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吉祥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8 17:17:50

  闵静刚要说什么,景有明示意她别管,让女儿出去吧。
  景有明了解女儿,有些事,不了结,她心里不舒服。
  家里人默契地什么也没说,只有贺君与跟了出去。
  景书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甚至,不知道身后还跟了个人。
  到俞淮樾家楼下,她给俞淮樾打电话时,才发现,有个人跟着她来了,还为了跟上她,跑得有点喘气。
  看着贺律师脸色微微发白的样子,她莫名想笑,电话却接通了,那边传来俞淮樾的声音,“小书。”
  还是那样温润的声音,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她甚至怀疑,上午的一幕是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她的错觉……
  “小二。”她吸了口气,“你能下来一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找小二,和上次去找文哲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小二的声音,让她觉得,待会儿小二下来,她是打不下手的。
  那成,不打也成,就好好谈谈,说清楚,也就结束了。
  除夕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放春晚,节目的声音,站在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俞淮樾就是在这一片热闹欢腾里下来的,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
  他很少穿黑色,果然黑色显得他更瘦,也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脸上那团淤青,十分明显。
  他下来,看见贺君与,点点头,径直走到景书面前,叫她,“小书。”
  景书不知道说什么,她原该像讨厌文哲一样讨厌这个人的,却讨厌不起来,原该是来了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如何了结了。
  倒是俞淮樾笑了,把羽绒服一脱,扔地上,对她说,“来。”
  景书愣住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干嘛啊?快穿上!小心冻!”
  俞淮樾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温柔地看着她,“小书,我对不起你,可是,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小书,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很珍贵,也很特别,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连回忆都变得不值得。那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让一切在今天截止,来吧,小书,决战一场,从此,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景书听着,心里难受得要命。
  她捡起羽绒服,披在俞淮樾身上,将他裹起来的时候,觉得他身体格外单瘦,莫名其妙的,就哭了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觉得很难受。
  “对不起,小书。”俞淮樾蓦地也红了眼眶。从来就不哭的小妹妹,摔跤磕得双膝全是血也不流泪的小妹妹,却因为他而哭了……
  景书哭着,拼命摇头,“小二,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做不到的,但是……就这样吧,再见。”
  什么也没了结的了结,也是了结的一种吧。
  他有他的人生要背负,她也有她的路要走,以后怎样,顺其自然吧……
  只是,明明那么好的兄长,却也要形同陌路了……
  就在景书要转身跑开的时候,俞淮樾的手机响了。
  “喂,齐嫂子?什么?”俞淮樾原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好,我现在就去找,您别着急,先报警吧……”
  景书的眼泪在听见报警这两个字的时候止住了,问俞淮樾,“发生什么事了?”
  俞淮樾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齐哥,就是贺律师上次买画时遇见的那位,留下遗书,带着孩子失踪了。”
  俞淮樾说完就上车准备去找人。
  景书这好管闲事的性子又开始了,二话不说钻进了俞淮樾的车里,贺君与见状,也只能跟上去。
  俞淮樾看着这两人,有点无奈,但也没时间多说,干脆直接开车走了。
  其实去哪里找,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又打电话给于嫂子,请她把遗书发过来,看能不能有点线索。
  然而,遗书的内容却很短,也没任何线索,寥寥数语,看得俞淮樾当场泪下,手机掉落。
  这么多年,太累,也太辛苦了。
  看不见未来,也没有尽头。
  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我带孩子走了,就此永别,就此解脱,无论对你,对我,还是对孩子。
  再见,好好活下去,好好生活。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
  景书帮他把手机捡起,屏幕停留在遗书照片的页面,一眼瞟过去,就看了个清清楚楚,贺君与亦然。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贺君与念道,有点急促,“孩子画的画,太阳,从密林里泄进来,还有好几幅,都是跟太阳有关的,会不会,是能看见日出的地方?这对父女平时有没有常常去看日出日落的地方?”
  俞淮樾双眼含泪,“有……”
  他发动车,一脚下去,车身猛然一抖,反而熄火了。
  贺君与急得,“你下来,我来开。”
  说完,打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室,把俞淮樾拽了出来,自己坐进去,按照俞淮樾说的地点,疾驰而去。
第297章 13-8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冬夜的河边,风很大。
  但对于一个选择死亡的人来说,寒冷,又算什么?人世间的苦难,比凛冽的寒风更刺骨。
  河面漂着薄薄浮冰,寂静的夜里,偶尔的碰撞声仿佛都能听见。
  河边一小片密林,早在冬日到来之前就早早甩了满身束缚,光秃秃地支棱着枝干,月光没了遮挡,轻轻易易挤满每一寸。
  河滩上,坐着个男人,怀里拥着个孩子。
  男人用自己的大棉袄,将孩子裹得紧紧的。
  贺君与将车停下,俞淮樾几乎是连滚带爬踉跄着跑过去的,边跑边大喊,“于哥!于哥!你等等!”空旷的夜里,喊破的声音充满恐惧与急迫。
  期间,还摔倒一次,爬起来再跑,跑到以后,直接扑倒在男人面前,抓住男人手臂,嘶哑着声音,“于哥!你不要这样!你看看芽芽!你看看芽芽啊!她不想……不想走这条路!她喜欢花花,喜欢树,喜欢看太阳升起,喜欢把它们都画下来,你看看啊!”
