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转身就打算出去找人，谁料起身时勾住了对方的衣襟，连带着跩开了他本就松散的衣衫。
“不能去——”手突然被紧紧拽住，林茉回头，见无欢额上沁出冷汗，然而露出的肌肤格外冰凉，失却了往日的滚烫，“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后，很快晕了过去。
“无欢！你醒醒，你不要吓我。”林茉吓得魂飞魄散，复又折回身来，“你告诉我，我该去找谁？你看看我呀！”
无奈再未听到回应。
气氛沉重而窒闷，外面的狂风骤雨已经渐渐减弱，然而大开的门扉处，无数雨水飘落进来，淅淅沥沥落在地上。
冷月被乌云渐渐遮盖，这个夜晚孤寂又无助。
林茉心慌意乱地握住无欢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怎么办无欢！你告我该怎么帮你呀！”
他的眼睛始终紧闭着，似乎因为疼痛而时不时颤抖。她不是大夫，也不懂武功，心上人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她却毫无办法。
这一瞬间，强烈的无力感近乎逼得林茉窒息。
低头看着已经完全昏迷的无欢，他的侧脸沐浴在暗淡的月光下，明灭不清。
他说，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相信魅夕他们，甚至始终藏着深刻的防备。但既然他在昏迷中还要强调这一点，说明这件事一定要照他说的做。可是，谁能救他呢？
林茉擦干了眼泪，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无欢扶到了床上。晕倒的成年男子极难挪动，就这简单的一件事，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仍旧不能松懈，将床帘放下，取了他腰间的一块令牌，关紧房间的门，转身朝着灵山的方向跑去。
她想她应该知道了。
真正在乎他，愿意在危机关头帮他的人在哪里。
这地方她只去过一次，又加上夜黑风高，一路之上实在困难迭出。上山的路上土地湿滑，泥泞不堪，她又着急又慌乱，摸黑朝山上爬，冷不丁摔了好几跤，甚至差点儿滚下山去。
“呜呜呜……老天爷，我这辈子可没做过恶，可别让我就这么滚下山崖摔死了！”林茉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我做鬼也不得安宁。”
不对，别害怕，这个世上没有鬼。林茉给自己打气，不断暗示自己这一切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艰难。
晕倒的无欢还等着她找人去救！想到这里，林茉目光坚毅，咬牙前进，更加充满了斗志。
脚下泥泞不堪，山路曲曲折折，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隐约的琴声，好似拨开云雾，得见花明。
大晚上下着雨，竟然还有人抚琴？
狼狈不堪的林茉顿时一阵吐槽，又累又喘地走过去，隔着些距离，远远瞧见一处院落中的凉亭里，似乎有女子正在抚琴。
另有一青年男子立在一旁，似是在静静欣赏。
那两个人的身形都极为陌生，林茉心下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忽然脚下一只花猫越过，林茉“呀”的一声尖叫，立马暴露了自己的藏身。
“什么人？”对面传来一声轻喝。
林茉吓了一跳，最后还是从树影后走出来，道：“是我。”
她心里正琢磨着眼前的二人是什么身份，不知道能不能冒充加兰茉，求他们引她去找林少祯。却见那男子看清她的面容后，猛然从桌上抽出长剑，冷喝道：“加兰茉，你竟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完，径直就刺了过来。
“住手！”被吓得呆住的林茉，下一刻又看到抚琴的女子跃过桌面，赫然挡在了自己身前，“这里是灵山，夫人说过，你不可再找她的麻烦。”
男子目光含着杀意：“玉绫，你让开！”
林茉一惊，天，这位才女原来就是灵山的大丫头，玉绫。听这语气，她俨然早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丫头，其冷静和表现出来的气度，恐怕离管家的身份也差不了多远了。
玉绫想要护着林茉的态度毫不动摇：“我说过，你不能在这里动武。况且……”说到这里，她回眸看向了林茉，打量一番后问道：“她应该也不是加兰茉吧？”
这话一句，另外的两人都霎时愣住。
林茉得知眼前之人就是玉绫，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焦急，上前握住她的胳膊，哀求道：“玉绫，你家少主在哪里，我有急事要立马见他！”
“什么？”玉绫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要见林少祯。”林茉目光灼灼，用坚定的语气再次说道。
玉绫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对视，气氛忽而变得沉重。这时，站在对面的男子忽然扔掉了手里的剑，坐回了原本抚琴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弹起琴来。
看来，他认出自己不是加兰茉了。
林茉想明白这一点后，立马盯着玉绫，见她似乎不信自己，急得眼泪直流：“请相信我，我没有时间了。如果再不找人过去，他……他会没命的……呜呜呜呜……”
“他是谁？”玉绫皱眉。
“他……他是……”林茉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又不敢明说，只能一个劲儿流泪。
玉绫一言不发，扫了旁边的男子一眼后，忽然拽住林茉的手腕，“跟我来！”
话音落地，两人已经急匆匆朝走廊下去了。
此处距离林少祯就寝的房间不过百来步，以他们习武之人的耳力，难道听不到这里琴音袅袅吗？亭子里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光明正大在灵山和玉绫眉来眼去……
