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钱是小事, 他又丢脸又被骂的, 桓筠祯高低得给他个说法。
桓筠祯从一摞公文中抬头,淡然回道:“孤已知晓了。”
简单的回答,像极了是敷衍,程元章寻着一张最近的椅子坐下,品尝着下人们送上来的好茶, 不满意这个回答, “然后呢?你就打算这么轻轻揭过去?我白挨一顿骂?你白被人算计一遭?”
桓筠祯放下手中的公文,扫了一眼程元章道:“孤看起来是既往不咎的人?”
程元章乐了, 起身围着桓筠祯转了转, 便摇头叹气地打趣道:“人模人样的, 但确实也不像, 反而像个睚眦必报的。”
有了桓筠祯的保证,他也不生气了,一开始心中确是不爽,慎王一派和安乐公主一派面上应是同盟,甚至可归于同党,忽然让人背刺了一下,难免是气不过的。
程元章回过味来,气就消了,也意识到让人背刺的不止是他,还有桓筠祯,能见到桓筠祯吃亏,还是在一个早认为十拿九稳的女子手中吃亏,被皇帝骂一回都值了。
他揶揄的神情太过明显,桓筠祯不悦道:“适可而止,孤会睚眦必报的。”
程元章见好就收,收了开玩笑的心思,正色起来,“危小姐针对我,是想和殿下要什么?”
他就忙了这一阵,这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就算是被危静颜发现了什么,以三皇子的本事,没理由圆不回去的。
还是说,国公府小姐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桓筠祯取下腰间的香囊道:“她要此物,以此和孤断绝来往。”
无非是通过对付程元章来逼出他罢了,他若不接招,下一次弹劾的就该是他经商了。
太子刚废,储君人选待定,她是笃定了他不敢在此时有过激的举动,以免伤了名声,失了先机。
程元章认得这是国公府小姐和桓筠祯的信物,他贴身戴着,足以说明他不会放手,但这不妨碍程元章调侃几句,“殿下可要小心,到嘴的鸭子也是能飞走的。”
真飞走了,他会佩服国公府小姐。
桓筠祯不言,冷笑一声后将香囊重系腰间。
飞?往哪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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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静颜得了消息,程元章被罚俸一年,此轻微的惩戒是因程元章父亲刑部尚书作保,平息圣怒,程元章才未曾被停职反省。
席小侯爷尽力了,效果有,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危静颜有些担心,惩处力道不够大,对三皇子的警告会少了些意思。
然而,她以为三皇子会顾及此敏感时刻,大事化小之时,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她的钱庄被刑部调查,不得已暂时关门。
信件上将此事汇报得清晰明了,危静颜拿着那信,撕了个粉碎。
“乔幽,备车,去慎王府。”
她对外间的乔幽吩咐道。
乔幽立即山前领命,“是,我马上去。”
“慢着。”危静颜叫住了她,她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去找慎王已经没用了,本就是要断绝的关系,迟早是会走到对立面上去的。
去见他,他不肯罢手,她也讨不到好处。
“不去慎王府,去公主府。”
慎王下定主意要跟她作对,死活不肯归还香囊,那就作对好了,钱庄是她的,也是公主的,她和公主是不能拿慎王怎么办,但公主身后的太后,是能够为她们做主的。
一家钱庄和得罪太后,孰轻孰重,让三皇子自己掂量。
危静颜乘上她那辆青色帷幔的马车出了府,马车一路朝公主府赶去,半刻不停。
然行途不顺,半道之上,一队身着甲胄的将士围住了她的马车。
事发突然,危静颜也不知来者何意,先遣乔幽上前询问。
乔幽掀开车帘的一角,对那队将士道:“放肆,无故拦车,你们可知这是谁家的马车?”
为首的将士回道:“我等奉命而来,专门等候这俩马车,请跟我等走一趟。”
乔幽也是一头雾水,她们好歹是莘国公的人,洛京城中的右领军卫皆有危大将军调遣,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派兵来拘她们的马车?
她朝车内看了一眼,得到了指示后问道:“去哪?”
“慎王殿下有请。”
回话声不小,马车内的危静颜听得很清楚,动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见她?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青布帷幔马车,她不该坐这辆车的,若是乘坐着有国公府印记的马车,慎王绝不敢当街派人拦车,他算准了她会乘她这俩不起眼的马车去找公主,也算准了她这会儿不敢表明身份,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将她和慎王的关系广而告之。
她正思考着,外头为首的将士又说了话。
“殿下嘱咐,要属下亲自为您赶车,请放心,属下驾驶马车的技术不会逊色于贵府马夫。”
话音刚落,就有甲胄轻微碰撞之声传来,马车晃动一小下,危静颜将乔幽拉回来,板着脸生着闷气。
很明显,外头的人已经控制了马车,她想不想去已经不重要了。
马车掉头,稳稳前行,驾驶进了慎王府。
危静颜在王府管家的带领之下,怒气冲冲地踏进了花厅。
花厅之内,桓筠祯气定神闲地练着字,见她到了,随即停下笔,开门见山地说:“刑部的人待会就撤走,明日你的钱庄就可开门做生意了。”
危静颜对这种结果不可置否,用这种手段把她弄了来,只撤走了人,她就不计较了?
