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池祈星强硬态度格外不满的宣朝，此刻泄了气。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音鹋喜欢什么。
这几天以来，因为池祈星对于宣家人漠视音鹋的事情很生气，所以他不允许他们来看望音鹋，本来宣朝是想说凭什么的，但是音鹋点头同意了池祈星的做法。
宣朝还记得当时音鹋灰暗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轻声说道：“好啊。”
“舅舅、舅妈、朝朝，池祈星照顾我就够了，就不麻烦你们了。”
“而且，总看见你们，我会很难过。”
音鹋难得地说了实话，但是她的实话很伤人，宣朝一家被这句话戳中了心窝，最后还是落寞地离开了病房，没再来打扰音鹋。
“怎么了朝朝？”
仇思涵见宣朝突然低落了很多，关心地出声询问。
自从音鹋住院后，宣朝整个人都飘忽了很多，经常神游，不在状态。
[麻烦去音鹋家把她床上的兔子玩偶带过来，钥匙去门卫处拿，已经跟门卫打过招呼了，谢谢。]
短信的声音响起，池祈星的消息拯救了不知怎么回答仇思涵的宣朝，宣朝看完短信，低声说道：“我们去姐姐家一趟，给她带点东西。”
仇思涵：“好的！”
这时，门外走进一人，看见宣朝和仇思涵，对方抬手打了声招呼，调笑道：
“嗨，小情侣。”
仇思涵耳尖通红，瞪了来人一眼：“姐姐你不上班吗？”
对方将手中的东西放好，揉了揉肩头，抱怨道：“请假了，这班谁爱上谁上，我不爱上。”
“我下午要出门，姐姐要是出门记得带钥匙。”
仇思涵拉着宣朝到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给音鹋拿东西和买礼物。
她的姐姐闻言，好奇地探出一个脑袋，问道：“你们去哪？”
仇思涵看向宣朝，她觉得这或许不是很方便说的事，宣朝沉顿片刻，回答道：“我姐姐生病住院了，我们去看望她。”
“这样。”
仇思涵的姐姐点点头，她听仇思涵说过，宣朝有个漂亮得像仙子的姐姐，不过这个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礼貌地跟小情侣道别，随后就想进卧室休息，结果耳尖的她听见了仇思涵和宣朝的交谈声。
仇思涵：“音鹋姐姐会喜欢草莓吗？车厘子呢？”
宣朝：“会吧。”
仇思涵的姐姐瞬间停下了脚步，十分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打开门即将离开的小情侣，颤声开口：“那个，宣朝。”
宣朝转过头，看向她，有些许疑惑：“怎么了？仇霁姐。”
“你姐姐是叫什么名字？”
宣朝不知道仇霁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姐姐叫音鹋，仇霁姐你认识她吗？”
“……”
仇霁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她艰难地开口，回答道：“不，我不认识，你们快去吧，祝你姐姐早日康复。”
“谢谢了。”
宣朝关上大门，带着仇思涵离去。
直到大门被彻底关上，仇霁腿一软，跌坐在地。
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在此刻涌上脑海，仇霁眼前浮现出音鹋那张圆润漂亮的脸蛋，记忆中，音鹋看见她，要么是开朗明媚的，要么……
“仇霁，你上次说喜欢的那个明星，我爸爸出差的时候正巧在飞机上碰到他，要到了签名，送你。”
“仇霁仇霁，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妈说想见见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高兴吗？可以跟我说说吗？”
“不要难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帮你的。”
“说好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仇霁，你讨厌我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厌烦我。”
“对不起，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记忆中的音鹋从明媚到枯萎，眼中的笑意逐渐化作泪水，仇霁面色怔怔。
她曾经是音鹋最好的朋友。
她也曾…… 凭借音鹋对她的友谊肆意伤害音鹋。
-
音鹋所居住的小区门卫处，宣朝对着里面正在斗地主的门卫说道：
“您好，我是音鹋的弟弟，麻烦给我一下她家的钥匙。”
门卫将钥匙递给宣朝，没有抬头：“16栋502。”
宣朝接过钥匙就要离开，门卫却突然叫住了他：“对了，小伙子，麻烦把这个带给音鹋。”
宣朝看去，门卫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红绳手链，上面拴着极小一块用金子做的小元宝。
