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鱼（2）
高音谱号
知夏愣在屏幕前，盛怀风，竟然真的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她在对话框里敲敲删删：
Hi！
你好呀。
好巧呀。
真是太巧了。
你也喜欢这首歌？
……
怎么都这么奇怪呀。
知夏轻叹了口气，把聊天框里的内容全部删去。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掀起被子，把头埋进去，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被子里十分闷。
直到感受到一瞬的窒息，她这才揭开被子，大口地呼吸。
知夏一颗心都乱了，跳动着，在她的身体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连同大脑也陷入空白状态。
她感觉自己要昏迷了。
心底泛滥起久违的忐忑、喜悦、激动，还有一点惶恐不安。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同时在她的身体里开音乐会，虽然不那么和谐，却让她感受到一股鲜活生动的生命力。
忽而，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摁亮手机屏幕。
Law of Attraction还在单曲循环。
这是一首十分轻盈，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夏天的歌曲。
它的中文译名是《吸引力法则》。
因为怕吵到陈稳和知晓雯，所以知夏把音乐声音调得很低。
此刻，在深夜，这首歌像是变成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变成清凉的水，缓缓流动。
总之，拥有了生命力。
软件页面上的鱼群已经散去，游入深海，只留下一个黑色的音乐符号，是高音谱号。
印象中，盛怀风会画很多音乐符号。
除了最常见的高音谱号以外，低音谱号、中音谱号、全音符、回音等等，他都会画。
知夏原本以为他学过音乐。
虽然这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只是一些基础的乐理知识。京藤学生家境好，不少学生从小学了很多门才艺。
但盛怀风竟然告诉她，他对乐理一窍不通，画这些，纯粹是出于他觉得这些符号很好看的原因。
高二上学期的时候，面临分文理科的抉择。
知夏想学文，但知晓雯坚持让她学理。
那段时间她情绪很不好，无处诉说。
可盛怀风不知道怎么就发觉了。尽管那时，他们并不在一个班。
某个周三的下午，知夏去上计算机课。
她所在班级的计算机课，和盛怀风他们班的计算机课在时间上是挨着的。
也就是说盛怀风他们班上完后，下节课就是知夏他们班上。
当时他们去机房上课，还得给鞋子套鞋套，但那也是一周为数不多可以放松自由的课。
那天，知夏跟着班级零散的队伍进了实验楼，走到三层的机房门口，大家开始给鞋子套鞋套。
当时，知夏正半弯着腰，忽地被一个男生从身后轻拍了一下。
是裴淮。
盛怀风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
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也算认识。
知夏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余光下意识地向他身边掠去。
并没有看到盛怀风的身影。
裴淮说：“盛怀风不在这儿。”
知夏脸一红，“我又没找他。”
裴淮笑起来，一脸“我懂”的神色，也不反驳她，只说：“他在里边，你穿上鞋套就进去找他。”
“嗯？”知夏不解，裴淮却不再解释，哼着歌走开了。
同班一个女生凑上来问：“夏夏，你认识裴淮？”
她点点头：“算认识吧。”
裴淮在年级里的名气虽然比不上盛怀风，但也是帅哥一枚，家里据说还很有钱。
那女生似乎对裴淮有点意思，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问：“你能不能，把他的Q`Q号给了我？”
“啊？”这个她还真没有，“我没有，我帮你问问吧。”
那女生一脸感激，抱着知夏的胳膊说谢谢。
知夏没放在心上，心中想的全是机房里的盛怀风。
他怎么没跟着裴淮一起走？
他让她进去找他是做什么？
知夏加快手中的动作，赶在大部分人进机房之前，先走了进去。
一开门，就看到盛怀风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正戴着耳机低头看电脑，一时没听到她进来的声音。
身后阳光灿烂，穿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线条硬朗的肩头。少年眉目清俊，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又干净。
