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被他们说服了。
是不是对的啊?
她结婚几年真的一分钱没赚,房子就是阿东和阿东家里人买的,跟她是不是没有关系啊?
她好像是真的没有权力来争这套房子啊!
就像上学的时候做一道题,她原本觉得自己的答案是对的,可周围所有同学都说她不对,解错了,连比她成绩好的同学都说她错了,她就会真的怀疑自己错,会把答案改过来。
可那一回,最后证明她的答案是对的,同学们的都错了。
那,到底谁对呢?
第285章 12-21 站稳了
“我是不是没有良心?”
“我是不是唯利是图?”
“我是不是坏女人?”
这是每天都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的问题。
这个世界在她耳里只剩下一片嗡嗡嗡,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在指责她,嗡嗡嗡,嗡嗡嗡,她头晕目眩,无力再站起,如同溺水一般。
她看着贺君与,濒临窒息的绝望里仿佛看着一根稻草。
她哽咽着,“我……可以吗?我还……还可以吗?”
“可以啊!阿荔!你可以!你有我们支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所有你认为对的事!”黄大显的声音带着炙热和急切。
但阿荔只看着贺君与。
不是黄大显说的话对她没有意义,而是,到现在为止,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人支持她,那就是她妈妈和黄大显。
可是,这两个人,是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会支持的,哪怕她做错了,她毫不怀疑,哪天她要杀人,黄大显这个傻子都会给她递刀。
当然,她不会杀人。
只是,她却不会相信黄大显对她的支持,在别人眼里也是正确,或许,贺君与可以给她一个答案,他是律师,人又冷漠,也许他站的立场,不会有偏倚。
贺君与坐得端端正正的,表情一点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就是一副没有感情的法律文典的样子,“你说可以,就可以。”
在他看来,这个官司,真的没有一点难度。
如果这世间的事,全都能用法律来解决,那反倒简单了。
比案子更复杂的,往往是生活,而生活里最复杂的,就是人心罢了。
阿荔点点头,“我想证明,想证明我是对的!至少,我要让孩子知道,他的妈妈没有错!贺……贺律师,我……我可以吗?”
“可以!”贺君与斩钉截铁。
阿荔眼里的那些不迷惘渐渐退散,眼神清晰起来。
“既然你要坚持你自己,那你就一定要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你,怎么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击退你、说服你、甚至摧毁你的意志,告诉你作为儿媳妇应该怎样、作为母亲你该怎样、作为女人你该怎样,你都要牢牢站住了。无论他们有多少人,无论他们的声音有多大,无论,他们看起来多有道理,你都要死死站稳了!我们可以在你身后支持你,但,如果你自己站不稳,那我们再多的支持都是徒劳。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人,是说服不了法官的,也抵御不了世人众口铄金的摧毁力。”
贺君与的话,清楚、冷静,可能不那么温暖,但句句有力量。
阿荔默默听着,默默记着,默默点头。
“我这里没什么要注意的,回去好好休息,保持清醒的头脑,就可以了,开庭的时候,实话实说,只有说实话,句句落在实处,才不那么容易被带偏,才不会上对方律师的当,再者,把我刚刚讲的话回去复习十遍。”贺君与道。
黄大显是听得特别认真的,这会儿点头如捣蒜,“哥,你放心,我都录下来了,回去,我帮阿荔复习十遍!一定!”
贺君与:……
得,他说的复习十遍,是复习十遍的意思,又不是复习十遍的意思,算了,就这么着吧……
“阿荔,不要紧张,明天见。”这是他,作为这一世的贺君与律师,很温柔的一面了。
第286章 12-22 开庭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冬日微寒中,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落下来,世界淡淡金色。
阿荔穿了身全黑的衣服,按时出现在法庭。
贺君与没带助手,自己陪着阿荔站上法庭。
黄大显在底下,大冬天的,紧张出满头的汗,还不停地给他哥使眼色,打气。
贺君与瞥了他一眼,无语:出息!