见宣朝没接，门卫不好意思地笑道：“平时音鹋总送我这送我那的，她生病了我不能没有表示，这根绳子是我前天去庙里求的，金子也就一小块，不值什么钱，就是一个心意。”
“之前有一次昏倒在街边还是我送她去的医院，我还以为她在这没有亲人呢。”
门卫直爽地说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妥。
“还好，还有人能照顾她。”
“帮我跟她说一句：早日康复。”
“……”
宣朝沉默地接过了那条红绳手链，礼貌道谢，心情复杂地离去。
他知道不该拿自己和小区门卫作对比，但是比下来，他发现自己连门卫都不如。
尽管不知道音鹋喜欢什么，门卫也尽心准备了心意满满的礼物。
见宣朝情绪不佳，仇思涵也没有刻意去闹他，拿着手机自己搜索送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搜来搜去也没个合适的，最后仇思涵还是买了一盒草莓和车厘子。
两人到达病房时，正好音鹋刚吃完午饭，看见两人，音鹋笑着打招呼：“朝朝，思涵，你们来啦。”
“嗯，好久不见，音鹋姐姐。”
漂亮姐姐又瘦了很多，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既有憔悴的美感，又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要逝去、破碎。
仇思涵莫名有几分感伤。
这样漂亮温柔的姐姐，怎么会抑郁呢？
几人闲聊几句，宣朝将那条红绳递给音鹋，并转达了门卫的话，音鹋笑意变浓，仔细地将这条手链戴在手上。
宣朝见音鹋有了些精神，踌躇着问道：“你最近……”
“我最近感觉好了很多。”
“晚上也不做噩梦了，睡得也比较安稳。”
确实不做噩梦，但睡得安不安稳……又何必说这些让宣朝内疚呢。
宣朝找不到话说了，于是问道：“池祈星呢？”
“他说不想见你，去接我的另一个朋友了。”
风珏从很久之前就在发疯，说想见音鹋，不过那阵子音鹋在处理葬礼的事，风珏稍微老实了点，在得知音鹋生病之后，风珏疯得更加厉害了，跟池祈星说如果不让她见音鹋她就去医院门口拉屎。
很有威胁力。
池祈星询问了音鹋的意见之后，趁着宣朝来的这段时间，去接风珏了。
“嗯？”
音鹋的视线突然定格在病房外。
病房门口，抱着一捧向日葵的仇霁，垂着眼不敢与音鹋对视。
仇思涵惊讶：“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
仇霁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用怎样的姿态面对音鹋。
她刚刚偷偷看了音鹋很久，那个她记忆中圆脸稚气的小女孩，如今纤细脆弱，仇霁了解音鹋，音鹋虽然一直在微笑，但其实……她痛苦得快要死了。
“进来坐。”
音鹋轻柔的声音将仇霁拉回现实。
待仇霁慢吞吞地坐下后，音鹋看向宣朝和仇思涵，说道：“朝朝思涵，我想喝奶茶，你们可以去帮我买两杯吗，热的芋圆奶茶加芋泥。”
宣朝从未在音鹋口中听到如此详细的诉求，也是第一次得知音鹋的小喜好，他瞬间来了精神，应下之后就拉着仇思涵出去买奶茶。
“……”
病房内再度恢复沉寂。
仇霁紧张地开口：“那个……”
音鹋只是平静：“好久不见，仇霁。”
仿佛在她身侧的不是她多年的心理阴影，只是一个过去的熟人。
“好久不见，音鹋。”
第21章
21
仇霁这个人，一度是音鹋最恨的人。
她把仇霁当最好的朋友，将一切脆弱和伤痛展现在了仇霁面前，但仇霁却因为一些可笑的嫉妒心，疯狂地撕扯她的伤疤，将她的苦痛扯开给所有人看。
最后，还要讥讽一句：“她就是活该。”
但现在，音鹋再度看到仇霁的时候，只觉得很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她似乎再也升不起什么浓烈的情绪，只是觉得很疲惫。
“为什么来看我？因为思涵和朝朝的关系吗？”
“不是。”
仇霁将花放下，垂眸思考片刻，才开口道：“就是单纯来看看你。”
“嗯。”
音鹋应了一声，看向仇霁，轻声问道：
“看见我过得不太好，你会高兴吗？”
“我怎么会？！”
仇霁猛地抬头，想要反驳的同时，撞入了音鹋那双灰暗的眼眸中，顿时哑口无言。
她怎么不会。
她最会为了音鹋的悲惨而高兴了。
仇霁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低声道：“对不起。”
音鹋淡淡回道：“没关系。”
“音鹋，对不起，我以前做了很多不成熟的错事，对于我给你造成的伤害……”
仇霁认为音鹋的病有自己的一份，她一想到过去那个恶毒刻薄的自己，就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伤害了朋友，后悔自己……
“没关系。”
音鹋打断了仇霁的忏悔，只是轻声道：“你不用对我有愧疚和悔意。”
“你这样反而会让我更痛苦。”
“坐在我身旁的你好像不是一个坏人，可是你却真的对我做过一些过分的事，说过一些过分的话。”
“你不是坏人，你会忏悔你有同理心，你会因为看见病成这样的我而内疚不已，可这样的话……那个被你伤害的十四岁的我，不就显得更可怜吗？”
“她为什么要承受一个并不坏的人的恶意？是罪有应得吗？”
