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筠祯被危静颜派来的护卫询问时,他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名号。
至于为何如此明显地跟着她的马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许是好些日子没有她的消息,又许是少了那香囊,他不适应。
他一路沉思着,直到被人问过来,他才恍然,他已命车夫跟了这许久了。
第45章 忍耐难熬【一更】
无故被别人的马车跟了许久, 危静颜有所忌惮,尚不清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国公府来。
派出去打探的人很快回来了,压着声音回道:“主子, 后面马车里的人是慎王爷, 目的为何, 王爷不曾说明。”
得知是三皇子,危静颜警惕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她不由揣测, 三皇子如此行径又是打什么主意,可她又不想再和三皇子有过多的接触, 命令车夫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条街,三皇子的马车还跟着, 危静颜更放不下心了。
她派人去问了, 他给的回复并不是同路, 他是有意跟着她的, 除了跟着他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连捎带句话给她都没有,无端令她生疑。
危静颜无法不在意身后的三皇子,他要是跟着她一道去了公主府,也是个麻烦事。
“乔幽, 让人去请慎王到前方茶楼相见。”
在茶楼相见, 谈不高兴了,她能自顾自地离开, 若是将人引到公主府了, 他不愿走, 她总不至于把皇子赶出去。
茶楼二楼雅间内, 危静颜和桓筠祯隔着桌子最远的距离坐着,桓筠祯也不先说话,默默地品尝着新茶。
他给人的感觉是毫无压迫力,就当是和寻常友人相聚一般,危静颜柳眉微蹙,他都已被她识破了本性,何必惺惺作态,以假面示她。
危静颜因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而慎重,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跟在我的马车后已有几条街了,莫非你我同路?”
桓筠祯答道:“不同路,反而南辕北辙。”
既为殊途,他怎跟着她。
然他只回复,没有解释,危静颜也只好顺着他这话又问:“为何异路却跟随?”
他未必会说实话,她还是借此来观他神情,也可看出些端倪,早做防备。
桓筠祯垂眸,看着他腰间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空荡荡的玉带,轻声感慨道:“是啊,为何?”
他这一问,把危静颜弄糊涂了,他问谁呢,他自己跟着她来的,目的为何,难不成还要她给答案不成?她又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话她接不下去了,一时间,雅间内,寂静无言。
两个目的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品茗,透着怪异,危静颜想走了,留下来也得不到什么信息了。
她欲告辞,他却突然说了话,“孤这几日浅眠之症严重了,你请的名医还不抵你做的香囊有用。”
上次以旧换新的说辞,她和他都心知肚明是推托之词,他没有强调她那些信口雌黄的话,而是以退为进,甚至夹杂着些许请求的意味。
危静颜也不是非要和三皇子作对,她无视掉他话语里的其他意思,和气地说:“香囊中的香料配方我都记得,我来说一遍,殿下不嫌弃就记下。”
她说了一遍,他认真地听着,不用笔墨纸砚,他记得住。
有些事他和她都心里清楚,桓筠祯对着此刻客客气气的危静颜,凝结在心口的那团郁气更重,却无法可消除。
他敛了笑意,收了假面,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孤更愿意看到你生气的模样,比眼前的温和、知进退的你,更坦率真实。”
将香料配方告知,是卖他一个人情,不愿自己亲手写下,只以口述,是在防备着他,很聪明的做法,桓筠祯对此没有异议,可这种聪明无形中竖起了一道高墙,隔绝了彼此。
她不会是他的掌中之物,也不是他可以轻易左右的人,桓筠祯很清楚,他更知道,只要他得了九五之位,不用他额外多做什么,她自会回到他的身边。
得到她的人终有到来的那一天。
他占有的渴望蠢蠢欲动,独享的诉求缓缓酝酿,忍些时日,自有品尝美味的时候。
为了他想要的,他可以忍很久,偶有失控之时,发泄一通也还能继续,为何碰上了她,那份忍耐变得难熬了。
连眼前她这等有礼中带着疏离,温柔中带着防备的态度,他都觉得碍眼?
他有一瞬的迷惑,危静颜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她移开目光,只作不曾发现,各为自己的利益,何必在乎真实和虚假。
“我反而更愿意看到世人口中称赞的殿下。”
那样的他,威胁会小很多。
桓筠祯脸色一沉,在她的注视下,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给危静颜斟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动作后,笑道:“危小姐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孤,你可以尽情地做你自己?”
他的心在不安分地躁动着,他不满足,贪婪的欲望禁不住等待,也禁不住仅得到她的人,或许,他应该试一试其他的办法,一直尝试到他能品味那觊觎已久的美味为止。
他在蛊惑她,危静颜听出来了,然利益面前,谁会被一两句顺耳之话动摇,“殿下有没有想过,你猜错了别人的心思?”
