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至今都跪在外面不肯起身。
章嬷嬷服侍着赵幼澄,助黄太医一一检查过后,听黄太医说了不会伤及性命,可章嬷嬷看赵幼澄就跟看眼珠子似的,哪里肯相信。
她至今都没醒来,房间里的人也不敢说话,都静悄悄的。
裴岘也舒了口气。
直到子时赵幼澄才醒来,她是疼醒来的,恍惚间看到了章嬷嬷,问:“我没死吗?”
章嬷嬷听得大恸,泪涕涟涟。
黄太医简直为她操碎了心,这才调养了多久,又出幺蛾子。
他在太微宫和赵幼澄相处久了,平日里和冬青斗嘴说话也不客气,此刻他想发脾气,但见煞神一般的裴岘又不敢吱声。只好说:“殿下一定注意安养,再可经不起这样的变故了,今晚服药后先睡吧。”说完没好气出门去给外院的几个伤员去看了。
黄太医走后,她才张嘴说话了,最先问:“冬凌呢?冬葵呢?”
冬葵的伤口包好后,已经去睡了,章嬷嬷和裴岘在这里。
章嬷嬷怕她担心,赶紧说:“都好好的,冬葵包扎好伤口已经去睡了,冬凌伤重,但性命无碍,殿下放心。”
裴岘:“都活着。”
隔着纱帘,赵幼澄听到了裴岘沉沉的声音,心里终于不怕了。
她头上、后颈、左臂、右腿都有伤,没有伤到骨头,已经是她命大。
“冬青呢?”
章嬷嬷:“她没事,幸好遇上了裴大人。”
府中女婢死了四人,府兵伤亡过半,简直触目惊心。
“到底谁要杀我?”
裴岘声音依旧淡淡的:“这会儿知道怕了?”
赵幼澄也没了往日的牙尖嘴利,疼痛也不能让她清醒,昏昏沉沉中只低声说:“冯直和舅舅家有亲,周聿昭已经查到他身上了,就写信威胁我。”
裴岘听得眼皮直跳。
他就知道,她惯会挖坑。
赵幼澄知道他这个人聪明,从来不听不该听的,可她偏偏就喜欢说给他听。
她今晚受了大罪,心里憋屈,所以这些有的没的一股脑都想说出来,故意讲给裴岘听。
“皇祖母召我回京,必然不是因为她过生辰,我听说中秋节后,京中成了不少亲事。我和忠义候是没有来往的,他为什么突然会写信给我?我不过是不愤刘正东在江都卡要钱粮,不过是……”
“不过是搅浑水而已,是吗?”
裴岘打断她的话,发问道。
赵幼澄见他丝毫不上当,还是那么冷冰冰,又怕他追究到冯直究竟是谁的人。
弱弱争辩:“难不成我顺着他的意思?要我讨好他吗?”
裴岘并不是这个意思,见她嘴硬,只说:“你既然胆子这么大,想来也不怕区区几个毛贼。”
赵幼澄一动疼的厉害,抽了声冷气,气弱道:“师叔,我丢了性命,无所谓的,但是我身边的人是无辜的,我一定要报仇,就当我求你了。”
“为什么不直接禀明陛下?”
赵幼澄:“我不想被人当成一个由头,谁害我,我自己会去报仇。要是闹到朝堂上,闹到陛下跟前,我一个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34章 受了惊吓
◎大哭◎
裴岘见她服软, 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教训她,尽管她这次是真心开口求她,又觉得她桀骜难驯, 教训道:“你知道就好。”
说完起身说:“好好休息, 你身边的那个女婢跪在殿外不肯起来……”
“冬青吗?”
章嬷嬷叹气:“她就在外面。不肯起来。”
她疼的厉害,嘶嘶了几声后,听到门外有抽泣声传来
“让她进来。”
片刻后冬青的脸冻的青白, 可她丝毫不管,一心求死:“殿下, 奴婢该死。”
冬青和章嬷嬷起初一见赵幼澄这样,两人哭成一团。
赵幼澄问:“你没事吧?”
冬青哭的天昏地暗, 哪顾得上说话, “殿下, 奴婢该死……”
章嬷嬷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殿下出事,冬青没事, 。
冬青哭着说不出话,章嬷嬷以为赵幼澄不肯安睡,担心她们, 就慢慢分说:“人伤的厉害, 万幸没有性命之忧,冬凌右臂刀伤有两寸长,且很深。且断了一臂,身上伤口也很深。冬葵肩上挨了一刀,肋骨断了一根, 府兵死的就多了。我要是知道这个凶险, 就万不该答应让你去城外庄子上。”
赵幼澄:“嬷嬷, 这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们是冲着劫杀我而来的。”
章嬷嬷焦急:“这到底为什么?殿下整日呆在太微宫闭门不出,到底碍着谁的眼了?”