  于哥看着他,沉默着。
  俞淮樾把芽芽的小脸从厚厚的棉袄里扒出来,手都是抖的,喘着气,急切地对她说,“芽芽,跟爸爸说,要回家,快,跟爸爸说,要爸爸带你回家!”
  芽芽看看他,再仰头看看爸爸,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懵懂,目光投向远处黑漆漆的天边,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且不标准,“看,太阳,出来。”
  俞淮樾倒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男人,哽咽,“于哥,你看,芽芽想看太阳,她可以每天都看到太阳出来的,于哥,你再坚持坚持,不要这样,好不好?再坚持坚持!”
  于哥眼里渐渐闪起了亮光,亦是哽咽,“你呢?你能坚持多久?”
  一句话,把俞淮樾问住。
  像是一针扎中内心最深处,两个人男人对望着,痛楚在空气中交互、流淌,想忍,也咬紧了牙关,甚至,咬得腮帮子都在颤抖,可是,悲伤,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进眼眶,彼此看着对方的面容渐渐模糊在黑暗里,只剩朦胧水光……
  俞淮樾扭开头,俊秀的五官在隐忍中扭曲,狠狠地抽气之后,回头用力抓住老于的胳膊,声音急促而沙哑,“我不一样,老于,但凡我还能多看见一天太阳,我都愿意,应该说,我都渴望能多陪他一天,我怕的是我不能……老于,你还能,至少你还能啊……不要放弃,好不好?我知道,生活很难,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痛苦,可是,也曾有过快乐啊,芽芽叫你爸爸的时候你不开心吗?芽芽把你画在画里的时候你不开心吗?芽芽……她爱这个世界!”
  景书和贺君与其实也早赶到了旁边,俞淮樾这一句“我渴望能多陪他一天,我怕的是我不能”如一声惊雷,在景书和贺君与头顶炸开,尤其是景书,望着俞淮樾那张过于苍白和瘦削的脸,心里有些疑惑似乎找到了对应的点,至少,当年年少的小二离家时是结实健硕的……
  景书很想问一句怎么回事,但是,这个节骨眼,景书插不进嘴也不想打算小二和于哥的对话。
  老于并没有被俞淮樾的话打动,他一双虎目含了泪,满是哀伤看着俞淮樾,问,“那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并不爱芽芽。你告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是,多活一天就能多看见一天的太阳,可是,也多一天的痛苦不是吗?俞先生,我不怕苦,我怕的是,吃尽了苦,却看不见希望,不知道哪天是个头,终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也许会先一步离开芽芽,到时候又怎么办?每个人都会死的,总会走到这一天,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还不如早一点离去,至少,少受一些苦。”
  俞淮樾抓着老于的肩膀,泪流满面,“老于,你不能这样想……你不能这样想……不能……”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想?我该怎么想呢?”老于晦暗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无奈,“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俞淮樾眼里泪光涌动,凝视着老于,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滴落下来。
  景书心里很难受,早已在不停抹眼泪,她想说: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快乐,可是,这些话好像在老于父女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老于和芽芽经历的苦,她没有经历过,她说的快乐和希望,不是他们的快乐和希望……
  她觉得很无力。小时候总想着身怀侠义走天下,豪情万里能扫平一切障碍,长大以后才会明白,其实人世间有些苦与痛,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痛着,而后慢慢在人类历史长河里化作轻飘飘的尘埃,随风散去。
  抹泪的她,忽感身边有人一动,却是贺君与蹲了下来,蹲在老于身边,用他特有的冷静而清晰的声音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等太阳?为什么还要带着孩子坐在这里等太阳升起?”
