韶的方向。
许迎雨抓住孟韶的胳膊晃了晃:“是不是要换你啊?”
孟韶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看到英语老师又跟苏仪交谈了一会儿,苏仪点了点头。
“孟韶。”英语老师隔着大半个教室喊她,将下巴朝讲台上送了送。
许迎雨非常激动:“我没猜错,真的要让你上了!”
大半个班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孟韶身上,像无形的追光,讲台也像跟着变成了舞台。
孟韶不适应被这么多人的视线包围着,但她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模样。
“苏仪说她放假的时候出去玩崴脚了,那按照之前说的选拔标准,咱班参加模联的两个名额就给你们了,没问题吧?”英语老师问面前的两个女孩子道。
蒋星琼闻言上下打量了孟韶一番:“我没问题,但是模联更看重口语,孟韶同学这么短的时间能把卷面成绩提得这么快确实挺厉害的,不过不知道口语能不能过关呢?”
英语老师闻言,像是想起了上次晚自习让孟韶起来读作文的经历,便看向她道:“孟韶,你能不能现在随便说一段?”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早上都会去小花园练习口语,但现在面对的两个听众都是英语水平比她高很多的人,她有任何纰漏都会被第一时间听出来,孟韶下意识地有些怯场。
蒋星琼的眼中习惯性地流露出那种淡淡的不屑。
仿佛在用这种眼神告诉孟韶,她不配。
不配参加模联,也不配坐在程泊辞身边。
那天接孟立强电话时的感受在孟韶心里再一次出现,她心底一片余温突然窜热,让她开口背起了昨晚入睡前听过的《海底总动员》对白。
或许是孟韶学得太像,英语老师马上听了出来,她“噗嗤”笑了,略带揶揄道:“You are so familiar with this cartoon. Huh?”
孟韶不好意思地说:“Because I really like Nemo.”
“这不是说得挺好吗,怎么一开始还不敢张嘴。”英语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说:“那就定了是你们两个了,明天下午班会课你们不用上了,直接去图书馆一楼的多功能厅跟其他班同学一起准备。”
蒋星琼说好,同时用略微冷淡的眼光一扫孟韶,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知道这次准备活动里一定有程泊辞,孟韶第二天中午没有睡觉,重新洗了一遍头发,不想打扰室友,也不想被问为什么一反常态中午洗头,她自己带了水盆和吹风机去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