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凌叹了口气,“可是,老年人却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开心是重要的,尤其你们奶奶,永远把孩子放在最前面。”
“奶奶,您的意思是……”黄大显挠挠头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奶奶打算回老家了,这几天她肯定是打算着跟这些老朋友全聚一次,胡同里每个老店都再体验一次,包括在老蔡头那理发。”
“啊?”黄大显惊道。
“你们自己领会吧,我也要先回去了。”玉秋凌道。
槐树下,贺君与看着景奶奶踩在一地黄叶上,突然问,“奶奶,您怕老吗?”
玉秋凌看着他,笑了笑,“不怕,也怕。不怕,是因为生命里的每一段时光都是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就算是黄叶舞秋风,也能舞出生命最后的灿烂。怕的是,落叶无情,所以落地成泥,无知无觉,但人有眷恋,对这个世界太多不舍。”
第175章 7-19 捣乱
“更怕的是,被嫌弃,添麻烦,成负担,所以,老年人从来不会说我想或者我要,只会说,我挺好的,只会想,我还给孩子们什么呢?“
景家奶奶最后的话久久萦绕在贺君与和黄大显耳边,气氛一时有点沉重,黄大显慢慢嘟起了嘴,很不高兴,”哥,我看,你还是赶紧采取点措施吧,这房子不能卖,小书奶奶为什么带我们走一上午,你没看明白吗?就是想让我们看看,奶奶心里想要什么,奶奶想在吉祥胡同生活,你看她这一上午多开心。人,最开心的事就是跟老朋友在一起,奶奶跟我们住了那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朋友……”
黄大显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没得到他哥回应,他急了,挡在他哥面前不让人走,“哥!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贺君与看着他,有些无奈,“你放心,有你爸妈在,我爹娘想卖都卖不了。”
“啊?”黄大显呆了,“我爸妈来了?他们怎么来的?你怎么知道啊?”
贺君与没回答三连问,只道,“你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晚上陪奶奶另找个地方住,不管用什么借口,反正别回来。”
黄大显“哦”了一声,又道,“不行啊,我今天还要给小书带好吃的回来,小书受伤了!”
贺君与的脸沉了沉,“也行,那我陪奶奶,你回来陪我爸妈。”
“啊?”黄大显跳起来叫,“舅舅舅妈要住这里?不不不,那还是你陪他们吧!”谁家爹妈谁来收拾!
贺君与默然,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开车回律所去了。
黄大显自然知道他哥突然不高兴了,但为什么不高兴他才懒得管呢,反正他哥经常不高兴。
如贺君与所料,贺川这房子,没卖成功,因为贺蜀来了。
贺川觉得,他跟贺蜀简直就是前世的对头!不然,怎么就那么赶巧?在这卖房子的紧要关口,贺蜀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贺川周一下午特意联系过母亲,得知家中无人后才带着买家麦老先生到家里来了,麦老先生要看房。
19号院是属于保养得比较好的院子之一,麦老先生一进来就被那棵西府海棠吸引了,看过贺家的房子后,更是满意。
就在此时,贺蜀来了。
贺蜀一来还有什么好事?当然是来搅局的。先是横插一杠说这房子不卖,再然后说这房子她也有份,凭什么贺川就能一个人把房子处理掉。
贺川在外人面前一忍再忍,但架不住贺蜀这个炮仗跟过年似的拼命炸,把冯颖炸出了脾气,两人直接就骂开了。
麦老先生一看这架势,就要先告辞,不管贺川怎么说,麦老先生都是一句:贺先生,这个院子我是真喜欢,但还是请你把房子的产权明确下来再说。
档子卖不成,还把大人物给得罪了,贺川一肚子火就冲贺蜀喷了过去,不是这蠢东西捣乱能黄?
两兄妹从小打到大,这会儿双方都不示弱,骂骂咧咧上了手。
贺君与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第176章 7-20 我帮你想办法
回来的时候,他家正打得热闹,他刚迈进院子,就听见里面惊天动地的声音了。
这样大的声音当然也瞒不过别人,景家窗户后那双骨碌碌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他若无其事往家走,却听得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贺律师!贺律师!”