音鹋笑了，她笑得很漂亮，面上没有半分难过，只是迷茫。
“所以不要对我愧疚，也不要对我忏悔。”
“就让我把你当做一个纯粹的恶人，让我把自己看作一个纯粹的受害者，这样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会每日每日的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受到伤害呢？”
“……”
仇霁看着面容平静的音鹋，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眼眶开始逐渐发热，她垂下头，掩饰自己的狼狈。
“抱歉啊，你没有任何错，是我……”
“这句话就够了。”
音鹋合上双眼，长叹一口气。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嗯。
没有。
仇霁看着音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固然希望得到音鹋的原谅，但也不想再伤害音鹋。
音鹋刚刚说得很明白。
她无法原谅仇霁，更无法面对仇霁的歉意。
“音鹋！”
开朗活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脆的声音像响彻整间病房，昭示着声音主人的鲜活。
风珏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来。
“我来看你啦！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风珏走进病房之后，才看到憔悴的音鹋，她笑容僵了一瞬，随后叹息一声，继续活泼道：“你怎么这么瘦了，肯定是池祈星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就知道那酷哥不行，照顾人没一手。”
“你让我来照顾你，我有两手！”
风珏的到来为病房增添了很多活力，音鹋不自觉被对方的活力感染，微微扬起嘴角。
“哦，你好，我是风珏，音鹋的舔狗。”
风珏后知后觉地看到仇霁，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仇霁：“你好，仇霁。”
“来来来，音鹋，你肯定会喜欢我给你买的。”
风珏招呼着音鹋去看自己买的那堆东西，充满热情地给她介绍：“这个是按摩肩颈的，我试了下力度挺合适，你总在病床上睡着肩颈肯定很僵硬。”
风珏说着，就想把手中的按摩仪放到音鹋肩上，仇霁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制止：“别！”
风珏停下动作，疑惑道：“咋了？”
仇霁：“……”
音鹋出车祸时伤到了肩膀，那场车祸的阴影覆盖着音鹋的全部，肩膀上的伤虽然痊愈了很久，但是一旦被碰到，音鹋就会想起那场车祸，反应极大。
但仇霁不好说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个，于是仇霁扯了谎：“我听说这种按摩仪经常出问题，力度过大啊漏电什么的……”
“那也是，等我待会给你试试水嗷。”
风珏没太多想法，闻言点点头，看了看手中的按摩仪，把按摩仪暴力地塞回了包装盒之中，又像变法宝一样拿出一个暖手宝。
“池祈星说你手总是很冷，给你买了这个，我就带来了。”
“哦我还给你买了毛鞋和羽绒服、围巾和帽子这些，你别看它们长得灰扑扑的很土，但很厚实很暖和，你爱穿的那些漂亮大衣一点都不保暖。”
“我跟池祈星说过了，让他每天有阳光的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不知道对你的病情有没有帮助，但多走走心情也会变好……”
风珏一件一件地将东西掏出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又一堆。
就连仇霁都听得累了，她看向音鹋，看见音鹋轻松的神情和清浅的笑时，仇霁忽然有几分难过。
“好了！每日一问，你今天原谅我了吗？”
风珏介绍完自己带来的东西，看向音鹋，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她的回答。
风珏每天都会在说晚安之前问上这么一句，音鹋也习惯了，不过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适合现在的场合。
音鹋淡淡道：“不能。”
“好！”
风珏用力应了一声，面上毫无失落。
“那我明天再来！”
仇霁听着这段对话，想起自己对音鹋的歉意，于是好奇道：
“你们……有什么矛盾吗？”
“唔。”
风珏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太好意思道：“我以前骂过音鹋，不久前还捉弄她。”
“所以我现在正在求原谅，当然轻飘飘的道歉是不行的，我决定经常吃音鹋吃饭，每次见面给她准备礼物，暴揍那些跟我以前一样有眼无珠的混蛋，用行动证明我的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