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明微微瞪大了瞳孔:“……原来你还信仰神明?”
他像是对这件事极为震惊。
“你师父信的。”顿了顿,商孟州又补充道,“我信一半。”
说到师父,贺思明这个当徒弟的才想起徒弟的职责,忙转了身冲着下边的路之鱼喊道:“师父,快到了,再努努力。”
下方。
累的说不出话的路之鱼被路思归拉着走,耷拉着头就没抬起来过,她的一只手被路思归牵着,一只手紧紧抓着路沿边的藤蔓,听到贺思明的声音,胡乱点了两下头。
说起来,他们几个当中唯一不算累的就是身形最小的路思归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是魔嘛。
等到路之鱼他们几个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山顶后,早已累的不行,除了路思归之外,其余三人瘫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
看着路之鱼瘫软的样子,路思归抿抿唇瓣,走到少女面前蹲下身,替她将裙摆打理好,然后转过身木着脸横挡在她面前。
“啊……多谢。”
路思归没说话,耳尖却攀起一层薄薄的红。
休整完毕后,几人便在卧龙寺附近逛了起来,试图寻找点线索,但怎么看怎么瞧,这卧龙寺除了僧人就是香客,实在是没什么有用的点。于是,路之鱼将主意再次打在了商孟州身上。
几乎是一和路之鱼对视,商孟州就知道她打的什么坏点子,连忙道:“卦象只是为人解惑的一种东西,并不能当投机取巧的东西。”
路之鱼温声道:“是啊,为人解惑指出方向,我现在便有一事不解,一事不知,祈求算卦来帮我指点迷津。”
商孟州:“……你又强词夺理。”话虽这样说,可他心中也知道路之鱼这番话根本没有可拒绝的余地。
怎么拒绝嘛,难道要说,这玩意儿纯属娱乐,并不能为人指点迷津,当不得真?
这岂不是砸自己招牌?
商孟州还做不出这种事。
于是,少年叹了口气后老老实实将随身携带的铜钱卦拿了出来,掷出一卦,“东南方向,尼姑,破局方法……”
商孟州偏过头,意味不明的看了路思归一眼,“全靠他。”
“唔……”路之鱼支着下颌,也盯着路思归思索。
两人的视线同步集中在路思归身上,少年受不住这两人稀奇古怪的眼神,当即扔下这几人,朝着商孟州所说的东南方向走了过去,到处寻找尼姑。
“破局靠我?”
少年皱起眉头,一边埋头向前走,一边琢磨商孟州这句话的意思。结果,思考的太过认真,没注意前边有人经过,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路思归人小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扶额,就看见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伸到自己跟前,将他扶了起来。
“没事吧?”
路思归抬眸,摇了摇头。
正要说个什么,猛地发现扶起自己这人正是个尼姑,不仅如此,这尼姑在看清他的容貌后,脸色大变,竟是惊得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不可能……”
路思归心知,此人就是他们要寻的人了。
“什么不可能?”
“你认识我?”
尼姑看着这张熟悉的小脸,突然睁大双眼,表情扭曲,等到路思归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说出两句不带起伏的音调之后,无数种恐怖的猜想从她的心头蔓延。
他回来了。
想到这里,尼姑的面色越发惨白,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身子跌晃了两下,一股脑转身朝着身后跑去。
“追,别让她跑了。”商孟州的声音从后方远远传来。
路思归抬腿就跑,比他更快的是贺思明,仗着自己学了功夫,一把长剑隔着几里外嗖地一下飞过来,落在尼姑前面,拦住了她。
他的长剑就放在尼姑的脖子跟前,倘若她一动,说不准脑袋和脖子就要分家。别看贺思明人小,持剑却持的极稳,他仰着头,冲着尼姑温声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尼姑的双眼瞳孔猛然剧烈地收缩。
不等她张口,贺思明便说了第二句话:
“是有的。你看,你身后那个小孩,他和你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像不像?”
尼姑低下头,看着路思归那张冷冰冰的脸。
一时间,尼姑的心中那股蔓延的猜想,犹如一条冷血的毒蛇缓缓爬过心头,令她毛骨悚然,倍感绝望。
她忽然泄了力气,身子一软,朝着路思归跪了下去,“……少爷。”
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的商孟州脸上难得露出点纠结的神色。
他望着笑容温润行事却十分狠的贺思明,道:“这才多久不见,怎么那小家伙行事越来越有你的作风?”