怎么可能,她嘲讽道:“殿下为难公主就想这么算了?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我家公主受一丁点委屈。”
桓筠祯从书案后绕出,逼近了她,沉声道:“你威胁孤?真是不听话啊。”
这场争端是谁挑起的,他为难的是公主吗?
危静颜不甘示弱,他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谁威胁谁,他自己不清楚吗?他混淆是非,是许他负别人,不许别人负他,霸道无理得很。
她咬牙怒道:“殿下不要只顾指责他人,无视自己的过错,以此无礼无状的冒失举动,强行劫我来府中,究竟有何目的?”
三皇子有如此大胆的举动,危静颜是想不通的,他就不怕闹大了,让皇帝对他失望?程元章才刚受皇帝斥责,而程元章是三皇子的人,也算是众所周知的。
此时,他不应该低调行事?
然桓筠祯只温柔地浅笑着回道:“讲和。”
他笑得越温柔,危静颜越是觉着危险,好像他并不生气,一切都只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就如同他说的“讲和”。
讲什么和,他以香囊威胁,她也谋算对付,走到了对立的人,跟讲和二字也没了干系。
三皇子一意孤行,不管他人死活的样子,让危静颜看着很是恼火,“我没时间陪殿下白日做梦,趁早将香囊还我,不然……唔唔……”
他忽而伸手,单手捏住了她的双颊,力道不重但也不轻,后续的话,呜咽着说不清楚,他也没了耐心听。
危静颜试着挣扎,但是没用,武力上的绝对压制,除了让自己耗费力气外,一无用处。
而当她认命不挣扎了,他就松开手,又退开几步,维持在合乎礼节的距离。
危静颜更生气了,都失礼透顶了,还搞这一套做什么,他不会以为他后续这些动作能弥补他的过分之处吧。
桓筠祯笑看着她的反应,不急不缓地说:“你听话些,孤以君子之礼相待,你不听话,孤不介意使用野蛮粗鲁的手段。”
这下,危静颜连尊称都没有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讲和’?说一套做一套,与小人何异。”
她已经见识到他的野蛮了,什么君子,什么仁善,阴险狡诈之徒,当初她们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他。
危静颜是真的后悔了,悔不该信那民间传闻,不该受他表相所欺,跟三皇子合作,无异与虎谋皮,她是不肯再上当的。
她骂他小人,桓筠祯也不恼怒,他反唇相讥:“那你呢,承诺不负孤,承诺不背叛,何尝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当听到御史台曾经最先弹劾太子的席若昭弹劾程元章时,桓筠祯没有他预想中的生气,而是很平静,好似这一天终究还是会来,她对他没有忠心,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还会看到,她连情意都没有。
那一天,或许会来,或许不会来,但那都没关系,只要她人在,她的情意没有给其他人。
只是,他得给她个教训,让她收收心。
他封住了她逃跑的线路,在她怒目而视时说道:“过去的,孤可以都不追究,不过你今日得领个罚。”
第41章 顺她心意
三皇子执着过了头, 都已经走向互相针对的地步了,一般而言,他该及时收手,避免在此敏感时刻树立对手。
他不是很能装, 很聪明的吗?
危静颜觉得他的行径变得不合理了, 要知道三皇子在皇宫里是没有什么势力的, 再得罪太后,仅凭朝堂上的争夺, 他面临的压力只会更大。
他过于强硬的态度, 危静颜是不满的,她不喜被人压制到此等地步, “随你追究,但你别以为凭借王爷的权势, 我便会屈服, 领罚?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她惯会审时度势, 此刻却不容她审时度势, 退这一步,往后都要受他压制。
她对他的威胁没起到作用,他的威胁,同样不会对她有效果。
危静颜正面对上了他,是毫不让步的高傲的姿态, 桓筠祯并不生气, 他欣赏聪明人,她会是最佳的能和他并肩之人。
他缓缓走向了她, 危静颜怵于他的武艺高超, 他进一步, 她便退一步, 直至后背抵上柱子,无处可退。
她退不了,他却也不继续相逼,只隔着抬手就能接触的距离,缓和了她紧张的情绪,也让她更看不懂桓筠祯这个人。
看不透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也摸不准这人真正忌惮的是什么,她难以寻着对策来令他让步。
桓筠祯对她笑着,眼似一汪清泉,笑若春风拂面,就是这等温和的态度,催生出一股寒意,天罗地网般罩住了人,有一种欲逃无路,求助无门的感觉。
她听到他说,“你重新属于孤吧,孤的权势,孤的一切都可以分你一半,可好?”
