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嬷嬷问:“你还记得你昨晚干什么了吗?”
很好,章嬷嬷都气的直呼‘你’了,她向来不肯坏规矩,都是喊她‘殿下’。
她摇摇头。
章嬷嬷简直一言难尽,问:“裴大人来看你,你记不记得?”
赵幼澄点点头。
章嬷嬷闭了闭眼:“看来还是记得的。喝酒误事,你往后可不能再喝了。堂堂公主,抱着裴大人不撒手,上下其手,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尊荣,简直让人不可置信。也就裴大人好性儿,由着你胡来,也没生气,一直哄到你睡着才走。”
赵幼澄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她不是很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孟浪。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那我亲他,得便宜的也是他,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死你的!殿下长点心吧。”
冬青被章嬷嬷的训斥逗得偷笑起来。
赵幼澄坐起身问:“我有说什么吗?”
章嬷嬷会错了意,急着说:“难不成你还想说什么?”
赵幼澄也觉得应该没什么事。除了对裴岘动手动脚,实在有些汗颜。
只好讪讪笑起来:“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已经进了五月中荀,冯唐从西北返回,整个人晒得焦黑,见了她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恭喜殿下了。”
赵幼澄劝他:“何必这么辛苦跋涉,让他们去做就是了。”
冯唐却认真说:“殿下,西北不安稳。”
赵幼澄听得心一紧。
“你细说吧。”
冯唐细细解释:“西北边境的村子有被骑兵掳掠的,有的村子空无人烟。向北的商队却很多,说明有利可图,哪来的利?必定是有地位的人,能驱使得动这么多人。就比如说有朝廷的人和草原里的人做买卖,商路才会这么顺利。可为何被掳掠的村子却毫无消息?可见是偷着打劫,闹得不大。这么下去,怕不是好事。”
赵幼澄以为裴岘巡边回来安然无恙,河西就不会出问题了。没想到西北还是不太平。
她最后还是说;“南粮北上吧。江南只会越来越闹哄哄。”
冯唐也说:“是,江南闹起来了,书生们有些太过猖狂了,这么下去不是好事。”
“这些轮不到我们操心,他们既然猖狂,就让他们猖狂吧。”
冯唐和她交代了今年的账目,接下来他又要南下一趟。
赵幼澄嘱咐他:“去年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沾上了。若是让人抓住把柄,很难脱身。”
冯唐:“我知道。”
冯唐最后说:“等这趟南下,我去搜罗一番,殿下大婚总要热闹一些。”
赵幼澄其实对这件事没那么大执念。只说:“我又不好奢华,不必搜罗那些。”
冯唐却说:“那可不成,江南别说精工巧匠,书画也是很好。可惜冯直不在,他搜罗这些最在行。”
赵幼澄:“眼下江南不太平,就让他在云南呆着吧。再说了他做事草莽性情,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让高大人教育教育他,也能稳重一些。”
冯唐也笑起来:“是,他性格鲁莽,胜在义气。”
冯唐走后,她才打发冬葵去给宝珍送东西,顺便问一声,傅嘉宜怎么样了。
姑母看着性格有些冷淡,但是对两个孩子很宠爱。驸马也是,对孩子实在惯的厉害,要不然傅嘉宜也不能成这个样子。
冬葵回来的很快,将信交给赵幼澄。
傅嘉宜这次是真的病了,听说有些发热。傅家请了太医,守在家中。
宝珍在信中说,她大约是记住教训了,这次回来乖得很。
赵幼澄不在意她怎么发疯,但是不要再拖累五哥。
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过了两日傅容专程来了一趟太微宫,专程是为了给赵幼澄致谢。
赵幼澄见他风尘仆仆,像是一整日都在外面奔波。
“五哥这是从哪里来?出什么事了?
傅容见了她就说:“没什么事,就是嘉宜的事连累你也跟着操劳。”
“五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她也是我妹妹,你这是从哪里来?”
“今日去见了忠义候,总要感谢他收留嘉宜。”
赵幼澄听得突然就怒火中烧,傅容也看出来她动气了,笑着说:“好了,不要生气了。这是礼数。”
她气冲冲说:“五哥不该一个人去见他,他当真敢受你的礼?”