路之鱼也头疼的看着贺思明,总觉得这小孩被带的已经朝着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长去了。
智谋朝着路之鱼靠近,但行事却越来越有李不归、云别尘还有慕千里的风格了,完全就是这几人的结合体。
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存在了一瞬间。少女单手撑着下颌,微微眯眼:“挺好的,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不好。”
商孟州思付片刻,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没错,至少不会吃亏。”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一同朝前走去。
既然小孩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事做了,那么他们这些当大人的自然要为他们查缺补漏。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路之鱼蹲下身子,微笑着看向尼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柳月。”
商孟州站在一旁,视线下撇,明明是在笑,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压迫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柳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不对,应该说是江姑娘才对。”
话音落地,江柳月那双黑黝黝的瞳孔地震,她缓慢的抬起原本耷拉着的头,苍白的脸上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标注:
1.在宇宙中一切事物都是互相关联的,宇宙本身不过是一条原因和结果的无穷的锁链。——(法)霍尔巴赫
2.原因与结果、手段与目的、种子与果实是无法割裂开的。因为结果孕育在原因之中,目的事先存在于手段之中,果实隐含在种子之中。——(美)爱默生
第162章 福安城(四)
◎江词和路情◎
福安城(四)
还是被找到了。
这是江柳月被戳穿身份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当年的事, 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可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她想不明白。
江柳月定定盯着商孟州,仿佛要从他身上掏出个洞来。
瞪大的不只有江柳月的眸子,旁边那俩小孩的眼睛也瞪得十分大,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路思归此时也控制不住的讶异。
“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会突然……”
路之鱼侧过脸看了一眼惊讶之情写在脸上的贺思明,嘀咕了一句‘情绪掩藏的不怎么好’后,起身,笑眯眯的看着俩小孩:“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有些东西是光凭借算卦就能算出来的吧?”
贺思明茫然道:“难道不是吗?”
路之鱼双手环抱, 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是啦。这些消息少主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嗯。”路之鱼应了一声, 她的眸光透过两人交汇的身影, 落向远方那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当中,“他是太极山庄的少主, 所掌握的情报成千上万,更何况他自身的能力也有些特殊, 所以知道的比我们多也在所难免。”
说完后,她径直看向路思归,温声道:“你对福安城这座城的往事了解有多少?”
路思归愣住。
他没有想到路之鱼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这样问?纵使心中好奇不解快要溢出来,少年仍然如实回答:“不怎么了解。”
这个回答也算是在路之鱼的意料之中。
“十几年前, 福安城有一户富家大室, 是福安城的首富, 这家主人姓江,旁人叫他江员外。”
路之鱼的声音不快不慢,娓娓道来, 她说的很清楚,路思归也听得很认真。
“江员外有一女, 名唤江词, 待字闺中, 生的秀雅绝俗,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这福安城中无数郎君倾心,光是去江家说媒的人都快要踏破江家的门槛,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小姐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满心满眼只会是她的人。”
说到这里,路之鱼一顿,随后看向路思归,“江小姐就是你的母亲。”
“嗯。”
路思归应了一声,继续听她讲下去。
路之鱼说,江小姐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路情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或许当时的江小姐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的意中人,和她最开始幻想的标准一点也不像。
故事的开始是英雄救美,会点仙门道法的仙二代下山游历,来到了福安城这个地方,结交了一堆酒肉朋友,寻欢作乐,夜夜笙歌。
路情那时未曾见过江词,只是在旁人嘴中听到过她的名字,说她是什么福安城第一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久而久之,路情对旁人口中的美人也有了兴趣。可惜,江词平日不爱出门,难得一见。
尽管有些遗憾,但他心里想要见到江小姐的那个念头并不强烈。
直到一日,江词外出去寺庙祈福,清风吹起面纱,漂亮惊人的面容露出一角。彼时,路情就坐在酒馆二楼栏杆边,随意投下一眼,自此乱了心曲。
“这些消息都是从少主那里听来的,毕竟过去那么久,那家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对于当年的细节都知道的很清楚。”
听见路之鱼的话,商孟州撇了下嘴,不置可否。
这点他承认,就算借用眼睛的力量,也不可能对于一件十几年前的往事的细节知道的那么清楚。
谁知,原本在见到路思归时就安静下来的江柳月突然出声:
“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很大,但在场几人耳朵都灵,再加上几人看着互相聊天,可全都留了个心分神关注着尼姑。
“什么?”
