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回去还和裴荀说起,裴荀自从升任户部尚书, 整日忙碌, 家中事更是全都托给徐氏操劳。
“婉淳公主年纪倒是不错, 只是和蕴玉差了辈分, 以后不可提起。”
徐氏试探了一句,见他不同意, 也就不再说了。
赵幼澄回宫后正遇上忠义候朱氏和忠勇侯夫人柳氏在,年底这几日两人来的十分勤。
这是她父王的亲舅母,但是她到底隔了一层, 她若是论起来, 就没那么亲近了。
“婉淳见过两位夫人。”
冬葵将东西交给延嘉殿的管事姑姑,赵幼澄只和周太后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周太后也知道,她回去祭祀父母,并不拘束她,她看都没看两位夫人就穿过偏殿往后面去了。
忠义候府的朱氏看着她恣意任为, 眼色深了深。
周太后叹笑:“还是小孩子心性, 今日去永嘉寺上香去了。”
忠勇侯夫人柳氏却说:“小殿下遭此大难, 还是要注意些安全。这才进京多久,连番几次了。还是住在宫中稳妥些。”
周太后心里是认同这话的,但赵幼澄并不表态,她也不好将人强留在宫中,皇帝那里免不了又要有些说辞。
八年都等了,不着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柳氏见她没应声,也不再说了。
周太后另说:“阿鲤北上,京中也没有什么伙伴,年后让各家家眷领着小娘子们到宫中来玩。”
忠义候府的朱氏听得心里嘀咕,宫中何时成了可以恣意玩耍的地方了?
柳氏也笑说:“也是可以的,来年三月就是娘娘生辰。等年一过,礼部就要操办了,老爷这几日也说江都的族人们也快入京了,到时候正是春三月踏青的时候,能成几桩好姻缘,也是美谈。”
她非要把话递到这里。
周太后看了眼大弟妹朱氏,见她垂首没说话,小弟妹柳氏反而面无异色。她心里知道,朱氏不满意她为周聿昭指定婚事。
阿鲤的亲事,是她的心病,她从前笃定将阿鲤嫁到周家是稳妥的,但看朱氏的样子,就显得意兴阑珊。
刘家的事,朱氏在这里和她叫屈,但她清楚必定是她自己私下仗着忠义候府的门第,相看人家的女儿了,而且也不止刘家,她应该许诺了几家姑娘,只是没挑出特别满意的,这才闹出了事。
人蠢就该安分,大弟在世时,朱氏还不敢这样,可惜大弟和大侄子去了,只留下这一个嫡子。她府中那几个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几个庶子媳妇被她压得死死的。
又遇上这次的事,她自己做下的蠢事,那几个庶子媳妇不坏事都难。
周太后想起这件事,看她简直生厌。可又不能不管她,周聿昭这个孩子聪明,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到他。
周太后便说:“我知道你为阿昭的亲事着急,可没有你这样办事的,人家是女娘子,不好打上门给你没脸,不过是因为忠义候府的门楣高,不是你聪明。而是人家爱惜自己女儿。你回去后好生上门去赔礼道歉,务必将人安抚好。再闹出来这样的事,我就让阿昭就和刘重儒做翁婿吧。”
朱氏不服气说:“我何时同他家说定过中意他家姑娘?还不是刘家一个破落户想高攀我们这等世家。”
周太后问:“刘重儒先帝朝的进士,不过是为人迂腐一些,难不成配不上你们朱家的门第吗?你们朱家好大的口气。”
周太后已然有些动气了。
柳氏见娘娘已经动气了,妯娌还在犯糊涂,赶紧出口说:“刘重儒要是一心闹,陛下那里即便不说什么。阿昭就能落着好了?以后谁家还敢和咱们家结亲?御史台那帮人最是嘴毒,定然会问,你们周家这是选妃还是挑媳妇?你担得起这等恶名吗?你敢担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吗?”
说破天了,忠义候府和忠勇侯府同进同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朱氏再混账,她都要管。
周太后因为柳氏的话,这才缓和了。她偏爱柳氏不是没道理,因为柳氏聪明。
朱氏嘟囔:“我没有说不赔罪,这次回去我就着人上门赔礼道歉。”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依旧不服气,只当是周太后压着她,妯娌惯会讨好,让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做小人罢了。
周太后知道她胆子大,但是没深想朱氏在忠义候府也做了老夫人,在忠义候府中她也是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等两个弟媳走后,赵幼澄才过来说话,周太后笑说:“永嘉寺的空悟大师还在闭关吗?”
赵幼澄:“等年后才能出关,空悟大师向来不问尘世,朝中有人弹劾我,说是将永嘉寺据为家庙,陛下说了,永嘉寺是我父王在世时兴修的,我的公主府将永嘉寺扩进去,最合适不过。”
周太后的笑意淡淡的,只说:“皇帝心情纯善,是社稷有福。”
赵幼澄不在意她的言不由衷。这对嫡母庶子之间隔着银河,她不想过问。
她故意问;“两位夫人可是觉得我没规矩?”