赵幼澄自己也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来得太突然,将她杀懵了。
“嬷嬷不要怕。”
章嬷嬷一夜都没合眼,这下彻底不肯去睡,要不错眼的盯着赵幼澄,生怕那些贼人再冲进来。
赵幼澄安抚她:“嬷嬷放心,这里是师叔的别院,很安全。”
冬青:“都是奴婢的错。”
赵幼澄叹气:“是我让你去搬救兵,你有何错?”
冬青认死理,她跑了所以没事,可是殿下差点就没命了。
“呜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后怕。
“你过来。”
赵幼澄有些气弱说:“冬葵和冬凌……差点就没命了,你要帮我照顾好他们兄妹,知道吗?冬葵要是养不好,我拿你是问。”
冬青这才说:“奴婢一定照顾好她,奴婢再也不说她了。”
她向来好强嘴巴厉害,冬葵话少,从来不反驳她,寻常她都是当自己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人,经常用身份指挥冬葵,冬葵也不恼,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吧。”
打发走冬青,章嬷嬷也后怕,替她盖好被子,后怕之后又是庆幸,叹气:“殿下真的福大命大。”
赵幼澄听她害怕才说:“没事的。”
裴岘坐在外间,瞥了眼纱帘里面,说:“我若是再晚一刻钟,你就成了刀下亡魂,知道吗?”
赵幼澄:“知道。谢谢师叔救命之恩。”
她此刻清晰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尤其是头痛欲裂,可因为疼得真切,也真实,才能提醒着她,她还活着,才让她觉得踏实。
她讲不出来,活着真好,但是真的感谢裴岘。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裴岘:“安安稳稳呆在太微宫,你乱跑什么?”
赵幼澄争辩:“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我久居江南,江南茶粮米价格知道的太清楚,他们就能这么猖狂杀我?我堂堂长公主,他们说杀就杀?若我不是长公主呢?闯进太微宫来杀我?”
裴岘好久都没说话,最后只说:“早些就与你说过,想太多说太多,与你没有好处……”
赵幼澄甚至想说,我不过是自保而已,到底是谁这么猖狂。但最后也没说话。
裴岘也不想再多说,起身说了声:“多休息,有事叫我。”
这别院的人都是他的亲信,做事和他如出一辙,坐卧行走之间十分有规矩。
所以等他出了房间后,见裴慎已经等在院子里,他冷着脸问:“看得出来是什么人吗?”
裴慎身上也挂了彩,不过不严重,低声说:“和江南大人遇到的人一个路数。”
裴岘沉着脸,有些发狠:“能撬开嘴吗?”
“抓住两个,已经自尽。怕是撬不开嘴。”
裴岘:“先回去再说。”
他就住在隔壁,结果丑时末听到隔壁轻声的哭喊声,他以为赵幼澄出事了。
赵幼澄受了惊吓,高热不退,有些烧糊涂了,合上眼就能梦见月色下,那人手中的刀冲她而来,她和那日在马上一样,拼命的躲,可那人紧追不舍,她便在梦里呼救。
章嬷嬷熬了一夜,歪在床边睡着了,她最先不出声,等章嬷嬷察觉触摸她额头,才发现她开始发热了,章嬷嬷立刻起身去呼喊人。
已经是寅时了,她怎么都躲不开追杀,哭喊着求救,昏沉中看到有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她哭喊着:“阿娘,救我!”
章嬷嬷心焦不已,抱着她比那哭边哄:“殿下,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章嬷嬷急死了。裴岘也没想到她平日里遇事果决的人,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几乎烧到昏厥过去了。
黄太医已经来了,看了眼就说:“烧到昏厥了,在这么下去,怕是凶险。”
章嬷嬷听了红着眼:“求裴大人,救救我家殿下,送我们回京吧。”
黄太医没办法,裴岘阴着脸,回头吩咐仆妇:“去取烈酒。”
说完只说:“开方子先让退烧。这会儿也回不去,不能耽搁。”
他少有这么心焦的时候,的确有些束手无策之感。
章嬷嬷听了吩咐,抱着赵幼澄,方便黄太医扎针,他就站在身后,此刻也没人敢提男女之防,扎针之后,仆妇已经将酒取来。
他吩咐章嬷嬷用酒降温,越开越好。
黄太医半夜被拉来也不敢有怨言,开了方子亲自去熬药了。
一直折腾到卯时接近辰时,赵幼澄才退热,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章嬷嬷去寻冬青去取换的衣服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赵幼澄。
他看着床上的人,心里莫名发紧,一个不是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平日里张牙舞爪,牙尖嘴利,时时刻刻都有些小聪明,他总是忍不住要教训两句。
可此时她乖顺躺在这里,却让他没来由觉得刺眼,他才发现很不喜欢她柔弱成这样,还是牙尖嘴利一些,才显得可爱。
招摇跋扈一些,才更配她。
赵幼澄退烧后,也觉得舒服了,挣扎后慢慢醒来了,恍惚中见床前站着裴岘,她嗓子哑的发不出声,艰难问:“师叔,人抓到了吗?”
