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一时有些震惊,她这些年虽然远离京城,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姜行云的消息,却不曾听说他什么时候娶了妻。
而且,眼前这位女子,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们见过的,永安元年。”姜行云提醒道。
姜行云这句提醒,再联想到这两年间她断断续续听说的消息,宜安脱口而出:“靳苇?”
靳苇点点头。
说起她与永安,倒还有一番旧事在。
当年她中了状元,永安一时好奇,将她请到自己宫中,谁知只一面,便瞧出了她是女子。
那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戳破,可永安却是守口如瓶,直到出宫都未对旁人提及此事。
由此她对宜安,心里一直存着几分感激。
“真是缘分天定,没曾想二哥与你还有这份际遇。”宜安不禁感叹到。
当年靳苇高中状元,一时风头无两,更是年纪轻轻便成了太子侍讲,入宫为太子授课,谁知世事难测,造化弄人,倒成就了她与二哥的一番姻缘。
见过了靳苇,宜安才猛然间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门口,挽着门口那名男子的胳膊走到姜行云面前。
“二哥,我成婚了,这是绍禹。”
姜行云这才注意到宜安的头发已然高高挽起,一副妇人装扮。
姜行云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倒是一表人才,瞧着也面善,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了宜安的芳心,要知道,当年朝中多少青年才俊都没能入了她的眼。
宜安用手指戳了戳周绍禹的胳膊,周绍禹赶紧开口:“二哥。”
“嗯。”冲着宜安的面子,姜行云勉强应了一声,兴致却不大高。
“二嫂。”周绍禹又对着靳苇喊了一声。
姜行云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些。
当晚,严文琦在府中设宴,为宜安接风洗尘,兄妹二人提及旧事,不免有些伤心。
想是心绪不畅,姜行云饮了几杯,便有些醉意。
宴席散了之后,靳苇搀着姜行云回了双清居。
扶着人坐到了床上,靳苇弯下身子,给他脱了鞋,刚一站起来,却被姜行云整个抱住。
即使他嘴上什么都不说,靳苇却也知道,他此刻的难过。
这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承载的、背负的,远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靳苇静静地站在原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直到感觉他稍微舒服些,才小声说:“夜深了,先躺下好吗,我绞个帕子来,给你擦擦脸。”
姜行云点点头。
待靳苇回来,姜行云已经睡着了,坐在近前,可以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
靳苇轻轻地为他擦着脸,生怕把人惊醒。即使睡着了,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靳苇轻轻吻了上去,睡梦中,许是有感应一般,姜行云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
因着时常皱眉的缘故,他的眉心已然有了两道浅浅的纹路,惹人心疼。
靳苇又想起白天,宜安初见他时便说,他瘦了。
或许因为时常待在一起,靳苇并没有察觉,但经宜安这么一说,今夜细细看来,他确实瘦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此时的他,已全然不同于自己初见时的少年模样,多了几分刚毅,也多了几分沧桑。
靳苇之前从不信鬼神,如今却诚心祈求上苍能多眷顾他一点。
在严霆的安排下,姜行云等人住进了一处新的府邸。
一封罪己诏,一张招贤令,在各地引起了轩然大波,同时也将姜行云的行迹昭告天下。
当日重华宫的一场大火,不少人以为姜行云已然葬身火海,谁曾想他竟然逃到西南。
尤其是那封罪己诏,字字经心,句句恳切,人们不由从心底同情起这位命途多舛的皇帝来。
而招贤令又处处透着真诚与迫切,更是收拢了天下人的心,一时之间世人对姜行云的好感达到了顶点。
京城中,不少士子还在观望,而有的人已然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孟涪有些左右为难。
从内心深处来讲,他肯定是想去恒州的。如今的京城乌烟瘴气,全然不值得留恋,何况他一早便立了誓,要真心实意辅佐姜行云。
更何况,靳苇八成也在恒州。
但是,姜行云本就势单力薄,若是他再离了京,姜行云对京城的消息,就更闭塞了。而且他走了,孟家怎么办。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留下来。
轰轰烈烈的清君侧,随着重华宫的一把大火偃旗息鼓。如今的京城,姜行云出逃后,帝位空悬。
刘家把持着朝政,虽没有名义上举起反旗,但明知姜行云在恒州却没有任何举动,其用意,已是不言自明。
另起山头是早晚的事。
而刘豫的女儿刘元然虽然曾经因为与姜行云的一段轶闻在京城中名声大噪,但在当前的形势下,上门求娶的人却络绎不绝。
可一众人当中,她偏偏相中了孟涪。
孟凌榆心里乐得开了花,在他眼里,孟涪与刘元然简直是天定的姻缘,先前他就有意让孟涪求娶刘家女,谁料孟涪死活不乐意,后来刘家女搭上了姜行云,他自是无话可说。
可是眼下,姜行云人在西南,虽然一番动作下来,大有挥师北上的意思,可细细一想谈何容易。
倒是刘家,却是实实在在掌握着京城,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若与刘家成为姻亲,别说孟涪的前程无忧,便是他手里的生意……想到这里,对于这桩亲事,孟凌榆一百个乐意。
当孟凌榆一本得意地算着他的生意经的时候,孟涪简直头都大了,他现在对刘家,躲都躲不及,他这丝毫没有远见的父亲还愣是往上凑。
“父亲,最多三年,陛下必然挥师北上,重返京师,这两年咱们家的生意,我劝你也做的保守些。”
孟凌榆不以为意。
孟涪耐着性子说:“你不想把整个孟家都折在里头,就先在一旁观望。刘家能调动的,不过一帮乌合之众,论打仗,整个大周,谁比得过严家?”