  老于被他问得一怔。
  “你回答我!为什么?”贺君与法庭上与人辩论时的锋锐立马就出来了。
  老于被他问得喃喃的,“芽芽……芽芽喜欢看,再……再带她看最后一次……”
  “不!不是最后一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芽芽还可以看很多次太阳升起!对于她来说,明天的日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是你!是你让明天变成最后一次!你有问过芽芽吗?她愿意明天是她最后一次看日出吗?作为她的父亲,答案你比谁都清楚!你没有这个权力剥夺她看日出的权力!在芽芽被你们生下来那天开始,她就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有她的权力和意识,她的身体依附你们而活,但她的意识不!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尊重过她的意识吗?”贺君与的话铿锵有力地蹦出来,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景书一边抹泪一边在想:不愧是贺律师……
  老于也被他这一顿喷给喷得短暂迷惘,而后才羞愤道,“你……你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你凭什么……”
  贺君与没等他说完,直接上手,把芽芽从老于的大棉袄里拉了出来,而后,更是将老于的大棉袄也直接给扒了,将芽芽裹住,自己将孩子抱住了。
  芽芽打贺君与开始扒她爸棉袄就开始哭,还想打贺君与,但手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根本无济于事,最后被贺君与裹成个粽子,挣扎不得。
  贺君与这会儿指着河面,对寒风中只穿着件毛衣的老于说,“是,你苦,我不懂你的人间疾苦,你活着难,你看不见希望,你也不想看见每天的太阳,那行,现在你解脱了,你去,去挣脱痛苦,只要跳下去,你就一了百了,至于这个孩子,我贺君与在这里起誓,只要有我贺君与一口饭,就有她一口汤,你不用再牵挂了!你的苦,我担了!从此你摆脱你的痛苦了!你去!去啊!”
  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吼出来的了。
  景书从来没见贺律师这么激动过,吼到后来,声音也是破的,额头的青筋都出来了。
  贺君与怀里的芽芽,看见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么凶爸爸,人虽然懵懂,但却也知道亲疏,一边哭,一边想挣脱,挣不脱就咬,张口就去咬贺君与的肩膀,只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她力气又小,哪里咬得动?
  贺君与指着芽芽让老于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么脆弱的小生命,也知道你受了欺负,要保护你,你在做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老于一件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伸手过来抱芽芽。
  芽芽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爸爸……”
  “芽芽,爸爸对不起你!”老于把芽芽从贺君与怀里抢回来,紧紧地抱着,痛哭不已。
  芽芽也哭,可即便是哭着,也没有忘记要把自己身上爸爸的棉袄往爸爸身上裹,吐词不清地说着,“爸爸,冷……爸爸,冷……”
  俞淮樾已是泣不成声,帮着芽芽一起,把棉袄脱下来,给老于穿上,再把芽芽塞回大棉袄里裹着,景书也一边哭一边在一旁帮忙。
  芽芽回到爸爸怀抱,无力的手努力地想要去给老于擦眼泪,“爸爸,不哭。”
  老于将芽芽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纵横而下……
  贺君与舒了口气,“上车吧。”
  车里暖和。
  芽芽坐在车里,带着疑惑,爸爸是带她来看太阳升起的,“看太阳?”是要回去了吗?
  贺君与坐在驾驶室,回头,“芽芽,太阳这会儿还不能出来,我们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出来看太阳升起,好不好?”
  芽芽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因为他欺负爸爸,眼睛耷拉着,不理她。
  还是俞淮樾说,“芽芽,今天过年,我们先回家陪妈妈,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和妈妈一起来看太阳升起好不好?新的一年,新的太阳。”
  芽芽听懂了大部分,点点头。
  贺君与看着老于,这个满脸风霜、涕泪交加的父亲,默了默,道,“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说完,又道,“我知道,这些话对于苦难中的人来说,可能是无力的鸡汤,但是……”
  情感表达这种事,对他来说是难的,可是,情绪奔涌处,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积在喉头,必须说出来,“我那天去看画展,在诸多作品中,选中的几幅全是芽芽的,不是因为其它的不好,我完全为孩子们眼中的世界惊叹,而是因为,至少我想一定是因为,芽芽生命里有东西与我的生命有了共鸣,说不清是什么,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他琢磨着措辞,“于哥,我明白你的心情,死很容易,活着难多了,负重而行,怎么比得上扔掉所有包袱舒服?可是,有的包袱于我们而言,并非只有苦难,芽芽拼命打我想要保护你的时候,芽芽给你擦眼泪说爸爸不哭的时候,我不信你没有一点感动,有时候,生命中的一点点欣喜和感动就值得我们全力以赴……我不知道,你的负重前行我能做些什么,你说我不懂,我没经历过,我想……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你的负重,我想分担一部分,我们一起努力吧。”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只是一瞬间。
  负重前行的漫长旅途里,崩溃的触控点有时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就在那个点,像是持续加温的水,一直在炙烤,在灼烧,到了沸点,不需要再加多少高温,只需0.1,就足够翻江倒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