傅容有自己的考量,毕竟要为妹妹的名声,他若是不出面,傅嘉宜就是不清不楚了,将来被人扯出来,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管忠义候和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都一笔勾销了。
“忠义候只是说家人遇见了嘉宜,才让她住在别院安顿。他本人是不曾见过嘉宜。”
赵幼澄冷着脸说:“他的话你信吗?既然是家人收留,为何不报?何必等着我们去寻。五哥照顾好嘉宜就是了,若是真有什么流言流出来我去和他说。”
傅容安慰她:“阿鲤不必这样,万事有我。至于忠义候,我并不惧怕和他翻脸,只是不到最后,没有必要。更何况本就是嘉宜犯错在先。你不要卷进来。”
赵幼澄知道傅容说的对,尽管知道他说的对,但是还是心里难平,因为眼里厌恶周聿昭,所以但凡沾上他的事情,她都不会轻饶了他。
傅容也说:“等嘉宜好些了再说吧,母亲说了多留她几年吧,这几天对她刺激太大了。我甚至会想至不至于这样。可这种事经不起这么想,要不是这样,她记不住教训的。你要记住,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以后不论谁翻起来,我都不会承认。”
赵幼澄:“这些无所谓,我不在意她怎么看我,只要她不出事就好。”
傅容:“她性情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多和她计较。她有冒犯你的地方,你多担待。”
赵幼澄:“五哥何必这样,我从来没有和她计较过。”
傅容笑了下,有些欣慰,叹气:“我知道,你从来不与她计较。所以我才觉得愧对你。”
赵幼澄:“五哥赶紧回去吧,宝珍大着肚子,你要多上心,明年我就要当姑姑了。”
傅容这才露出笑容:“放心吧。”
傅容走后,赵幼澄在书房呆了很久,才把冬凌叫来,冬凌说:“京中防卫确实加重了,之前只有五城兵马司,现在步军营和禁军轮值,偶尔城外的驻军也会在西苑驻守。”
赵幼澄心里担心,陛下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吗?
还是逃不过去吗?
晚上等裴岘回来,她还在给先生写信。
裴岘问:“怎么了?”
赵幼澄问:“师叔,自高关澄死后,内阁恐怕就是周宪实为首了。张玉不堪大用,吕大人年事已高,你说周宪实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裴岘听着她的试探,问:“周宪实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会有其他心思?”
“我皇祖母……”
她说了半句,盯着他问:“师叔为何这样诓骗我,我真心相问。”
裴岘心里大概明白,她梦见自己死了,是因为周太后和周宪实,篡位吧。
他依靠着一些蛛丝马迹,开始联系起来了。
还有就是因为赵幼澄从来不过问朝堂的事情,但她依旧能说清楚,高关澄死后,内阁中为首的居然不是马廷庸,而是周宪实。
因为马廷庸萌生了退意,周宪实稳稳向上。
更因为周聿昭和钦天监的人相熟,向陛下推举了一位炼丹高人。所以周聿昭的官位一升再升。
仅仅是这两个月,周聿昭已经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宫中行走,依靠的不再是周太后的关系。
已经成了禁军北宫门副指挥使。
他名声倒是也没有多少,毕竟是依靠着巴结皇帝,献策献计上位。没有外放做过地方官,所以也就没有其他人的根基。
和裴岘相比却仿佛是弯道超车,已经跃居在裴岘之上了。
赵幼澄见他不说话,问:“朝中有变?”
“忠义候升任北宫门副指挥使。”
赵幼澄死死盯着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之前。”
赵幼澄终于忍不住,问他:“陛下的身体……是不是……”
她甚至不敢说出口,只敢这么问。
裴岘微微摇头:“不清楚,大约是吧。”
赵幼澄的心微微的沉了。
她正和裴岘说着,听见赵诚进了院子,问:‘阿姐睡了吗?”
片刻后章嬷嬷领着他进来,章嬷嬷看到裴岘还是有些汗颜。忙说:“裴大人坐,我去泡茶。”
裴岘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只是说:“不用了,我也只是过来看看她,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章嬷嬷赶紧说:“殿下难得睡了好觉,快午时才醒过来,她很久没有这么安睡过了。”
赵幼澄赶紧说:“没有这么严重。”
等章嬷嬷走了,赵诚才问:“阿姐失眠还是这么严重吗?”
赵幼澄:“好了很多,不会了。”
赵诚知道她不说实话,也不追问,只是说:“过两日赵琰约我去城外,我和阿姐说一声。”
赵幼澄以为方氏领着孩子们去城外避暑,也说:“带着吴顺,我让彭懿跟着你。”
赵诚拒绝说:“不用,我带着吴顺就可以了,赵琰那边护卫很多。”
赵幼澄没多想,应了声。
赵诚就起身说:“那裴大人坐,我先回去了。”
裴岘没说话,因为他知道赵诚撒谎了。赵琰并不在城中。
因为前一日赵善易还说,方氏领着儿子们去了娘家拜寿。他要去给老泰山祝寿。
所以他有点好奇,赵诚要做什么,为什么会瞒着赵幼澄。
赵幼澄见裴岘看着赵诚的背影,问:“怎么了?”
裴岘摇头:“没事。”
等晚间回去,他又把明鹤拉起来,问:“你说过太平王和婉淳命格都被改了。怎么回事?”