终于，两人来到一处屋子前。
玉绫绯低低叫了一声：“少主。”
按奈不住的林茉浑身湿冷，双手还发着颤，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很快，一身青衣的林少祯推门而出，面色慵懒疲倦的他看见林茉时，眸光透出微微的诧异。
“你……”
林茉早已经失去了冷静，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林少主，我终于见到你了！求求你，快去救救他！他……他现在……”话未说完，林茉已经眼前一黑，瞬间跌倒了过去。
林少祯连忙接住她，“他怎么了？”
可惜已经昏过去的林茉再也无法回答他。
远处的琴声蓦然停止了下来，玉绫迈上台阶的脚步，踩碎了一地的月光。她浅浅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而凝重：“少主。方才她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一开口便急着要见你。”
林少祯扶着昏倒的林茉站立在月光下，一双清凉的眼睛定定看着怀里的少女。
池塘里的睡莲在雨夜里摇晃，舒展的莲叶次第连绵。可对衬着这份景色的，却是怀中少女的面无血色，浑身狼狈……
联想到小姑娘晕倒前的话，林少祯立马明白过来。
无欢出事了！
“把这位姑娘扶到房间里，务必找大夫给她看看。”他把林茉移交给玉绫，简单叮嘱两句后阔步就往外走。
“少主！有些人既已经断绝了往来，便已经与您不在同一条船上。聚散离合乃是人之常情，既已经分道扬镳，您又何必自寻烦恼？”聪慧的玉绫已然洞察了一切。
林少祯只是稍微顿住。
半晌，他微微弯起了唇角，已经逐渐变小的微微细雨像一层薄纱落在他的身上，在月色下闪耀着若隐若现的星辉。
“有些人，无论他走向哪条路，都终究是我的亲人。”
他的声音在雨夜的微风里一吹即散，但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了玉绫的耳朵，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第27章
昏睡中，似乎有敲门的声音。
林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名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坐在了自己的床边。见自己睁着眼，那女子笑道：“你总算醒了，这是刚熬的银耳粥，你先吃点暖暖胃。”
外面风雨已经变弱，林茉干哑着嗓子开口：“你是……玉绫？”
玉绫点点头，一边将林茉的上半身扶起来，一边说道：“难得你认识我。大夫说，你着了凉，又受了惊，身体受不住就晕倒了。所以，咱们先吃点暖和的东西，把寒气给去了。”
林茉却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林少主呢？他去哪里了？”
玉绫已经拿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林茉嘴边，“他已经过去了。我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应该来自大少爷那边吧。”
林茉确实没想到玉绫会这么敏锐，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既然唤他大少爷，是否说明心里多少是向着无欢的？
玉绫说：“无论如何，先吃些东西，才能问你想问的话，做你想做的事。”
这话倒是说到了林茉的心坎上。下一刻，小姑娘已经自己主动地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口腔里一股甜腻清爽的味道蔓延而来，胃里面也逐渐暖和了不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发现无欢昏倒的那一刻，她本能地想到了林少祯。
但林少祯也不是万能的，他既不是大夫，身份又敏感特殊。甚至……他可能根本进不了东胜神教的大门。
“不行，我要赶紧回去。”林茉一口喝完了银耳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梁淮之呢？他没有跟着过去？”抓个知情的大夫总没错。
“等等——”玉绫按住她，“你才刚醒来，保不齐半路又晕倒了……”
“可是——”林茉待要反驳。
“既然少主已经去了，他总能想到办法。你既然找到灵山来，说明你也相信，这个世上少主才是真正值得相信的人。我没有猜错吧？”
玉绫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人不是道理可以控制的，更不是理性可以压制的。
“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林茉嘴里念叨着，慌慌张张起身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熏香的味道。林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蓦然有股天旋地转、晕晕乎乎的感觉。
玉绫急道：“你在做什么？”
林茉顿时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回床上。
愣了愣，她的眼泪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我没有陪着他，我不在他的身边。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万一有其他人要害他，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她抽泣着，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说不定我一走，就有坏人闯了进去。我是笨蛋，我是废人，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但是我没有办法，呜呜呜……我一点用都没有……”