他回头一看,只见景家窗户开着,一团奇怪的、红呼呼的东西在朝他招手。
之所以红呼呼,是因为某个人用块红色大围巾把自己脑袋裹地严严实实的。
“贺律师!是我!小书!”某人还以为人认不出她,一边努力招手,一边自我介绍。
贺君与往景家窗户走去。
终于,看清楚大红围巾的包裹中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跟前一天比,好像肿地更厉害了,青青紫紫的,淤色更深。
她自己好像也清楚她目前的样子不大好见人,又将红围巾拢得更密实了些,招他进屋,“贺律师,快,先进来。”
还有那只大白鹅,也扑腾着翅膀冲他昂昂直叫,十分热情。
他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是来面对家里这一地鸡毛的,但不知她这样神秘兮兮地唤他有何事。
他还是进屋了。家里那摊子事并不急。
就见一团红色不明物前来迎他,把他迎进屋子里坐下,又指着茶几上的零嘴和水果,让他别客气。
她在他对面坐下。这架势,尽管看不见她的脸,都能感觉出来她很慎重的样子。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莫非遇上了什么难处要他帮忙?
不能怪他这么想,实在是,但凡来找他的都是需要他解决难题的。
却见她抓着红围巾的手分出一只来,落在他手背上,还拍了拍。
贺君与没动,任她拍,琢磨着这是跟他套近乎吗?目光却注意到她的手指和手背,都有划破的血痕和淤青。
有些刺眼。
心里便涌起一股热意,其实,不必跟他套近乎,她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了,只是,但凡需要他出面的事多不是什么好事,他真不希望她有啥不好的事发生。
瞬息间,念头却已是辗转千万。
却听得叹道,“贺律师,先别急,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嗯?
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帮他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眼神里片刻的怔忪被景书看见了,但景书和他想的不一样,景书以为他是茫然,她觉得也对,一个专给别人打财产和遗产官司的人,突然官司到了自己家里,能不茫然吗?换她,如果她家发生这样的事,她觉得难受。
所以,她脸上的神情愈加带了同情,只是贺律师并不能看见,于是,她索性握住了贺君与的手,十分坚定的语气,“贺律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谁家里摊上这样的事都难受,但是你放心,你还有我在呢,我会帮你想办法解决这个事的,这房子,卖不成!”
景书说这话是有底气的,毕竟她在遗嘱库工作这些年,也是有工作经验的。
贺君与这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她要想办法让他爹妈卖不成房子。
“你还有在呢,我会帮你想办法……”
她的话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他觉得这感觉挺新奇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帮他想办法,他活了这几辈子,从来都是他帮别人想办法,从来都是别人来问他:贺君与,或者贺先生,或者贺总,或者贺律师,怎么办呢?连黄大显都是,无论哪一世,黄大显都是那个缀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问“哥,怎么办呢?哥,你想想办法啊”的那个人。
他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儿,有心想逗逗她,“哦?你帮我想什么办法?”办法,他自己自然是有的,但他此刻却很想听听她怎么说。
第177章 忘不了
景书便认真开始帮他分析,言语间颇多叹息,“其实最直接的办法是可以让奶奶改变想法,收回卖房的打算,只是……”
今天黄大显把奶奶接出去了,到现在还没看到奶奶的影子,景书想,是不是他们兄弟俩就不想奶奶面对此刻贺家发生的一切。
“只是这样难免要让奶奶烦恼。”景书接着说,“贺律师,不如你跟你父母谈谈,看看他们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是缺钱吗?还是缺别的,如果缺钱,能不能请他们不要动奶奶的房子,想想办法贷款?总之,先搞清楚他们想要什么,能满足的就先想办法满足,有什么地方我们家可以帮忙的,你就直说,我爸爸在金融这块的朋友还挺多的,我能让他一起想办法。”
她是真的在认真帮他想办法——一如她那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设,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而且还要把她父亲也扯进来。
她想的办法挺光明正大的,开诚布公地谈,然后走正大光明的渠道解决,不像他,想的都是些阴谋诡计。
像她的性格。
他也像他的性格。
透过她扒拉开的大红围巾的小洞,可以与她的眼睛对视。
一双肿成缝的眼睛里,透露着真诚和担忧。
莫名的,心里便涌起了热意。
但她却忽然转移到了重点,双手捂住了眼睛,焦急的语气,“哎呀,贺律师,咱好好说话就行,你别看我。”
他唇角微微一扬,“我已经看见了。”
“哎呀,这……”她急了,“哎呀,你说,贺律师,你赶紧的,忘了,把我的样子忘了。”
他看着她手背上的淤痕,心里一声叹息,一时怕是忘不掉了,不过,他会努力试着去忘记的……
