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给徐娘子请安。”
徐苼嗤笑,都是在自欺欺人,“怎么还改不了口?我哪里还是徐娘子。”
李女使立刻摇头,把新帝嘱咐的话,借着她的口原封不动的说了:“在奴婢心里,徐娘子和从前并无区别,只是换个地方住着罢了。”
她的第一个念头,听出来这话里头有话。
收敛笑容,徐苼招呼着她上前,牵着她的手:“既然来了我这处,便好生的住下。”
有了李女使在身侧,就好像多了双耳朵,时常能听到关于新帝的事情,“官家说,皇太后既然如此偏爱盛娘子,不若请她入宫陪伴您。”
徐笙坐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先皇已死,池景州已经是官家。可他为何还不成婚?
会不会是因为他?徐苼心慌,面上还依旧保持着从容:“盛娘子是出了名的京中贵女,受皇太后喜欢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女想在她神色里找出些蛛丝马迹:“听着官家的意思,是想让盛娘子入宫呢!”
她把这话听进去了,抬头对着李女使一瞥,“入宫后,她便能做宫里的娘娘,挺好的。”
“盛娘子也不过就是表面贤惠大度,还记得以前针对我们来着?”李女使不服气的说:“哪里荣容得了她在官家跟前露脸。”
徐苼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拍了下李女使的手:“若抡起矫情,官家和盛娘子他们两人相识多年,你倒是酸起来了?”
“奴婢哪里敢,奴婢就是为您谋不平。”
新帝的心里,才是无法平复的伤疤。何况池景州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太了解他了,成婚这些日子来,兰昭明看似被池景州重用,实则呢,他要毁,要杀。她都不敢往这里头细想。
池景州这是在故意做给她看的,他怎么也有天真的时候?
回不到过去了。
徐苼沉默了片刻,她想逃避这个话题,转身去拿了针线:“官家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那也是好事。”
李女使问道:“徐娘子,您觉得这门婚事会成么?”
她并不知,他会做到什么地步。
池景州已经是天子,所做的举动,该是天下人的表率。
他应该要有个皇后。
徐苼捏着绣花针缝补衣裳:“盛娘子等了官家多年,未必不是个好姻缘。”
可惜了,这位一点都不吃醋。
李女使不死心的问,“徐娘子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徐苼她开口道:“官家的婚事,容得了我在意么?你若是得空,不若去厨房看看莲子羹做好了没。”
“兰相公已经好几日在禁中歇着了,今日怕也是回不来?”
徐苼说:“倘若主公回来了,他会想喝些热汤呢?你快去准备罢。”
“哎!奴婢这就是看看。”
李女使出门前回了头,烛光下,她去看那徐苼,美人垂下纤长的眼睫,她的神情温柔,一点都不在乎官家和谁好呢!
如果有心再凑近一看,那就会看到徐笙之间被戳破的血窟窿。
她早已经不是往日里娇嗔的徐娘子,她戴起厚厚的盔甲,将所有的痛都往肚子里咽。
“到底是官家糊涂了。”李女使进了厨房,开了小后门把话送出去,“徐娘子铁石心肠,认定了兰相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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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盛雪玉满心欢喜的进了宫,“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了进宫。爹爹和娘亲都说我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惜,算盘打错了。
新帝冷漠的眼神看过来:“盛娘子得皇太后喜爱,吾不若封不做公主,嫁到宣王府上,也算是一家人了。”
皇太后暗叫不好,“盛娘子对您一片真心,官家这不是让她去死么!”
徐苼是他是舍不得动的,那旁人和他有什么干系?池景州面色平常,淡淡道:“往后,放眼这天下,谁要是敢对吾的皇后之位动心思,那就是找死。”
皇太后和盛雪玉都不说话了,毕竟这位新帝可不是先皇那样的软性子,说到做到。
“官家喝些莲子羹消消气。”
池景州盯着碗里的莲子羹,胸口是一阵剧痛,仿佛是一条剧毒的蛇在往心口里钻,兰昭明!又是,兰昭明!她不仅嫁给他,还愿意洗手给人做羹汤!
“来人!从今日起,一口水都不准给他喝!”池景州紧紧捏着手里的玉碗,他何曾尝过徐笙亲自做的东西。
徐笙,她跑的出他手掌心么。
赐婚?他才是天子!毁掉她求得这一份姻缘,那是易如反掌!池景州内心里爬出来的阴暗,使得他气血翻涌:“吾要诛杀兰昭明九族!”