知夏一时愣在原地。
安静空旷的机房里，只有鼠标哒哒的声音在响。
时隔很多年，她都能记得那个画面。
盛怀风忽然抬起头，看到是她，唇角的笑意一时之间更浓了，他的眼睛分外地亮，熠熠生辉，像星光划落。
那种表情，只会在少年人看到喜欢的人时，才流露。
藏也藏不住。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然后收起脸上的笑，恢复平日的吊儿郎当，装作欠了吧唧又随意的样子，对她说：“你坐我这个位置，我走喽。”
知夏很懵，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关子。
但这时，其他同学也都纷纷进了机房，她也不好再问。
盛怀风从她身边离开时，故意没去看她。
眉梢眼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知夏按照盛怀风所说的，坐在他上节课坐的位置，电脑是开着的，主机很烫。
身后阳光直射。
她想，这个位置温度可真高。
否则，她的脸怎么会这么烫？
一直到老师端着保温杯进来，知夏打开老师所说的软件。
屏幕中忽然弹出一个极其漂亮的黑色高音谱号，她愣住，去看旁边同学的电脑页面，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以为电脑卡住了，于是用鼠标在屏幕上点击。
谁知那个高音谱号竟然动了起来，上边有很多小的，但也在跳动的音乐符号，簌簌如流星划落。
知夏尽管意识到了什么，但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忙拿起一旁的耳机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页面。
耳机里，一阵有节奏的拍手声后，就响起了盛怀风唱歌的声音，他唱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罗大佑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
当盛怀风唱到那句“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时，他顿了顿，似是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声。
知夏坐在位置上，忍不住，也跟着翘起唇角。
却不敢出声。
不敢让身边的同学看到。
知夏第一次知道，原来盛怀风唱歌这么好听。
虽然比起原唱，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他的声音如叮咚泉水，在闷热的机房里，格外清爽舒服。
当一首歌唱完时，屏幕上的音乐符号消失，变成了一只炸毛小狗勾，是盛怀风给“狂风”画的卡通画。
小狗晃了晃了脑袋。
然后下一秒，屏幕中又出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没露脸儿，只有背影，但书包却和知夏平时背的一模一样。
屏幕里的她蹲下身子，摸了摸“狂风”的脑袋。
然后“狂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盛怀风画得太过逼真生动，以至于那一刻，知夏感觉——狂风真的越过屏幕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也是在那一刻。
知夏忽然克制不住地，眼底湿润起来。
连日压抑的情绪，在那一天，通过又哭又笑的方式，得以宣泄。
那是很多年前，计算机行业尚没有成为“高薪”的代名词。
可盛怀风已经会写代码，会制造惊喜，会用各种方式讨喜欢的女孩子开心。
对待爱意，他从来都是坦率又真诚的。
……
回忆起往事，知夏的眼睛跟着湿润起来。
她心头蓦地一动，把音乐切换成罗大佑的《童年》。
哪曾想游鱼自动弹出消息，问她是否要邀请新好友一起听这首歌，还给了几个自动聊天的选项。
知夏想了想，选了第一个——
[我正在听罗大佑的《童年》，你有没有听过呢？]
知夏忽然明白这个软件的魅力，可真是省了她纠结措辞的步骤，连话术都给她准备了。
就是…盛怀风会不会觉得，对面这个人听歌的品味也太古早了，然后把她删了吧……
想到这个，知夏后悔地想把消息撤回。
可惜游鱼不是微信，没有撤回这个功能。
在游鱼这个软件上，双方每进行一次交流，都会收获一只小鱼干。
所以，盛怀风的软件突然提醒他：
【对方向你投喂了一只小鱼干哦~还和你聊天了，快去看看吧。】
他点开一看，用户62806280正在听罗大佑的《童年》，还问他有没有听过。
他猜想这八成是系统的自动聊天，但盛怀风还是回复道：
[不仅听过，还会唱呢]
下一秒，对方发来消息，这次显然不是系统的自动回复——
62806280：[那你唱唱？]
FCSX：[想得美。]
62806280：[？？？]