开庭。
其实这个案子双方证据和陈述都比较清晰,如同贺君与之前跟阿荔分析过的一样:除去阿荔公婆首付垫上的一部分,再除去共同财产中阿荔的部分,剩下的属于遗产,这份遗产再在第一顺序继承人之间进行均分。
在这一点上,就连阿荔公公都没有什么话说,也不再说什么钱都是他儿子转的、阿荔在家享空福之类的话,想来他那边的律师也跟他科普了法律常识。
这里双方有个争议,就是首付到底是阿荔公婆全付,还是由阿荔结婚礼金加公婆垫付两部分组成。
这在之前的调解阶段就是个说不清的糊涂账,所以阿荔公公那边是坚持认为就是他付的首付,而阿荔这边,贺君与从来都是个信证据的人,没有证据,在他这里说破了天也没有用,于是,还真就找到了证据,早已提交法院了。
“我当事人找到了当初结婚时的礼金簿,上面有礼金总数汇总,据我当事人回忆,当时就是把礼金的整数给了被告,然后被告把这笔钱存进了银行,据我当事人说,她是2015年国庆结的婚,是在结婚的第五天把这笔钱给被告的,第二天被告就存进了银行,也就是说2015年10月5日,被告银行账户有这么一笔进账,不知道被告是否愿意出具2015年10月5日的银行流水,看一看有没有这么一笔钱存入?”
贺君与的这个问题,阿荔公公不愿意配合,提供的证据里也没有这个流水,此时在法庭上,仍然不愿意给,“凭什么要我提供?你要我提供我就提供吗?银行流水是我隐私!”
贺君与颔首,退下,“没有问题要问了。”
庭审到这里,都没有太多问题,进展得很顺利,也符合贺君与预判,唯一的问题是,有阿东的遗书在,法官会不会考虑参考遗嘱内容,把属于遗嘱的部分都判给阿荔公公,而阿荔只能拿到她共同财产的那部分。
而庭审到这个时候,被告方以及阿荔公公那边突然改变了策略,开始陈述自己的生活状况。
律师激越陈词:“我当事人及妻子年事已高,自己和妻子都有多种基础病,为了给儿子治病本来就掏空了积蓄,如今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给原本就不够康健的二老在身体上心理上都造成巨大打击,两位老人已经完全没有再工作赚钱的能力,并且需要常年吃药控制病情,可原告不同,她还年轻,而且有一技之长,只要够勤奋够努力,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我想,我当事人的儿子,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才把房子留给父母,可是,原告却不顾亲情道义,非要跳出来跟我当事人争房产,当然,这是原告的权力,她要行使她的权力是她的自由,原本不该从道德上谴责……”
听到这里的黄大显:???你这不是在谴责是在干嘛?
却听律师继续说,“但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我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为人子为人媳者,不能让父母老无所依,虽然我当事人儿子去世,从法律上来说原告已经不是我当事人儿媳妇,但总归有数年时间都是一家人,对我当事人也叫了多年爸爸妈妈,为了房产将爸爸妈妈诉上法庭,于心何忍?道义何在?可即便如此,我当事人还是念在曾经是一家人,不希望这份亲情被撕破,希望原告好好考虑一下,此案是否可以调解?原告无非是要钱,二老愿意看在逝去的儿子份上、看在孙儿份上,看在几年亲人关系的份上,在能力所及范围内,把养老的钱拿出来满足原告需求,而不要在法庭上闹得亲情撕裂,贻笑众人。”
“反对。”贺君与站了起来。
第287章 12-35 开庭2
那边律师的发言总算结束,黄大显在底下早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如果不是常识和理智束缚着他,他只怕就要站起来跟人对吵了。
法官询问原告,是否愿意调解。
阿荔一张脸在律师陈述的时候就渐渐变了颜色,到此刻,已是惨白一片。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给原本就不够康健的二老在身体上心理上都造成巨大打击,……不顾亲情道义,非要跳出来跟我当事人争房产……”
是啊,她公公每次带来人她上班的地方或者店里来闹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用养老钱给儿子媳妇买房开店、耗尽家财给儿子治病,劳碌一生一身病痛,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媳妇却还要将他们赶出家门,和他们打财产官司,毒妇一个……
她的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于是,这个小城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毒妇了。
“就是她,忘恩负义。”
“就是她,掏空了公婆的家财还要跟人打官司。”
“就是她,不要脸,老公刚去就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
“就是她……”
“就是她……”
“简直就是潘金莲在世哦……”
所有的指责与非议再一次潮水一样袭来,冲击着她,卷裹着她,她瘦削的身体在原告席里微微发抖,双脚几乎站不住。
所以,还是她错了吗?是吗?
“阿荔,法官问你话,但凭你内心做决定就行。”贺君与清冷却有力的声音穿透重重漩涡,抵达她耳膜。
她想起的却是另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你,怎么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击退你、说服你、甚至摧毁你的意志,告诉你作为儿媳妇应该怎样、作为母亲你该怎样、作为女人你该怎样,你都要牢牢站住了。
是啊,站稳了,先站住了,腿别软!阿荔!站好!