“怎么会这么问?”
赵幼澄笑嘻嘻说:“我年幼,失恩于父母,众人见我难免会觉得我命数不好,见了我也多说的是规劝之言,倒是少有真心关心的。”
周太后看她一眼,认真说:“她们两个家世都不高,向来说话没有分寸,若是哪里惹恼了你,你和我说,别往心里去。”
赵幼澄听得好笑。
皇祖母就是这样,总能将别人难以启齿的话说的坦坦荡荡,阳谋之下,让人无话可说。
她总能把三分的疼爱,说成十分满。
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她,和她几乎撕破脸,她那时候问:“皇祖母,你剖开自己的心看看,你当真疼爱过我吗?你当真疼爱我的父王吗?百年之后,你到地下怎么和我父王解释?我被毁了的一生,都是拜你所赐!”
她那时候依旧是端庄而庄严,甚至看着她淡淡说:“阿鲤,你不该生在皇家,你没资格做我儿子的女儿,你们不配做我的子孙。”
她眼睛里的疯狂,和手中的权柄已经让她不需要亲情了。或者说,她只需要有价值的亲情,对于她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孙女,只是弃之敝履。
她那时候就知道,她自己年少无知,痴心妄想的讨好皇祖母,极力靠近她,而皇祖母的心是冷的,她对儿孙的宠爱也好,关心也罢,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忠义候府的老夫人可是为了忠义候的亲事?我今日出宫,在街上听了一耳朵,有御史台的人弹劾忠义候府?”
周太后没想到她在街上也听到这回事,有些来气便抱怨:“她自己做的孽,怪不得旁人。”
赵幼澄就为了这句话。
知道刘家曾接触过忠义候府,那就好说了。
裴岘之辱,她倒是可以讨回来。
第二日就是除夕,除夕夜其实没有想的那么热闹,宫中更多是庄严,祭祀、祈福,每一个环节都按部就班,没有惊喜,也没有期待。
唯一不同的是,安成赖在她殿中非要和她一起睡,不肯回去。
而傅嘉宜跟在皇祖母身边,亦步亦趋,举手投足无不是贵女典范。
安成酸溜溜说:“你说她为什么呀?像个木偶一般。”
赵幼澄指挥着冬葵扎灯笼,边画兔子便说:“她心里大概是害怕吧。”
安成一点都不顾形象蹲在一边,茫然问:“她害怕什么?“
赵幼澄:“怕失去,怕落空,尤其心里特别向往的东西离她而去。”
安成不喜欢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她撞见傅嘉宜背后刺她,她就再也不和傅嘉宜玩了,就这么简单。
没想到除夕夜开始下雪,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是刺骨的冷。
今日大年初一,因为昨夜下雪了,她就称病告假躲在殿内不出门,外面实在太冷了。
给安成的兔子灯画好,她又觉得太过端庄,最后重新画了张胖嘟嘟的兔子,然后从御赐的羽扇上拆了羽毛,给粘了两片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安成对这两片耳朵简直爱不释手,提着兔子灯在殿内来回走。
殿内的宫婢们都笑着看她,可见这只兔子灯大家都喜欢。
午膳后冬青进来说:“今日女眷入宫给娘娘百年,延嘉殿来了一群小娘子,太后娘娘让杨寿山领着人过来陪殿下玩了。”
赵幼澄诧异:“都是谁家的?”
冬青也说不上来,但忠勇侯的小女儿周璎为首的几个小娘子跟着宫婢们进来,见了赵幼澄和安成,周璎也只是清浅行了礼。
傅嘉宜跟在周璎身边,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好,可以说是闺中密友。
赵幼澄对这些人态度就淡了很多,瞧了眼,没看到康亲王府的人,她对那位老王妃印象很好。
只是片刻后,她和刚才陪安成做花灯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刚才安成不论怎么闹,她都有耐心,被安成催着花灯也不生气。
可此时她只是淡淡说了声:“起身吧。”
连一句’不必多礼‘都吝啬讲。
周璎入宫惯了,胆子也大,好奇问:“殿下在做花灯?”
安成的灯就提在手中:“阿姐说江南的花灯漂亮,所以给我做了一个。”
傅嘉宜却戳穿:“阿姐骗你的,江南可没有这种花灯。”
安成很认真看她一眼,确定她说的是真的,也确定,她是真的缺心眼。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傅嘉宜会把缺心眼当成是挺有成就的本事。
傅嘉宜被她盯着有些心虚,但也不说话,等着赵幼澄给她解围。
赵幼澄笑了下将这回事揭过去,甚至当成没听见,招呼十几个小娘子:“坐吧,下雪天天寒地冻,入宫一趟也辛苦。”
周璎回头看了眼,笑起来:“今日几位面生的小娘子我不曾见过,祖母让我领着她们给殿下见礼。”
她这么殷勤,赵幼澄却不接话,只当作没听见。
傅嘉宜见赵幼澄又变得和姑苏时一样,那副高高在上不染俗尘的样子,真是让她生厌。
她故意转头介绍离她最近的一位小娘子说:“这是刘家姐姐,言情书网学问最是好。表姐最爱读书,应该会喜欢她。”
赵幼澄听得诧异,但脸上却很无所谓看了那位刘小娘子一眼,生的确实漂亮,怪不得裴家老夫人和徐氏都看上了。
又觉得好笑,傅嘉宜在宫中信息闭塞,怕是不知道这位刘小娘子和周聿昭的渊源,否则她肯定不会这样夸赞这位小娘子。
“就是那位刘御史家的小娘子吗?”