裴岘:“抓到了。”
赵幼澄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惧,梦里她一直被追杀。
她想挣扎着起身,但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我想见见人。”
“不行。”
裴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正说着章嬷嬷进门见她醒了,口里说着阿弥陀佛,边说:“终于醒了。”
赵幼澄仿佛没听到章嬷嬷说话,继续和裴岘说:“我见了他们,我要看着他们的脸,那样我就不怕了。要不然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梦见他们来杀我,日夜都不能安睡,我不想一直都这样做噩梦。”
裴岘深深看她一眼,她不哭不闹的时候,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但依旧没答应,转身出去了。
章嬷嬷才不管她说什么,哄她:“殿下闭上眼睡一会儿,等会儿吃点东西,等好些了咱们就回城。”
赵幼澄还在等裴岘带她去看人,这场劫杀是要她的命,她能有什么仇呢?
裴岘显然也想到了,或许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傍晚的时候,裴慎终于回来了,另外几人抓住了。
裴岘早晨离开后,说是领着人回城了,一整日都没回来。
直到傍晚,赵幼澄换了药,尽管没有伤筋动骨,但左脚肿的还不能下地。她也是要强,疼也丝毫不肯让人看出来。
裴岘失去看刺客了,被抓住的六人都卸了下巴,看这路数,确实和他在江南遇见的人一样。
他之前就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连累的赵幼澄,即便她搅浑水,做事不严谨,但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看来江南的尾巴追到这里了。
他盯着挂在墙上的这几人,尽管现在是白天,但这里面漆黑一片,只点了几盏油灯,灯油的味道有些淡淡的呛鼻,裴岘一身黑色和这里几乎融为一体,他目光冷冷扫了几人,慢条斯理说:“我不问你们,我要说的你们只管答是不是。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听明白了吗?既然落到这里,生死由不得你们,死是最容易的,但怎么死,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你们是从江南来吗?”
几个人依旧面无表情,像是没听见一样,视死如归。但凡死士不外如是。
裴岘一点都不意外,他微微笑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刀,刀鞘未除他突然举起来冲其中一个人的脸砸下去,那人闷哼一声,几乎算得上是惨叫。
裴岘脸上依旧微微笑着,问:“看来你们没记住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记住了吗?”
几个人还是没有动作,裴岘也不着急,继续说:“很好,我很喜欢你们的骨气。”
话没说话,刀已经出鞘,将那人的一只手掌定在墙上。
他毫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说:“很好,你们的表现我很喜欢。”
说完也不再多问,转身就走了。
等回去后,已经掌灯,赵幼澄白日里睡了一个时辰,还有些发热,她夜里害怕不准备睡了。
见裴岘回来,就急着问:“人都拿住了吗?”
裴岘见她今日好些了,只说:“此时已经上报,最晚明日宫中便会知道。”
他昨夜不声不响,并不是答应赵幼澄的话,不过是因为没拿住所有刺客,怕走漏了风声而已。
赵幼澄的理由,在他眼里,都算不上理由。
第35章 见见人
◎他是左手握刀还是右手握刀◎
赵幼澄知道他忠君在先, 不可能为她违背皇命。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去见见他们了吗?”
她猜那些人现在就在别院里,裴岘这个人做事不冒进, 甚至做的比说的多, 能让他放心承认,人必定在他眼皮子底下。
裴岘定定看着她,还是不相信她要去见刺客。
“不过是群亡命徒, 有什么可看的?”
赵幼澄见他不肯答应,冷漠问:“我……若是想亲手杀了他呢?”
裴岘看她一眼, 再没说话。
漆黑的暗室中,瘦小的人披着宽大的披风, 跟在裴岘后面。
暗室就在别院的地下, 裴岘夜半领着她进来, 问裴慎:“问出来了吗?”
裴慎脸上并不好, 只说:“只知道是江南来的。”
赵幼澄认识的狠人不多,她不信有人从江南来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杀她, 所以必定是京城有人盯上她了。
可惜她没有证据,京城的人她最熟悉的只是周家人,若说是算得上狠人, 周宪实算一个。
她不知道周家现在有没有不臣之心, 更不知道周聿昭什么意思,他能写信给她,那周宪实必定也是知道的。
她悄无声息站在裴岘背后,裴岘挡着她,昏暗中看着墙上的人, 也是免于她惧怕。
他只是问墙上的人:“还是不肯配合吗?”
裴岘:“从苏州追到这里, 千里迢迢而来?”
他站在最左边那人的面前, 然后赵幼澄认出来了,就是那日伤了冬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