“官家,兰相公除了徐娘子,可没什么亲眷了啊!”
“好,吾就等着她,来为兰昭明求情。”池景州做这个官家也是有一件好的,大大方方的将臣子的女人,收入房中。
他有的时间,陪她耗!
第048章
徐苼成婚后, 性子就变得很安静。兰昭明也是个什么事都自己动手的人,所以状元府的下人并不多。
原先李女使还没来的时候,徐苼身边就只有一个贴身的奴婢。李女使做了贴身女使, 原先的奴婢就被打发出去,到了厨房帮工。
“现在外头都说, 宣王不肯娶盛娘子,在官家面前闹腾呢!”
她应了一声, 放下汤匙:“宣王看似病弱的没个正形, 一旦有正事却扛得住。早些时候就听说他身边有个姓张的医女, 两人关系不错。”
“还有这样的事?”
徐苼这两天胃口不太好,不爱吃东西, 李女使见她吃几口就作罢:“娘子这样下去, 身子怎么熬得住?”
她倒是忧心, 外出要去府上找个好点的厨子, 留了她一人在家里。
徐苼转过头,就同身后的人对上了目光。
真是什么日子, 晦气。
“妹妹, 你见到兄长不高兴么?”刘羡走过来, 兴致倒是看上去很好的样子。
徐苼:“私闯民宅,雅山公子现在是人都不愿意做了。”
高大的个子走到她跟前, 刘羡想用气势压她, 盯着她好几顺的功夫:“我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但这面前的女子是有一点都不怕, 她说:“雅山公子不用在我身上费心神, 我想什么, 和你也没有半分干系。”
他败下阵来。
怎么说他只有她这么一个血缘至亲在世上, 刘羡是万分容不了她低嫁的:“我让你不见池景州,却没让你闭着眼就找个人嫁了!”
她已经和池景州再无可能, 他还想如何。徐苼:“你在哪里逞凶?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
他一把将她拉近身侧,冲她吼道:“你当真对池景州再无半分心思?”
这话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她向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沾着手腕上的肌肤,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刘羡!你不要欺人太甚!”徐苼一把扫过桌上的茶盏,哐当一声碎了:“你觉得这还不够,左不过我就是一条命,大家不如一了百了!”
刘羡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爹一生刚强,怎么会生出你这等柔弱的小娘子!”
徐苼说:“我宁愿是徐家女儿,也不愿意做你妹妹。”
刘羡冷笑:“你以为让你离开东京城是我祸害了你?小娘子可别天真了,党好着呢嫁了人就见不得池景州了?总有你哭的时候。”
是刘羡的乌鸦嘴灵验了。
宣王与盛雪玉的婚事僵持了好几个月,熬过冬天,进了初春。
不知道,是不是熬不下去了。宣王破天荒的要办春日宴,宴请东京城的达官显贵到他府上去。草帖也送到状元府,徐苼的手里。
李女使:“那我们可得好好打扮一番,徐娘子好久都没买新衣裳了!”
徐苼拿着手里的话本子:“宣王办这春日宴,是给官家找乐子的。”
消息走的快。
这回春日宴上,官家也会到场,那满东京城各色的小娘子门摩拳擦掌,还不是想去池景州跟前露个脸。
“那徐娘子,该不会是不想去吧?”李女使担忧的问。
官明面上都在给兰照明使绊子。
连过年,那几日,兰昭明都被拘在禁中撰写古书。徐苼很难和他见上面,倒是托人送了些御寒的衣物进宫。
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兰昭明的手里。
再这么下去,人真的要被熬死了。徐苼垂下眼睫:“还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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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那天很快到了。还是很冷的初春,小娘子们的薄纱在寒风中飞起来,哆嗦着肩膀等新帝的舆车。
徐苼今早起来小腹就有些不舒服,脖颈边上一圈白滚滚的兔毛,窝在里头不想动弹。
棚子里,燃的是沉水香,官家的喜好。
浓郁的香,也引得她浑身不适,捂紧鼻,好像只有这样就可以不在意似的。
赵晏今日是主人家,也不没去外头迎客,反而坐到她边上:“徐娘子,你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啊!”
她没说话,瞥了他一眼。
赵晏说:“你也知道我那些事,算是帮帮本王好不好?”
他不愿去盛雪玉,为了使新帝开心,就办了这一场春日宴。徐苼:“王爷高看我了,臣妇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得!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折腾我!”