随着自己身体里这个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要把她拉进去的漩涡终于渐渐褪去,她挣脱出来,脸色仍然是发白的,但是,却能坚定地对贺君与说了,“我不愿意调解。”
贺君与点头,站起来,“我当事人表示,不愿意调解。”
随后,又道,“对方律师说得很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人之老,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是,别忘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当事人虽然不是幼童,但也是被告的晚辈,晚辈尊敬长辈,长辈爱护晚辈,一个家,才会形成正向的和气,对方律师一再说,我当事人将两位老人逐出家门,我方想请证人出场作证,看到底是谁将谁逐出家门。”
请的证人是小区的物业,不但将事情经过陈述的清清楚楚,还有小区当天的视频作为证据。即:房子本就是阿荔一家三口居住,是阿东父亲也就是被告带着人打上门来,将阿荔赶出家门,并且把她的东西全都扔出了家门。视频里一切清清楚楚,甚至,还有阿荔儿子被推到在地的。
法官有问:被推倒的孩子是谁?
贺君与言简意赅:我当事人儿子,亦即被告亲孙子。
第288章 12-24 开庭3
除此陈述之外,贺君与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但听众席已经有了低低的议论声,阿荔公公脸色丝毫不变。
随后,几位邻居出场作证,证词基本一致,房子原是一家三口居住,后来阿荔公公带人上门来阿荔连同孩子一起赶出家门。
阿荔打工的几家老板也出庭作证了,讲述了阿荔在自己店铺做事时,是怎么遭到阿荔公公大人来为难挑事的。
双方证据在开庭之前就呈给法院的,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不可能对证据毫无应对,被告方也是有所准备的。
阿荔公公那边的律师沉着冷静地站了出来,传的证人,依然是邻居,只不过,是阿荔公公家的邻居。
律师专把证人证词往阿荔公公家对阿荔夫妇怎么好,对孙子怎么好。
“阿东妈得个什么吃的都给孙子送去。”
“阿东妈是个善良的人,对我们邻居也好。”
“阿东妈在阿荔月子的时候,还去照顾了。”
“阿东妈还给开店的小两口送饭。”
“……”
都是此类证词。
律师再次诚挚发言:“由此可见,对方律师所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当事人也是做到了的,至此,我当事人仍然抱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态,希望原告能看在昔日亲情的份上,走调解渠道,也希望,出了法庭,仍然是亲人,毕竟,能同居一个屋檐下,也是百年修来的缘分。虽然这句话属于民间俚语,不应出现在律师陈词里,但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信仰,作为律师,我尊重他们的信仰,正如,我尊重我当事人努力维系百年修得同屋住的亲情一样。至于,我当事人在于原告有矛盾期间,上门吵架也好,争论也好,都是一家人,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一家人关起门来道个歉,不就过去了吗?亲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黄大显真性情,听到这里已经被气得半死:就会亲情绑架!把人逼得都活不下去了,一句牙齿咬到舌头就轻轻易易带过去了!简直比他哥还会胡说八道!他以为他哥已经是胡说八道的翘楚了呢!
他气得瞪他哥,怎么还不开始发挥最大功力!
贺君与觉得自己身上都快被黄大显瞪出洞来了……
在被告律师说完后,贺君与请法庭传最后一位证人上来,而当这位证人出现在法庭时,却引起了阿荔公公的暴怒,“谁让你来的?你不是去姐姐家了吗?”
上庭的证人,却是阿荔婆婆。
阿荔看着证人席上被公公一顿爆吼便下意识身体往后缩的模样,刹那红了眼眶。
贺律师说,法律条文是死的,但不是没有变数,唯一的变数便是人。
她的婆婆,便是这个变数。
从愿意帮她出庭作证,到昨天突然消失不见人影,而今天又突然出现在法庭,她心里几起几落了。
本来都做好准备,婆婆不会再出现,却没想到,居然在法庭上看见她,看着她顶着公公凶狠的眼光畏缩着却没有仓惶逃去的模样,她心里无端说不出的难受。
第289章 12-25 做自己
“阿荔很好,自从嫁到我们家,阿东在外面忙,她在家里照顾孩子,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给阿东做饭送饭,阿东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去店里给阿东帮忙,阿东脾气不好,在外有什么着急事,回来对阿荔发脾气,阿荔也都不急,反而安慰他……这房子,我们只出了部分首付,剩下的一部分是他们自己结婚的礼金,贷款也是他们自己还的,一直都是他们一家三口住,我和阿东爸爸,我们有自己的房子,没跟他们住一块,阿东……阿东和他爸爸觉得阿荔以后肯定会再嫁的,不愿意房子落入别的男人手里,就在留遗嘱的时候商量了,房子留给他爸……”阿荔婆婆提起儿子的去世,还是很难过,几度哽咽,但还是把话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