周璎听得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其他人不知道,周璎可是知道其中的原委的。
刘小娘子脸色刷就白了,一脸惊恐看着赵幼澄。
赵幼澄轻笑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为美谈。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书生。”
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说起这种玩笑居然面不改色,却让在座的小娘子们红了脸。看得安成直乐。
“殿下!”,周璎急着打断她。
安成好奇问:“这是怎么了?阿姐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周璎也觉察到自己失态了,面色讪讪,不敢再说话。
赵幼澄看了眼刘小娘子,不知道刘家怎么想的,闹成现在这样,以为自己占尽了理,一心要讹上忠义候府了。
要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一,就眼巴巴跟着忠勇侯府的人进宫给太后请礼。朱氏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那估计就是柳氏的安抚之策了。
赵幼澄猜傅嘉宜肯定不知道这回事。
皇祖母对娘家的事情从来不会让人听了去。昨日和她说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听说了。
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第48章 首鼠两端
◎胆子不大◎
宫中其实没那么多玩的东西, 彼此身份分明,又不能随意玩笑。
安成不喜欢周家的女儿,她连自己舅舅家的表姐妹都没那么亲近, 苏家也是书墨传家, 家中女儿学问都很好,文静贤淑,安成和她们玩不到一起, 更何况这些官眷家的小娘子们。
傅嘉宜见赵幼澄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太理会人, 就和刘小娘子说:“表姐最是博学,她的书房像一个小藏书阁, 你若是喜欢自可去拜访她。表姐定然不会拒绝。”
她屡屡不死心, 从她刚回宫到今日, 小心思不断。
赵幼澄见她真的失了姑苏时的娇蛮和单纯, 有些失望。她那时候骄蛮一些,但本心不坏, 可现在她眼里有了欲望,有了渴求。
她问刘小娘子:“你都读过什么书?”
刘小娘子胆子并不大,抬头看她眼神闪烁:“回殿下的话, 只读了些闲杂书, 不敢称爱书,更不敢和殿下比。”
这么说来,就是精通四书五经,看不上和她讲学问了。
赵幼澄很久没遇见这么硬气骨子里傲慢的人了。
她喜欢安成,因为安成简单。她自己就是一个心思阴狠的人, 自认为自己不是好人, 所以她只喜欢直接明了, 又坦荡的人,虽然有点不讲道理。
可谁让她是长公主呢。
“刘娘子以为何为君子?”
刘娘子疑惑看她,迟疑答:“无入而不自得,是为君子。”
“何为小人?”,她问完后也不等刘娘子答,继续说:“首鼠两端,是否为小人?”
刘娘子立刻脸色煞白。
周璎以为她意指周聿昭,想要为刘娘子解围。
赵幼澄却不给她们机会,不再看刘娘子,只说:“风雪路上难行,可只要走过就能留下痕迹,读书多少无所谓,学问多少也无所谓,但要是一心想拿学问比高低,注定落了下乘,为人不齿。我的学问实在浅显,刘娘子不必惊慌,才女就该有才女的骄傲,这是对学问的尊重。”
刘娘子哆嗦着手,不敢答话。
在座没人知道,裴家曾属意过她。
赵幼澄只是告诉她,卖弄才学在她这里行不通,她这位有尊卑上下。
其实惩罚她的法子很多,甚至可以现在就出口恶气。
可那样就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想做这种恶事,刘重儒素来爱惜读书人的名声,那就让他裹着这名声,一辈子招摇去吧。
刘小娘子心里有鬼,那就规规矩矩过一辈子吧。
刘家之所以理直气壮,不过是笃定没松口和裴家的亲事,就不算是首鼠两端。
那就让忠义候府教教他做人的道理,让朱氏去教他做人的道理。
君子不与小人争锋。
赵幼澄教训完后,刘小娘子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触犯殿下,罪该万死。”
小娘子们都有些胆怯,没想到她这样不好说话。
她看了眼傅嘉宜,又看看周璎,问:“我说的话不在理?或者是我欺辱你了吗?刘小娘子起来吧,刘大人铮铮铁骨,你该学学你父亲。拿出气势来才好。”
周璎也见不得刘小娘子这个做派,仿佛有天大的冤枉一般,她借机说:“快起来吧,殿下又不会拿这些和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