她无力地捂住脸，双肩抽搐着，语气悲痛又无助。
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姿态，白皙红润的脸颊上，已经被泪珠挂满。玉绫在这一刻，才百分之百确定了眼前的姑娘和加兰茉毫无关联，自此也放下了戒心。
“别这样，姑娘。”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茉的后背。
一下，两下。
第三下，猛地用力，砍在了她的脖颈后。
迅速接住小姑娘晕倒的身子，玉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拉好被子，长长叹了口气，“好好睡一觉吧。”
林茉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东胜神教发生了一件大事。
“梁先生，我有一事请教。”
梁淮之正探了探林茉的脉搏，听到这话，回头看着脸色不佳的玉绫，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你问。”
“当年少主屡次找你取药，究竟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玉绫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的脸色瞬间凝固，片刻后又放松下来，“你真的不清楚，还是明知故问？”
“我曾经的确不清楚。但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我抽丝剥茧地分析琢磨着，似乎也摸出些门道来了。你想要隐瞒我，恐怕也是不易。”
梁淮之叹息一声，“七年前，大少爷的身份被当众揭穿，惹来众人议论纷纷。林夫人和林二爷出面，将林修韧此人从灵山除名，自此林家再也没有了大少爷。此后无欢声名鹊起，其行事作风诡异野蛮，北方一带无不闻风丧胆，为不惹来迁怒和争议，灵山更是与这个昔日养子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行正道，灵山自不能与他为伍。”玉绫皱了皱眉。
“江湖人都知道，东胜神教的教主无欢曾经是灵山的大少爷。他前些年行事肆无忌惮，惹得青州一带人人自危，现在灵山庄主本人竟然亲自赶往了那边，此事若是传出去……呵呵……”他笑了笑，顿住。
玉绫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梁淮之起身理了理衣襟，说道：“我明白你的担忧，只怕你家主子却更重情义，不肯放弃这个曾经的兄长。”
玉绫眉眼一挑：“他果真出事了？”对于林修韧之事，她的确了解得不够多，特别是他离开之后。
梁淮之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时，昏迷中的林茉轻轻呜咽了一声，似乎将要转醒。
玉绫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不知道这个丫头的来历，但观她言行，我也猜出了些许。前些日子我去收拾少主的书房，发现密室被打开过了。”
梁淮之似笑非笑：“你胆敢私自打探你家少主的密室？”
“我只是担心！”玉绫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愤不平，尽量冷静地道：“如果我没有猜测，咱们灵山掌门历代相传的秘籍……”她朝身后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道：“被少主送给了无欢！”
“哈哈。”梁淮之一下子笑了。
此时一直假装睡觉的林茉再也憋不住，一下子坐了起来。
对上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林茉尴尬地道：“我刚刚才醒过来……我是说，既然你们很担心，为何不一起过去看看？”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梁淮之：“况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他状况不好，我真的怕他出事……”
的确，林少祯已经去了。
可是林少祯去了又有什么用？他既不是大夫，身份又那么敏感。她半夜冒雨冲上灵山，是想要林少祯带着能顶事儿的大夫去帮忙，谁知道他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
她忍不住头疼起来，这见鬼的古代连个电话也没有，自己又这幅状况，到底要怎么第一时间确认对面的进展啊。
如今既然梁淮之也在，玉绫显然也是知情的，倒不如忽悠他们一起赶过去。能帮忙帮忙，帮不了的话，也总多了几个商量的人。
但，想法归想法，要说服这两个人未必容易。
林茉按了按额头从床上起来，目光从梁淮之的脸上又一点点移到玉绫的脸上，半晌，才在他们的双双注视下憋出下一句话。
“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这里瞎讨论也没有什么用，对不对？”
先不说梁淮之这厮心怀叵测，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作妖，关键时刻难不成又想跑路？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她非得抓住他贡献些力量不可。
至于玉绫，既然那么好奇，又担心自家少主，亲自跟着她下山，追上去帮帮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玉绫眯起眼睛，目光变得凝重和犹豫。
林茉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玉绫说道：“方才有人在山门处截取到一封信，说交给玉绫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