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魅影飘忽不定,音乐随之开到最大。
歌曲此时已到副歌,就在那一刹那,余绯屏住了呼吸。
狮子的贝斯,老鹰的键盘隐没其后,大猫的吉他拨片疯狂地与每一根弦撕扯碰撞。
(You just want my attention
You don’t want my heart
Maybe you just hate the thouHht of me with someone new
......
you just want attention
I knew from the start
You’re just makinH sure I’m never Hettin’ over you
......)
她站在人群中央,高马尾大红唇,声线暧昧而狂放,令人情不自禁着迷。
只不过几眼,余绯仿佛看见暴风雪,肆虐生长的草莽,热烈的夏天。
曲到副歌时,她忽而举起手臂,在白炽灯的照耀中长长地伸展着,呼麦:“我们是——”
台下大声呐喊:“PINK!ZOO——”
余绯抬头看,顾烟纤细的指尖笼罩在那些白色的光里,宛若几乎透明。
他耳根麻了麻,转身推门出去。
酒吧厚重的玻璃门再次关上,一下子就把里头的喧闹给压了下去,北风巷依旧安安静静,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余绯深呼吸,这里的路口有蔷薇花在开,空气清醒怡人。
他并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弄堂的拐弯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微浓的麝香。
“哟。”来者的音色,里带着戏谑的笑。
余绯抬头。
“这不好学生么。”顾烟侧靠在灰色的石墙上,身后有蔷薇花瓣纷纷掉落,手中还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她看看余绯,歪了歪头,高马尾落在肩头:“你今天来早了半小时。”
余绯想开口,顾烟抬手制止:“喂,停。”
“提前告诉你,如果是想劝我别去唱歌的话,想都别想。”顾烟抬手扯掉发带,用手指梳顺那些自由散落下来的齐刘海:“对了,白天在学校,我还你的衣服收到了么?”
“嗯。”余绯说:“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办公室,没见到你。”
“我知道。”一说起这事儿,顾烟就很难不想到白天那个零班的傻小子,嘴角不禁抽了抽。
“顾烟,”余绯看着她,突然说,“我觉得,你要继续唱下去。”
“嗯?”顾烟诧异地笑笑:“真稀罕啊,改变想法了?”
“只是这里的舞台太小了。”余绯顿了顿:“你才十六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有每天一定要来这里的理由吗?”
“嘁。说得好听,最后不还是要我走。”顾烟嗤了一声,抬手想抓他的衣领,看余绯衣服那么一尘不染,终究没忍心去弄皱,转身摆摆手,道:“你走吧,这里不欢迎好学生。尤其是你这样的。”
“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余绯在她身后说。
顾烟停步,冷笑:“给你一分钟时间夸夸我的歌好听,我就再勉强陪你说几句话。”
余绯愣了一愣,说了五个字:“我无话可说。”
顾烟一噎。
“嘁。”她不想再耗费时间了。
顾烟很清楚,自己和“好学生”有壁。
方才,她站在小小的舞台上,台下挤满了堕落迷茫的年轻人,他们举着酒杯肆意地在情绪和自己的歌声里沉溺,释放一天的悲喜与疲惫。
原本这一切她都可以接受,风尘气也罢,喧嚣也好——可是他穿着白白净净的校服来到了。站在Pink Zoo的最后方,遥远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表演。
他捏着书包的背带,只是站在那,就把酒吧划成了两个世界。
酒吧里越喧嚣浮躁,越显得他安静和优越。
她有些后悔昨晚自己赌气式的邀约——自己为什么要向一个好学生,证明自己那份对他来说或许很可笑的能力?
顾烟背着吉他包,抬脚大步向前走。
“因为那是如此美好的歌声。”
余绯在她身后,温声说道:“我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的音乐,所以我还能说些什么,顾烟同学。在这方面,我真的......无从下手。”
余绯话音落后,顾烟忽然怔住了。
——倒也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方才他说的那一句,眼神太诚恳。
可能身边太久没有人如此真诚地对她说话,顾烟不由得有些恍惚。
顾烟转头去看他,少年的校服依旧如初见那样,穿得一丝不苟,脸孔在路灯下温和清隽。
他站在那里,不染尘埃,干干净净,和她这个在学校万人嫌的问题少女,说着没有一丝虚假修饰的真心话。
“喂,我说。”顾烟小跑到余绯跟前:“我知道我很好,更不需要你使用多么富丽堂皇的词汇来形容我。”
她的语气和眼神很倔强:“我今天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多管我的闲事,尤其是我在这儿驻唱的事情。”
“行不行一句话,能做到吗?”顾烟下巴一抬。
余绯点头:“好。”
“这就对了嘛。”顾烟打了个哈欠,身体旁若无人地朝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拍拍余绯的肩:“好了,既然咱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没空和你再聊下去。以后呢,路上碰见就当不认识,祝你学习进步。再祝你一个寿比南山吧。”
“谢谢。”余绯坦然收下这离谱的祝福:“不过,不能打招呼吗?”