那双蛊惑人心的双眸,看透了她的心,低沉如玉石之声,诱惑着她顺从于他。
多好的条件,他的所有都分她一半,以他的手段能力,她想要的他都给得起,她只要点个头,就能将她想要的收入囊中。
有了他的承诺,无需费心谋划那个位置,也无需再耗尽心神地筹划,等着他成功便好。
危静颜想了一下,回复道:“不好。”
口头承诺哪能相信,她在宫中浸染多年,见多了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之事,就算此刻的三皇子没有骗她,将来呢,等他有了更高的地位,他还肯分给她吗?
人的话不可尽信,人的品性和感情远比口头之言更值得信任,而前两样,她在三皇子身上没看到有多少。
“你怕孤骗你?你骗了孤也不少回了,孤仍愿意相信你,你就不肯再信孤一回?”桓筠祯低声细语,似深情似委屈,如果忽略他谨慎地防备她逃走的动作,是极具欺骗力的。
危静颜心有不静,被他一番说辞晃了神,在三皇子面前,她只有一味防守的份,这一刻,她真正认识到了,为什么他心机深沉手段高深,却被众人称赞,受人敬佩。
他是一个相当会蛊惑人心的,也能轻易将别人带入他的节奏中去,他会强硬,也会服软,变化之快,手段之多,常人根本难以招架。
危静颜垂眸不看他,她冷静下来回道:“就凭你今日算计我来此,你觉得我敢信你吗?”
提议果然没有被接受,桓筠祯早有预料,信任无法强求,尤其是聪明的人,上过一回当,是不肯再重蹈覆辙的,但那也没有关系,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他提出建议,她拒绝了,理由是她不信任他,可她没有否认她是为了权势而来接近他的,她的目的已然明了,后续的就有应对之策。
之前,桓筠祯对危静颜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他焦躁,他不爽,他甚至失了水准,显露了轻薄之意,而当他将那份感觉归于占有、得到、独享时,躁动不安的心绪得到了抚慰,只能归属于他一人的,他有耐心去徐徐图之。
信与不信,桓筠祯不纠结,已知她的诉求,就不怕她跑了,他彻底退开来,不再限制她的去路,而是用商量的口吻说:“孤有实话想说与你听,你认真听完,如果你想要权势,孤会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你除权势外,还想要真情,孤也能尝试着给你,与孤站在一边,绝不让你吃亏。”
没了压迫感,多了煽惑人心,危静颜气是消了,心里仍不是滋味,对他,真是半分都松懈不得。
她不会受他蒙蔽的,嘲讽回道:“尝试给我?我该感恩戴德,接受慎王殿下的施舍?”
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将人玩弄于鼓掌,还以为别人会被他轻易收服吗?
桓筠祯坐于花厅上首,轻描淡写地说:“别生气,甜言蜜语孤会说,真要说了,你必不肯信,为取信于你,只得说些难听的实话,你实在不喜,孤往后会注意的。”
危静颜:……
他这是做什么,把她当做是无理取闹的人吗,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她不会上他的当,任他说破天去,她不会也不敢再和他联手。
她不能让他占尽优势,即使是口头上的,她也要找回场子来,“慎王殿下是不是太自信了,笃定了我只能选你一人吗?”
他能给的,别人未必不能,而且还没有他危险,她最好的选择不是三皇子。
闻言,桓筠祯眼神犀利了起来,他轻抚着腰间的香囊,回道:“你想要别人的感情?那孤会向你证明,感情这种东西有多不靠谱。”
危静颜不甘示弱,“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我信经得起考验的感情。”
“是吗?”
桓筠祯低声呢喃着,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感情或许经得起考验,可人呢,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有缺陷就能被拿捏。
他不信坚定的感情,危静颜不欲说服他,她在此耽搁已久,早不想留了,“你要说的,应该说完了,能放我走了吗?”
此处是慎王府,她知道单凭她自己根本逃不掉,他先前防备她的动作纯属多余。
桓筠祯指节轻敲着座椅扶手,直到危静颜等他的回复等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才说道:“何必急着走,你不愿领罚,那领个赏,如何?”
“我不需要。”危静颜不想跟他过多牵扯,直言回绝。
桓筠祯将腰间香囊取下,将其举起,眉眼含笑道:“这个也不要了?”
他说的赏,是指她的香囊?
危静颜不确定,他的言行举止都不按常理来,她该如何招架?可香囊就在眼前,总得试一试,大不了被他戏弄两句,万一是真的,她能少操很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