孟涪这个话倒是说到了孟凌榆心坎里,这些年孟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对他而言,四处奔走也是常事,确实西南最为稳固,严家在西南就像定海神针一般,令邻国闻风丧胆。
“那你的意思是?”孟凌榆有些动摇。
“该关门关门,该低调低调。”孟涪笃定地说:“你以为刘元然真的看上了我?刘家盯上的,是孟家这块肥肉。”
刘家女向来,只是攀权附势的工具。
刘府。
“我让你去裕香楼,你去了没有?”刘豫一进门,便语气生硬地质问道。
刘元然坐在一旁专心打着络子,默不作声。
担心刘豫雷霆大怒,刘臣齐赶紧打圆场:“妹妹,父亲问你话呢。”
“没有。”刘元然头也没抬,简单回了两个字。
“我专程找人寻来那些字画,为你打听了孟涪的近况,裕香楼你去都不去?”刘豫心中不禁升腾起一团怒火。
“简直不中用!”
刘元然猛地丢掉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腾地站了起来。
“我是不中用,不会讨男人的欢心,不配当你刘家的女儿,明日我就绞了头发,到城外做姑子去!”
见刘元然竟敢如此顶撞自己,刘豫愤怒至极,“啪”地一耳光甩在刘元然脸上。
刘臣齐没来得及阻止,等到这一切发生后,赶紧一把扯过刘元然,挡在自己的身后。
“父亲莫要动气,妹妹只是身体不舒服,并非有意如此,我好好与她说说便是。”
“哼”,刘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刘元然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刘豫一走,便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刘臣齐一边为她擦着泪,一边安慰道:“你知道父亲的脾气,何必呢?”
“哥哥”,刘元然抽泣着说:“我在京城,就是个笑话。”
之前裕香楼的一场明眼人都看得出究竟的偶遇,父亲就急不可耐地把她往宫里送,如今他觊觎孟家的家财,又让她上赶着去见孟涪。
陛下也好,孟涪也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可曾有半分尊重?
刘家,她是高攀不起了。
原先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此刻在心里更加坚定。
第34章
军帐中。
严霆坐在主位,西南军的主将们列作两排。
“这是你们进京的机会。”严霆看着众人,认真地说。
然而底下人人都低着头,空气中一片宁静。
“看来是朕,让诸位难做了。”帐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应声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青衣男子走了进来,面容清俊,脸上挂着一丝笑。
严霆赶紧从主位上下来,向那人行礼:“见过陛下。”
众人也紧跟着行礼,暗中却传递着眼色。
姜行云直等严霆的礼行完,才虚扶一把,随后对众人说:“诸位将军免礼。”
姜行云环视了一周,不禁在心中感叹,无怪乎西南军难尝败绩,严霆手下的这些将军,个个瞧着都是精兵强将。
“朕自幼长在宫中,带兵打仗自然不曾有过,但是一身功夫却不敢落下……”
姜行云说到这里,底下有人不以为然,小声嘀咕道:“带兵打仗和武师傅教的那些花拳绣腿可不一样。”
“自是不一样。”姜行云接着那人的话说。
“但是”,姜行云话锋一转,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拳脚功夫不如朕的人,朕的军中,也不会要。”
好大的口气!帐下各人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但是心中无不觉得姜行云言语猖狂。
“西南军若是没人,朕到别处去找。”姜行云又添了一把柴。
听到这话,底下有人“唰”地站了出来:“末将斗胆请求与陛下比试。”
“末将也是!”其余人也纷纷站了出来。西南军是整个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怎么能在这种事上折了颜面。
“那事先说好,赢过朕的人,去练朕的新军!”