赵晏气呼呼的从她身边离开,外头三呼万岁的,是官家到了。
男人身上的味,比鎏金香炉里的香更浓郁三分,她憋住了气,池景州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她的真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民妇给官家请安。”
声音虽然小的和蚊子一般,但池景州还是身子一顿。
他的手藏在广袖之下,攥住了,人也是亢奋的,压制着嗓音:“起罢。”
这话,自然是只对着她一个人说的,但众人却误会了,以为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难得见官家有这么亲民的时候。
“素来听闻官家严厉,今日看来是假的?”
有人却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若问问徐娘子?”
不顾两位小娘子的热情,徐苼跟着众人起身问安,其余的话什么都没说。
她的座位被排在不显眼的位置,池景州却打眼就见到了。像是在冬日里大雪纷飞下怎么也化不开的冰,时光在这小娘子的眼里都凝结了。
赵晏说:“官家请上座,门口的风吹得人怪冷的。”
池景州并不会觉得冷,反而心里像是拨了炭,热烘烘的:“宣王甚是体贴。”
赵晏没话也得接上两句:“要是把官家冻到了,那皇太后可不是要扒了臣的皮?”
却也就是两人说话的功夫,所有人还都蹲着,维持先前请安的姿势。徐苼小腹的那一股难受劲头,又穿上来了。
她轻咬了嘴唇,硬着头皮,在心里从一数到十。
他的视线落在徐苼的身上,棚子里莺莺燕燕,她的容貌却压人一头。
刚巧。徐苼抬起了头,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很快的又挪开。
短短的一瞬,就把他心里头的那份火气给全部勾了起来。往日里,徐苼不是最爱出风头,如今打扮的这么素净,是触他的霉头么?
池景州被众人迎着坐上了主位,他们隔得好远,只隐隐见得徐苼今日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戴。兰昭明寒酸,难道徐府不给嫁妆么!
“官家,茶来了。”赵晏有求于人,想当的狗腿。
“行了行了。”池景州挡了手,对他道:“今日是出来玩儿的,你也不用围着吾身边打转。就算不喜欢盛娘子,那场子里还有这么多,总有一个能合眼缘的。”
赵晏:“官家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亲兄长似的。”
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有人低声说:“换做以前,官家可只是认徐府这一位表妹呢!”
议论声传到徐苼耳朵里,她语气淡,神情也淡:“这都什么年份了,你们还在说些老黄历?是不是我留在这处影响了大家的雅兴,倒不如,我先走了好。”
“哎!我也没说你不是!”赵晏看一眼池景州,这人倒是装模作样上了。
他俩,都挺混账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感情里的蠢货,三天两头的就来找他喝酒。哎,怎么说呢,都好大的人了!学什么不好,池景州偏要学不开口的痴情种,还只会在暗地里撕心裂肺的。
以池景州虐人的这股狠劲儿,兰昭明怕是个短命鬼。
池景州微眯着眼,盯着茶盏里的香茶,茶汤氤氲了他一脸,很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往她的那个方向再看一眼:“赵晏,坐下。”
赵晏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是坐下了。
“娘子天冷,看您的小手都冻成冰了,去外头不是遭罪么?”
李女使眼力见的给她披上了斗篷。小娘子的身子单薄,在斗篷底下也显得像是柳条。她起身向上头一拜。
徐苼却摇了摇头:“别说这些。”
等到了外头,她才有些缓过劲来。不远处的小黄门手里正拿着块蜜饯,“马祖宗,奴才求求您了!往前头挪两步吧!”
那马油毛发亮,鼻息里还呵出粗气。目光灼灼,盯着徐笙一个劲儿的瞧着。
踏雪,这是池景州的马驹,本身力气暴躁的不行。这些个宫人根本不敢对这马动强,只能好言相劝。
徐笙记忆里,自己就被这马吓哭过好几次。但池景州偏要骗她说,“踏雪可聪明了,它只和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旁人若是摸它一下,它都会发怒的。”
她也会躲在他身后,“可我不想要它喜欢我。”
池景州都会轻声嘲笑她,“胆小鬼。”
小黄门抓不住马绳,那踏雪就直冲着徐笙跑了过来。
她赶紧低下头捂住脸,“景州哥哥……”
傻子。
现在只有官家,哪里还有什么景州哥哥。
一切都不一样了。
风安静地吹,徐笙的斗篷落在泥土里,脏了,不干净了。徐笙脑袋里想,这衣裳还是从徐府带出来的,她与兰昭明成婚后还是头一回穿,可惜了。
她准备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