没有人会乐意他人未经允许地窥测和试探,只她自己了解的,她不承认,就是没有。
“你说错了,那便是错了,危小姐与孤相识已久,交情匪浅,若是你将来遇着什么困难,慎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先前逼急了她,她躲他躲得厉害,桓筠祯改了态度,就算要忍些时日,也不能让她跑太远了。
危静颜顺口应下了,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也不会有上门请他帮忙的一天。
“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
耽搁这许久,他跟着她是为什么,还是没能弄明白,可能是仅为了缓和关系也未可知,她要走,他也没有留,她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殿下一会应该不会再跟着我了吧?”
要还跟着,来茶楼就是白费功夫了。
“放心,孤也不想讨你的嫌。”
有了他这话,危静颜离开时松了一口气,今日三皇子有些怪异,但她并没有感到被算计或者是他别有所图。
然也如她先前猜测,三皇子已知晓了她的本性,储君之争他绝不会留情的,不知五皇子是否早有准备。
她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就算五皇子没想那么长远,曹家和其他辅助五皇子的人,必有谋划,她先静观局势变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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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静颜抵达公主府时,席若昭已等候她多时了。
两人和安乐公主再次相聚于湖心水榭相商,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涌开始流动。
危静颜是三人里出谋划策,拿主意的,她率先说道:“我们和慎王利益相关之处,基本上都已划清了关系,接下来是暗中积蓄势力,不卷入之后的储君争夺,保存我们的实力,小侯爷你是最方便行事,若遇着合适的人才,可拉拢过来。”
五皇子在后宫有曹皇贵妃为他争取,皇帝又偏向他,皇宫内无有大碍,京城和地方也都有曹家和一部分皇帝的势力在为五皇子谋划,她们贸然插手,极有可能妨碍到五皇子一派原有的计划,反而给五皇子添乱。
她们先保存实力,以防将来要和曹家相争时,难以匹敌。
席若昭认同她的说法,补充道:“危小姐所言极是,我们人手不足,需扩大势力,我会留心的。”
说着,席若昭转向安乐公主,询问她道:“陆探花近来多与我作对,似与公主有关,此人能力不错,有拉拢的价值,公主要不要试试?”
陆长屿对席若昭阴阳怪气,一开始并不明白,等他言语中提过几次公主后,席若昭就知晓了原因,尤其是最近席若昭不再帮着慎王说话,陆长屿的针对就更明显了。
安公主听了此话,眼神飘忽地说:“算了,他的性子比牛还犟,他认定的事怎么劝都不听,让他背叛,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别管他了,他不会帮我们做有损慎王的事,同样也不会帮着慎王来对付我们的。”
她就没见过那么认死理的人,对知遇之恩看的很重,死活不做违心之事,她对他也有提拔之恩,以他的性格,也是绝不会和她作对的。
公主如此说了,席若昭也就消了这主意。
危静颜想了一会儿,对眼下的情况仍有担忧,“我们的人里只寥寥几人手里有兵,且职位都不高,这是很大的隐患,如有可能,尽力寻些个武将来。”
“你父亲是右领军卫大将军,有他不够吗?”席若昭好奇问道。
“不是不够,是他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若将她和国公府的未来放在一起比较,她父亲未必会坚定地选她,他若可信,她母亲就不会是那等结局了。
危静颜对苏文茵身死,永不能释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席若昭能够体谅危静颜的心情。
三人又商量了其他一些重要事情,正事谈妥之后,席若昭有一点小意见要跟危静颜和安乐公主说,席小侯爷因她二人的桃花多了不少苦恼。
“二位的感□□,本侯不便干涉,可今后我们三人仍要常来常往,误会也很容易会产生,你二位能不能管管各自的桃花,恪王也好,探花也罢,一个个对本侯看不顺眼,甚至有意为难,给本侯添了不少麻烦,本侯何辜?”