“不是这样的。”江柳月猛然抬头,直定定地看着路之鱼,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是小姐先动的心。”
路之鱼和商孟州对视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原来当年的事还有内情。
说到了江词,江柳月的神情缓和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呢喃道:“那次,不是小姐和路公子的初见,他们的初次相见是在很早之前。”
在路情进入福安城前,两人早在城外见过面。
那时江词祈福回城,半路遇到劫匪,险些被劫去当了压寨夫人,所带的家丁非死即伤,危机时刻,路情从天而降。
虽然路情道行不怎么样,但再怎么说也是个仙门子弟,身上所带的法器都是上好的宝物,况且他的对手只是一群劫匪,打他们十分容易。
随手救下江词后,路情又因为急着赶路去福安城喝酒,也没有注意江词长什么模样,在面对她的道谢,也是简简单单挥手示意。
之后,事了拂身去。
路情没在意的无心之举,却成为了江词念念不忘的开端。
回到家中,江词便派自己随身侍女江柳月去打听这位公子的消息,知道他的上清宗的仙人,此番下山是为了历练,待不了多久。
知道这个消息后,江词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她又提起精神,想要再去见英雄一回,她打听到路情常在醉仙楼吃酒,便命人从那里路过,有意营造了一场邂逅。
后来的故事跟商孟州知道的差不多,路情一见倾心,江词倾慕已久,两人很快坠入情网,可结果总是不遂人愿。
江员外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江员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他会看重自己女儿的亲事能给他带来多大利益。在他看来,就算路情是寻仙问道之人又能如何,他们江家又不修仙,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自然也不靠他们庇佑。
其次,向自家女儿提亲的公子中有些是名门望族,有些又是王孙之后,权利地位,哪个不比路情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员外就盼着女儿能嫁入豪门,借此将自己带入上游社会。
对江词来说,她在乎的是两情相悦,是自己想要嫁给心上人。
于是,她和江员外展开了一场长达半年的对峙。
在此期间,她怀上了路情的孩子。
未婚先孕,这对整个江家来说都是一个有辱门楣之事,可江词并不在乎,她与路郎已私定终身,何况此次路情回去就是为了找兄长向她提亲。
她等啊等,等到枫叶红时,冬雪落尽也不见路情的归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的肚子也瞒不住了。江员外知道后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到江词脸上,命令她将这个孽畜拿掉,然后老老实实的等着嫁人。
江词肿着半边脸,冷冰冰的盯着自己父亲。
“利益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您要拿女儿的幸福去换取?”
“您是商人,可女儿不是!”
“爹爹,你变了!”
江员外大怒:“混账!这就是你这么多年学习礼仪学的东西吗?”
“不尊长辈,不知廉耻,跟男子私相授受,真是丢尽了我们江家的脸!”
他指着江词,气的胡子翘起,面色铁青道:“你当那姓路的是什么人?为父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人不过是仗着自己兄长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据他同行人说,他们这次下山是为了历练,为了除祟,可他倒好,整日在那醉仙楼吃花酒,若是这样也罢,便是吃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竟然哄骗的你与你同了房,如今还怀了这孽畜,他不顾忌你的名声,你爹我还要脸!”
“是我勾引他的!”江词盯着江员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从未哄骗过我,是我自愿的。”
江员外眼睛都瞪大了,“你!混账!”
江词继续说道:“阿情看着纨绔,为人风流,可实际上他不通□□,待人真诚,一颗心全放在了我身上,他会想尽办法逗我开心,会为我找来我所有想要的东西。爹爹以为是他哄骗了我?不,他对我从来发乎情止于礼,就连站在我身边脸都是红的。我想要让他留下,所以,才与他同了房。”
江员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词,他的瞳孔地震,接着脸色涨红,气的一巴掌打下去,“啪”的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江员外发了狠,掌掌带风,仿佛铁了心要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打死,而往常向来疼爱女儿的江母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既不阻拦也不劝诫,任由江员外动手。
等到江员外气消的差不多了,才派人将江词带回房中,好生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