FCSX：[老兄，我只给喜欢的女孩子唱歌。]
62806280：[哦哦，懂了，撩妹技能，老兄看来很会呀，我也得学学]
知夏盯着手机，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单身宅男。
却不由自主地，为那句“我只给喜欢的女孩子唱歌”，而再次心动不已。
第12章 游鱼（3）
审美阈值也被提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新的一周。
周一早上，知夏挤在早高峰的地铁上。
她几乎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儿坐过北京的地铁，着实有些被这条线路上的客流量给惊到。
人简直多到无法想象的程度。
到达一个中转站时，一群人挤上原本就已经十分拥挤的车厢。
知夏被推搡着站在未开的那扇门门边，后背紧贴着门框，身前挨着另一个人的背部，连缝隙都没有。
她不得不用包挡在前边，勉强做出分隔。
知夏亲眼目睹一个刚上车的女孩儿，一手拿着遮阳伞，一手拿着手机，结果刚伞和手机都被挤掉了。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从她手中脱落的伞和手机，都没掉，而是被其他乘客的身体给卡住了……
连同女孩儿的手，都被卡住了，她好不容易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才能艰难地去拿东西。
知夏简直是被这一幕给震惊了。
她之前在上海读本科期间，因为学校和专业原因，身边同学都比较卷，有的甚至从大一刚入学起就开始找实习刷简历。
知夏在这样的氛围下，也跟着在金融机构做过两段实习。
一次是在大二的暑假。
另一次是在考研结束后的冬天，第二也刚好充当了修学分的毕业实习。
但这两次实习，她所选的公司距离学校都不算太远，基本上坐公交就可以直达。
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骑车去。
而这一次，在知晓雯的安排下，她毫无选择。
路上，知夏收到干妈成秀涓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样，能找到公司吗。
虽然成秀涓是知夏的干妈。
但其实，知夏和她，并没有别人想得那么亲近。
成秀涓和陈稳是远房亲戚，不过两家之前已经很多年来没有往来了。
知晓雯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成秀涓。
她们都是性格比较强势的人，按理说应该不太合拍。
但神奇的是，这样两个人，不仅成了最好的朋友，还一起经历了人生的很多关键节点。
直到知晓雯和陈稳结婚，成秀涓和陈稳的父母在婚礼上一聊，发现彼此还是亲戚。
这下，关系更近了。
两家也跟着来往起来。
在知夏出生时，成秀涓还没有结婚，于是索性认了知夏当干闺女。
这么多年，成秀涓对知夏确实不错。
但知夏在她身上，偶尔会看到知晓雯的影子，因而心理上本能地有些排斥。
再加上成秀涓一心投入事业，工作出奇地忙，知夏学业也繁重，这导致两人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知夏回复：[找得到，现在在地铁上。]
成秀涓又和她聊了几句。
地铁上的信号不好，知夏总是慢一拍，才能收到消息。
坐了十几站，中途还换了一次线路，终于到站了。
知夏按照电子地图上的提示，寻找公司所在位置。
公司在这幢写字楼的7层和8层，而知夏在的募资部门，在7层。
写字楼一层大厅的中央，有一块电子屏，上边显示着这幢写字楼每层公司的名字。
知夏扫了一眼，发现7层只有她将要入职的公司的名字。
但8层——
除了他们公司的名字以外，还有一家公司，“盛夏科技”。
两家公司共同占用写字楼的同一层，这种情况实属常见。
她没放在心上，收回视线，径直走进电梯，按了“7”。
知夏的直属领导今天去安徽出差了，在微信上联系她，让她把入职材料交给综合部门后，就先试着填一个基金申报的材料。
知夏以前在四大和公募基金公司实习过，并没有在这种私募基金公司实习的经验，因而一上来填报材料填得并不顺手。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一直到对面工位的小姐姐问她，怎么还不去吃饭，知夏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
家里的阿姨周末的时候请假结束，回来了。
早上的时候还给她做了午餐，让她带上。
知夏去茶水间热饭，前边有两个其他部门的女孩子，正在用微波炉。
知夏就在旁边等待，听到她们聊天：
“啊，好帅呀，真的是我每天来上班的唯一动力。”
“我今儿早上来也见着，听说财务部的菁姐之前加他微信，没加上。”
“好像是，不过菁姐好歹敢和他说话，我连搭讪都不敢，看到他时眼睛都不敢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