“你可别。”顾烟转身朝家走,丢下一句:“我和你们好学生,没什么好聊下去的。”
余绯站在原地,目送那个扎着高马尾,走路没个正形的少女,渐渐离开了视线。
“好吧。”他忽而轻轻地笑了,接着,是轻轻的叹气声。
“那我再想想办法,让你看见我。”
第4章 反悔就是小狗勾√
隔日早上,顾烟出门前看了一眼黄历,上面写着今日忌出门。
什么破封建。
顾烟没理,在北风巷新开的奶茶铺买了一杯芋泥奶茶,然后因为难喝,她只吸了一口,就丢进了垃圾桶。
或许,倒霉的一天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顾烟到教室坐下,不过是结束了一节早自习的时间,赵嘉平就来了她的位置。
“要作业的话,没有写。”顾烟看都不看他,往桌上就是一趴。
赵嘉平憋住了心里那句“你凭什么总这么硬气”,指指窗外:“不是问你要作业,但有个人找你。”
开玩笑。她在这学校根本没一个朋友,旁人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顾烟直起身,看向窗外。
怎么是他?
顾烟站起来,后门被拖把和扫帚堵上了,她懒得动手挪开,便踩着靠窗同学的桌和凳,从窗户直接跳到了走廊。
见她出来了,余绯边朝她走近了一步。
早上的阳光有些刺眼,顾烟不禁闭了闭眼睛,抬起手遮太阳。
“什么事?说完就快走,我很忙。”顾烟打了个哈欠,别开眼,不想多费口舌。
“也不是什么大事,”余绯往旁边走了一步,刚好挡着太阳,说话漫不经心:“我昨晚认真考虑了你之前的要求,我不能帮你做作业。”
顾烟忍住没翻白眼:“你来就为了说一句这个?我早知道了,你回去吧。”
零班在教学楼最东侧,九班在最西边。
就为了这一句话,特意跑来这儿,也是傻得够可以的。
“但是,我可以教你题。”余绯低下头,温吞道:“我成绩还可以。”
顾烟做了个掐人中的动作,转身就走:“谁要你献这种破殷勤啊!”
余绯伸手拦下她:“我是认真在和你谈。不考虑一下?”
“不瞒你说,我确实考虑了一下,”顾烟拍拍他的肩膀,“我拒绝。”
“那我还能用什么报答你?”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好学生,是不是都特别一根筋?”顾烟并不想和余绯过多牵扯,食指力道不轻地点着他胸口的校徽刺绣,一字一顿:“我、不、需、要,听清楚没?你安心学你的习,我安心唱我的歌,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顾烟打算一次性说清楚:“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像你这样不谙世事的好学生我顾烟一天能他妈救十个,那我是不是还得挨个上门讨谢礼去?”
“当然可以啊。”
顾烟气得原地乱跳:“你有病啊!”
“要不这样,咱们打个赌。”余绯被骂了也不恼,他站在阳光之下,身体的阴影刚好遮住顾烟身体,短暂思忖后开口:“这一次月考,你外语考及格,我就不来找你了。”
说到这个,顾烟可来劲了,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啊!”
余绯点头微笑:“嗯。我说的。”
“太好了!”顾烟一双杏眼弯成小桥:“明天就是月考,等成绩出来,及格了你就永远别来烦我!”
“嗯哼,说到做到。”余绯顺势伸出小拇指。
“反!悔!就!是!小!狗!勾!”顾烟二话不说伸手和他拉钩,满脸不服输的样子。
可惜到了第二天,京城二中的整个高一年级遍地哀嚎——因为,这次外语卷出奇地难,根据女厕所和男厕所都流传甚广的消息,是因为年级主任说这届新高一学分太浮躁,不踏实,所以得要出一套困难些的卷子,给大家来个下马威。
而我们顾烟同学,并不在哀嚎小组。
她一考完,就累得趴在自己桌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再醒过来,整个九班连值日生都走完了,只剩下赵嘉平,还在给讲台上五颜六色的粉笔一个个安装粉笔套,不声不响的。
察觉到顾烟动静,他抬起眼皮:“终于睡醒了,再晚,保安都要来锁门了。”
“......不好意思。”顾烟睡得脑袋上一撮呆毛都立了起来,经过屡次试图摆平未果后,顾烟干脆把头发都散了下来,像是金黄的瀑布披在肩头。
她整理完自己的书包,朝后甩到右边肩膀上,然后朝后门没走两步,突然停了。
“不是,你怎么还没走?”她看向讲台上一声不吭的赵嘉平。
“如你所见。”赵嘉平眼睛都不抬:“在装粉笔套,装完就走。”
“哦。”顾烟又向前走,忽然脑袋里闪过一句话——
月考外语及格,我就不来找你了。
“嘶——”她愣在原地,此刻的心情叫做想哭:“今天月考了?”