明鹤简直被他折磨的没脾气了,甚至开始想要不要教他起卦。
“裴大人,要不,我教你起卦吧。以裴大人的聪慧,必然是卦卦都准。”
裴岘说:“你最好说一说,要不然最后你三十年前的卦应验了,你觉得会不会有人上天入地的翻找你?你还能活命吗?”
明鹤叹气:“我算是栽你们手里了?就说那位殿下,明明不知道我是谁,可没用几日就查清楚我的底细了。你可千万不要和我说,她是机缘巧合知道我的身份的,她也不简单。至于那位太平王,年纪还小,但是他的命数和国运连在一起,我不曾起卦,只是相面,看不出那么多,怎么?裴大人想让我起一卦吗?”
他的卦简直像魔咒。
裴岘很久都没有说话,心里想,所以阿鲤梦见自己死了,其实不止是自己,而是赵诚都死了,是吗?
所以她会格外注意着周宪实和周聿昭。
第98章 能和我说说
◎你和皇祖母之间的事吗◎
明鹤对裴岘的执着很理解, 毕竟窥见这种事情,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明鹤见他又不说话,最后很中肯说;“你也不用这么心焦, 殿下能梦见, 是因为她人不在局中,你就算时刻盯着她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公主,哪里能掌握这天下的命运, 国运永昌这种话,和她不相干。国祚在陛下, 在朝臣,在裴大人这样的人手里。不是在一个命数有变的小公主身上。至于太平王, 他的命数如何, 他将来会如何, 由得了他自己吗?就比如我, 三十年前那一卦,国朝覆灭, 是因为我的卦吗?先帝派人彻查,官府追杀我,难道我就是乱臣贼子吗?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百姓和朝廷的事情, 可我偏偏就成了乱臣贼子, 达大周的颓败与我何关?是因为贪腐成性,是因为陛下不作为,是因为结党成群,包庇成性,是因为南北官员之争, 是因为边境不稳固, 文臣武将敌对……”
他说到情绪激动处, 却戛然而止,自嘲的笑起来,笑完后又沉默了片刻,才又说:“这谁能说得准呢?我在三十年前可不知道,驭极的是当今陛下。我没见过那位文敬太子,也不知道他寿数有限,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他语气中全都是苦闷和难以释怀,毕竟他当年才二十几岁,而如今再回首,一辈子都过去了。
当年意气风发,天资聪慧的明鹤先生,自幼就有慧根,半生被毁了。
裴岘之所以信得过他,就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混迹在市井中,靠着医术过活。不测算过一卦。
当年的明鹤先生,相术、卜卦,无一不精。他不论做什么,都可以活得很好,可是他就是在姑苏城中靠河边的茅草屋中过了大半生。
他心里是干净的。
裴岘没有问他后不后悔,因为后悔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谢谢先生解惑。”
明鹤看他一眼,一点都不领情,没滋没味说:“何须我解惑,你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太平王看起来可不像是孩子,他在宫中长大,而早慧的事,京中几乎没人知道。如今想来也是有意思。他们姐弟身上的秘密确实很多。”
裴岘并不否认,包括赵诚在宫中长到快十岁,没人知道他早慧。赵幼澄肯定是知道的,但赵幼澄还是掩饰了他的早慧。
赵幼澄的谨小慎微她是知道的。
很多事情都和从前都变得不一样了。
西苑里,赵晖服了药,苏妃服侍在左书房中,这次采选的两妃四嫔都在西苑,还有八名选侍也在。苏皇后足不出户,也不过问后宫中的事。
但新进的嫔妃们都有一个嫉妒的对象,她们觉得是皇后要扶持自己的族妹,所以才有苏妃一个人进左书房服侍陛下,其地位已经无人能及。
嫉妒的人难免会有,但西苑还有皇后娘娘在,大家也只是说说酸话,没人敢在外面多嘴。
苏妃是个美人,而且性格很静,平日里几乎不说话,一双眼睛只会静静看人。
此时她正在试药,陛下一日三顿的药,都是她亲手准备。
杨寿山如今老态毕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端着药进去。
赵晖看了眼苏妃,接过药一饮而尽,温声说:“你也回去休息吧,让杨寿山在这儿就好了。”
苏妃乖巧答:“是。”
但也只是回了左书房后面的院子里,她生活的地方不会离开陛下太远。
从本质来讲,她和杨寿山是一样的,都是伺候陛下。
从进宫那天开始,她的命运就注定了,陛下需要一个干净的人,一个对天真懵懂的人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
因为他病了。
宫中无人知晓,那个万人之上的陛下,躺在她怀里,静静诉说着他的不甘心,诉说着他曾遭受到过的屈辱,和他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