诸将这才觉察出不对,若是赢过姜行云,便要去练新军,可是先前明明都想留在西南军中,没有人想要过去。
不去自然也行,比试输了即可,但是输给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帝陛下,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是事到如今,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只好卯着劲儿上。
姜行云看了这些人一眼,笑着说:“诸位别想用车轮战来诓朕,你们先去决出个胜负来,胜者再来找朕比试。”
听了这话,诸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陛下,请。”严霆在前带头,一众人跟在身后,走向军中的比武台。
比武台上,各人使出浑身解数,打的难解难分,毕竟彼此相熟,又都是军中的翘楚,更重要的是,都想赢得与姜行云比试的机会。
“陛下,气氛烘托到这儿”,严文琦看着比武台下层层叠叠围着的人群,小声在姜行云耳边说:“一会儿你若是输了,场面可就难看了。”
姜行云瞥了他一眼:“他们同你比如何?”
“那自然是比不过我。”严文琦得意地说。
“那你同我比呢?”
严文琦瞬间闭上了嘴。姜行云最擅长的便是藏拙,只有他知道,自小二人私下里的比试,他从来没赢过。
虽然算起来,他二人有些年没有正儿八经地比试过了,但是依姜行云的性格,这些年定然是不会任由自己荒废的。
所以,要同姜行云比起来,他还真没什么把握。
几轮比试下来,最后决出一个胜者,只见那人走到姜行云面前,高傲地扬着头,满脸的煞气。
“陛下,请吧。”
姜行云亲眼看着那人经过了一番苦战,此刻灰头土脸,身上也挂了彩,便说:“朕也不占你便宜,待你将养好了,着人告诉严小将军,届时,朕再来与你比试。”
那人脸上挂着一丝不屑,却也不敢在姜行云面前多说,于是勉强应下:“那就,三日后吧。”
“可以。”姜行云答应的很爽快。
出军营的时候,姜行云和严文琦走在前,后面有声音传来,声音虽小,字字句句却都听的清楚。
“你说,陛下三日后真的会来吗?”一人小声地问。
“难说。”另一个撇着嘴摇了摇头。
有严文琦在,姜行云三日后要与人在军营比试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靳苇的耳朵里。
严文琦在一旁死死地盯着她,观察她的反应,可是当着严文琦的面,她竟一直忍着,什么也没说。
晚膳过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姜行云和靳苇两个人。
“怎么不说话?”自军营回来,姜行云就等着靳苇问起比武的事,可是一天了,她愣是没张嘴。
“说什么?”靳苇冷淡地回答。
察觉到靳苇的语气有些不对,姜行云赶紧凑到她跟前,小声地试探:“你生气了?”
“没来由的,我生什么气?”依旧冷冷的。
姜行云低下头,在靳苇的颈窝蹭了蹭,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靳苇立马挪开,然后站起来丢下一句:“今天太累了,我要回房睡了。”
姜行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靳苇的手腕。
靳苇的手使劲甩了甩,奈何姜行云抓的紧,竟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开,莫要赖着我。”靳苇皱着眉说。
姜行云当然不肯:“那我跟你一起走。”
“我要回房睡觉。”靳苇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这里不能睡吗?”姜行云说着,轻轻将靳苇往回拉,然后双手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腰间。
“你担心我,对吗?”
靳苇有些心烦意乱,理智告诉她,姜行云自有分寸,她不该插手,可她还是免不了会担心,对方毕竟沙场喋血……
“看来我的凤佩套牢了你”,姜行云摸到她胸前的玉佩,轻轻摩挲:“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靳苇不置可否,但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以前冷静的很,是不会在姜行云面前没来由地发脾气的。
“既然担心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姜行云把人拉到自己怀中,让靳苇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靳苇看着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情不自禁抚上去,手自额头、眉、眼、鼻梁一路而下,最后停留到唇上。
他的唇形极为好看,上唇有些薄,嘴角微微向下弯着,由此多了几分冷峻。
靳苇的手指上下描绘着他的嘴唇,姜行云冷不丁地张嘴,将她的手指含住,轻轻啮咬。
“做什么,小猫一样。”靳苇嗔怪道,脸上飞红一片。
姜行云看此刻眼波流转,不自觉有些沉沦:“我总觉得桂花的味道过于浓烈,可偏偏你身上的,就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