“嗯?嗯。”赵嘉平猜测她大概是在问自己。
“我外语能及格吗?”顾烟对试卷难易程度毫无概念,呆呆地问。
“肯定不能。”赵嘉平低着脑袋,装好最后一个粉笔套:“这张外语卷子的困难程度约为开学考试的一点五倍,你开学考就没及格,这张更是想都别想。”
“......我谢谢你的实诚!”顾烟朝后抓了好几下头发,看向自己的手心。
虽然一根头发都没薅下来,但顾烟感觉自己的头发正大把大把地掉。
祸不单行,她朝窗外看去,居然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顾烟二话不说,抓紧背包袋就往外跑,路过余绯的时候,掀起一阵风——
确切地说,是半阵。
因为余绯把她勾了回来。
他的站姿仍旧如往常一样笔直,声音倒是有些愉悦的慵懒:“顾烟同学,你跑什么?”
顾烟把背包带子从对方手里抢了回来,没好气:“你没长眼睛吗!没看见我急着回家吃饭?”
不等余绯再说话,她一蹦蹦出三步远:“听着余绯,我外语肯定能及格,你就等着看吧!”
余绯笑了笑:“是吗?我拭目以待。”
顾烟又瞪了他一眼,走前威胁一句:“别跟着我!”
“知道了。”余绯无奈地看着她,笑了笑,补充一句:“还有,这样也挺好看的。”
顾烟步子顿了顿,大概是也没睡醒多久,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说自己刚散下来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遗传妈妈付若素,发质又好,尤其在阳光下的时候,那头长发像是有魔力似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烟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立在原地有好几秒了。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直直地大步向前走。
直到顾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余绯才看向九班讲台上那个安静的男同学。
他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在那个男同学的注视下走进九班,准确地找到了顾烟的位置。
京城二中的座位都是按照成绩排名自选的,顾烟坐在最后一排。
她课桌里的卷子堆得乱七八糟,余绯躬下身,替她把那些纸张拿出来,一层层地铺平,叠好,放回原处。
“她外语成绩怎么样?”余绯忽然抬眼,看向赵嘉平。
赵嘉平已经有些累了,但还是回答了他之前自己刚说过一遍的话:“她不会及格的。”
余绯笑得肩膀轻颤。
“是啊,”他指尖抵着顾烟的课桌,“这不听话的小姑娘。”
“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嘴是硬的。”
赵嘉平:“......”
次日清早,顾烟如往常一样睡过了头,在迟到的铃声中欢快地从后门进入教室。
她的好心情截止于看见桌上答题卡的那一刻。
顾烟想秃她的漂亮头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阅卷组批卷子会快得如此令人发指!
她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表情,老师脸色阴沉地进了教室:“这次月考,由于英语难度较高,所以阅卷老师先把英语的分数结出来了,语文和数学成绩都要再等几天。”
老师又补充:“大家不要因为月考只考三门,相比于期中和期末考算是小考试,就看轻它。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成绩!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要注意功在平时!”
顾烟不敢看自己的答题卷,只盯着空气发呆,眼神就是不往那条分数栏上看。
终于,老师要开始讲卷子了。
顾烟眯起眼睛,按着分数栏,手掌一点点地往旁边挪。
她记得,自己初中的时候,是及格过的。而且,自己外语基础虽然不扎实,但好几次都在及格线边缘。
奇迹!请再次出现吧!
顾烟内心默念,然后迅速摊开试卷!
果然!
他喵的没考过!
旁边的陆妍茹脖子伸长,往她的卷子上瞄了一眼,笑得一点都不收敛。
顾烟才不关心身边同学的冷嘲热讽,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昨天对余绯信誓旦旦说的那句“我肯定能及格”。
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啊顾烟!
就这样一直神游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铃声宛如魔咒,顾烟下意识拿起英语卷子就往外面走,直接下楼到了京城二中无人的小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