席若昭叹气,她若是男的,她也认了,可她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情敌,她实在没必要受这份针对。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还有一章,估计是二十三点五十左右
第46章 突发事件【二更】
“这恐怕没有办法, 只好让你多担待些,小侯爷不妨换个想法,有人同你争风吃醋,你的身份就更加不会被人怀疑。”
危静颜摊手叹气地说道, 席小侯爷的要求很合理, 却难以实现。
一来席若昭的身份不能暴露, 二来为了她们的计划,她和公主不可能和小侯爷保持距离, 是无法避免要经常见面。
麻烦是麻烦了些, 也不尽然全是坏处,至少能给席若昭隐藏真实身份添些助力。
说起席若昭的身份, 倒也有些唏嘘,她是广平侯的遗腹女, 广平侯就她一个孩子, 广平侯过世后, 席若昭的母亲无以为凭, 广平侯族人暗中吞并家财,一弱女子根本无法与他们抗争。
而此时,席若昭出生了,她是女孩,不能袭爵, 广平侯留下的爵位也将会被族人抢走, 到时母女俩守不住广平侯留下的任何东西不说,还将任人摆布, 处境艰难。
无奈之下, 席若昭的母亲借了一个男孩, 糊弄族人, 掩人耳目之后,将男孩还回去,席若昭自此便以男子身份立世。
席若昭学过文,习过武,又因没有名师指导,文武都是一般水平,长大成人后,因她是女子,参加不了科举,门荫入仕既没有人脉 ,也没有门道,母女俩生活陷入困窘。
正是此艰难时刻,一个偶然的机会,席若昭遇到了危静颜。
那日她在一店铺廊下躲雨,那店铺是安乐公主名下的,她浑身湿透,打着寒颤抱着双臂等着雨停,不期然遇到了来铺子查账的危静颜。
她一个只有虚名爵位没有任何地位的广平小侯爷,世家贵族里,没几个人认识她,广平侯的名望早已被埋没,而危静颜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她被邀请进入店铺躲雨,又被送了新的衣裳换下那身湿透的旧裳,她感念危静颜的善心,因感动而一时不查,被危静颜的丫鬟乔幽发现了女儿之身,席若昭本以为祸事临头,却不料是天降贵人,自此有了出路。
席若昭和危静颜相识已有两年多,各自的性情早已了解,危静颜都说难办,那就真的不可避免了,看样子今后也会被人她视作情敌,她无奈地回道:“既无办法,你们往后和什么王爷、探花相处时,避着我些,我也能少一些麻烦事。”
危静颜和安乐公主相视一笑,立马答应了。
三人相谈至黄昏,才各自归家而去。
危静颜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黑,木质长廊内,乔幽提灯照明走在前面,危静颜缓步跟着,行至一拐角处了,她眼角扫到一侧大理石小径上,有一个眼熟的身影。
“站住。”
她厉声叫住那人,一道娇小的身影停住了步伐,笑盈盈地和她见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她是她父亲的妾室方羽,也是危静颜极其厌恶的一人,她从皇宫抬着几大个箱子回到国公府时,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将这个方羽赶到国公府偏院去住,不许她出现在她的眼前。
当年苏文茵在怀孕中因危玉瑶那一推,伤了身子,生下危静颜后,一直没能再怀上孩子,危俞培成婚三年仍是无子,莘国公夫妇急了,逼着他纳妾,危俞培一开始并不同意,他与莘国公夫妇争吵多次无果,又突逢老夫人大病一场,危俞培孝字压在头上,无奈之下,纳了一个商人之女为妾,此人便是方羽。
方羽入国公府三月,便有了身孕,危静颜那时三岁多,依旧朦朦胧胧记得她母亲那段时间里愁眉不展,泪眼婆娑的模样。
后来,在苏文茵和方羽独处时,方羽出了意外,孩子没了,方羽和苏文茵各执一词,所有人都信了方羽,认为是唯一和方羽待在一处的苏文茵做的,包括危俞培。
这件事成了苏文茵的心病,在她临终前,还念叨着她这份冤屈,而这时的危静颜已经七岁了,她已明事理,她记着她母亲的恨,记着她的怨,也记着她的委屈。
苏文茵年仅二十六岁就郁郁而终,当年那些人每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此刻见了方羽,童年往事浮上心头,危静颜怒气难以忍住,她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谁许你出来到处乱跑的?”
方羽现今三十有二,浓妆媚行,耳坠明珠,一股风情绕眉间,她被危静颜斥责了也不恼,伏低做小地说:“月圆思乡,出来透个气,妾身不是有意要和大小姐作对,妾身无儿无女,对大小姐无害,大小姐为何如此不喜妾身?”
自苏文茵死后,危俞培基本没再踏入过方羽的院子,方羽这些年低调许多,在国公府如透明般的存在,而苏文茵在世时,她还一度有过掌家权。
危静颜横眉冷目,凤眸微张 ,凌厉自显,如寒雪一般寒冷刺人,她不多言,直接唤来护卫,“将她送回偏院,我父亲在府一日,不许她踏出一步,再若让我见着她,看管她的人全部不轻饶。”
危静颜无论时在皇宫还是在国公府,底下的人都称赞她是性情极好的主子,这是她头一回在国公府里如此严厉的斥责下人。
那护卫听了,立即上前就要架住方羽,就要将人拖回偏院。
方羽一下就急了,她躲在护卫,护着自己肚子,赶忙说道:“我自己走,不劳烦大小姐了。”
于是,在丫鬟的搀扶下,方羽慢慢地从危静颜的眼前离去。
夜间清风拂过,吹动倚在长廊木柱上危静颜的衣角,她半阖着眼,她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