如此想着,心里却无端酸楚起来。
“好。”他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已经忘记了。”
景书捂着眼睛跺脚,“贺律师!你骗我!”哪有这么快就忘记的。
“那……我就永远记住吧。”他淡淡笑着,半真半假。
她又急了,“哎呀,贺律师,你不能这么不地道。”
他终于笑出声来,“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我就不送你了。”捂着眼睛的手始终不肯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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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
贺君与推门而入。
里面的情形一点儿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他爹,巨大的身躯正被他姑贺蜀压在地上,两人显然已经在地上滚了几轮了,茶几上的东西全度滚落在地,满地的苹果橙子,还有一把水果刀。
他妈正和他姑父在对骂,互相指着对方,细数对方这些年干的上不得台面的破事。
四个字:丑态百出。
他的出现,让屋内的喧哗短暂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继续热闹起来。
他没吭声,弯腰拾起那把水果刀,递到贺蜀手里。
贺蜀愣住了。
他指指他爹,“捅他,既然这么深仇大怨的,一刀捅了他出出气。”
“贺君与!你个逆子!”贺川和冯颖,矛头突然指向了他。
他跟他姑说,“捅吧,放心,我再教教你怎么不捅到要害,不死人,然后我再找人给你做辩护,这个我擅长,保证你没事。”
第178章 7-22
他姑和他姑父都停下来了,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嘴里能塞进个鸡蛋。
他坐在那,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这些他应该尊为长辈的人们。
尤其贺蜀,手里还握着把刀,骑在贺川身上呢。
冯颖看见,心里都是紧的,指着贺蜀,“你……你先下来,把刀放下!”
贺蜀就跟被火烫了似的,将刀一扔,手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我……我……”
贺川怒吼,将她一掀,“还不给我滚下去!”
贺蜀被他掀翻在地,又怒了,眼看又要打起来,冯颖有点怵儿子,把贺川拉开了。
贺蜀老公也知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主持公道的人,既然贺君与来了,不妨听听贺君与怎么说。
贺君与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总之绝不会偏心他亲爹亲妈就是了。
这样,双方最暴跳如雷的那个人总算被控制住了,场面也就冷静下来,冯颖还讨好地喊了一声,“君与……”
贺君与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头发散乱,鼻青脸肿,衣服又歪又皱。
毫无体面可言。
他只觉得可笑又可悲,问,“不闹了?”
贺川自觉脸上一点光彩没有,这语气,是儿子跟老子说话该有的态度?
他刚想发飙,就听他儿子跟贺蜀说话,“你们如果不打了,就先回去吧。”
也不叫姑,礼貌这个词对他儿子来说,字典里就没有过。
贺蜀当然不乐意,贺君与紧接着说,“如果你们认为在这里打上三天三夜就能出结果的话,那继续打,我也很期待,谁打赢,就听谁的。”
贺蜀哼了一声,她太了解她哥了,她哥是属于那种,打死也不肯在利益面前退让半步的。
贺君与本就生得白,甚至是不健康的那种白,进屋不久,脸上还带着冷风吹过的青灰,眼神再一严肃,莫名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
他冷笑,“奶奶还活着!还没到你们争财产的时候!”
他压着嗓子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锋芒。
“如果真要争起来,你们也半点胜算!这些年,你们是尽了赡养义务还是探望义务?”
贺川和贺蜀都转开脸,不说话。
“你们怎么有脸来争?!”
是质问也是斥责。
“今天我把话放这里,这房子是奶奶的,在奶奶有生之年,谁都别想打主意!我说到就能做到!”他再次看向贺蜀,“如果信我这句话,你们就先走,不信,则我走,你们继续打。”
贺蜀和她老公对望一眼,两人是有心计的,立即达成共识。
走就走,反正今天也卖不成了,他们默默关注着就是。房子在老太太手里,他们没意见,只要别给贺川独吞了就行。如果今天贺君与解决不了,大不了下次贺川卖房,他们再来搅局。
于是,两口子话说得很漂亮,贺蜀说,“君与,我们并不是想要这房子,你说得很对,这是老太太养老的房子,我们怎么可能觊觎?我们只是不满大哥的行为,在外面混得好不好的,成年人不都自己担了?哪有打老太太主意的道理?”
“是啊!我们都是为老太太着想……”
贺君与看着他姑和姑父,只是冷笑。
“走吧。”贺蜀也不想在这看侄儿脸色,叫上丈夫,离开了。
屋里只剩贺君与和他父母。
冯颖先冲贺君与笑,“君与,饿了吗?妈给你做点吃的?”
贺君与没有理会他母亲的讨好,此时的他有片刻犹豫,到底是按自己的路走,还是试试景书的?
“麦老先生那里的合作,你就没有想过,凭你自己公司的实力和硬件来争取?”他终于还是决定走景书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