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腔滑调。”靳苇瞥了他一眼。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姜行云嘴里念叨着:“卿卿,你真是让我死心塌地。”
三日的期限,很快便到。
姜行云来到军营时,日前得胜那人,已经在比武台上等着他。
那日结束后,姜行云便向严文琦打听过这个人,得知他叫韩杨,累世在西南军中,率性耿直,本领过人。
来时姜行云便打定主意,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他拿下。
“陛下,请吧。”韩杨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好说。”姜行云在比武台的另一头站定,深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飘扬,这是临出门前靳苇特地为他选的。
韩杨一上来便主动出击,一拳挥过去,用了十成力,下手毫不客气,姜行云双臂交叉,硬生生接下,后退两步,才将这力卸掉。
韩杨顿时对姜行云刮目相看,本以为他就算会点功夫,也不过是个花架子,那日在军中全是口出狂言罢了。
今日看来,倒是有几分实力。
韩杨于是认真起来。
比武台下的严霆,看的十分紧张,韩杨显然不知轻重,每一次出击,都用了蛮力,他是真的担心韩杨把姜行云伤到。
但是渐渐便发现,姜行云虽然力道上不如韩杨,但胜在聪明灵巧,他并不贸然出击,而是在观察韩杨的招式后,借力打力,这样看,二人居然不相伯仲,难分高下。
韩杨开始有些急躁,在他的预判里,这是很容易就能拿下的比试,如今竟然有些焦灼。
而且姜行云绝对是个难缠的对象,再不速战速决,他暴露的缺陷便会越来越多。
于是韩杨瞅着一个空档,将姜行云逼到比武台的边缘,然后聚力一击,谁知姜行云巧妙地避让,韩杨自己反倒失去了平衡。
他这一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已然收拾不住,眼看着人就要往台下栽。
姜行云注意到之后,下意识地拉了韩杨一把,将韩杨拉回了台上。
但是韩杨身高马大,姜行云只顾着拉人,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踩在比武台的边缘,一使力,脚下一滑,身体霎时侧出了边缘,跌下了台去。
待韩杨反应过来,姜行云人已经在台下站着了。
“你赢了。”姜行云云淡风轻地说。
韩杨顿时臊红了脸。
“若是严将军没有异议”,姜行云转过身对严霆说:“明日便让韩将军去操练新军吧。”
“是。”严霆自是没有意见,事实上,姜行云今天的表现,着实让他开了眼。
姜行云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陛下!”韩杨在台上单膝跪地:“韩杨愿誓死追随陛下,效犬马之劳。”
“朕不要你死”,姜行云看着韩杨,坚定地说:“朕要你同朕,活着打回京城。”
姜行云的话,令韩杨心里如浪潮般翻涌,姜行云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今日的比试,让他看到了这位帝王的气度和决心。
他卯着劲儿要同姜行云一决高下,可姜行云心里在乎的,并不是输赢,或者说,无论输赢,他都坦坦荡荡。
对姜行云,他心服口服。
自此,在西南军中,说起姜行云,无人再提及他自京城一路逃到恒州的狼狈。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那日面对严霆,姜行云做出了一个怎样的选择,只怕会对这位少年天子更加高看一眼。
第35章
自打从严霆那里要了韩杨过来,姜行云对军营之事颇为上心,早出晚归,日日与将士们待在一起,说是同吃同住也不为过。
其实说起来,这批新兵并不是专为姜行云招募,而是西南军常规性的补员。
姜行云到恒州的第二日,严霆就完完全全对姜行云交了底,并要把西南三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到姜行云手上。
但是,姜行云拒绝了。
严家守护西南近百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以说,没有严家,就没有西南一隅的平安。
姜行云现在虽然落魄,但是姜家与严家的约定他时刻谨记在心。
眼下的难是一时的,长久来看,大周还要倚赖严家戍卫西南,况且他来恒州,是因为对严家的信任,而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弄的天下都不得安宁。
所以他对严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重新组建一支军队,由他亲自操练。
当然没有说出口的是,纵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西南的兵始终姓严,他要的,是完完全全听命于他,能随他南征北战,为他安身立命的王者之师。
他再也不想受人牵制,仰人鼻息了。
听话听音,严霆毕竟已是年近花甲之人,几句之下,姜行云心底里是什么想法,他也能琢磨个七七八八。
于是他主动对姜行云说起新近招募了一批兵勇,可以先开始操练,日后再慢慢筹措,扩充规模。
姜行云自知练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便欣然应允。
晚上,姜行云拖着一身疲累回到了府邸。
靳苇看他这个样子,满眼的心疼,嘴上埋怨着:“练兵哪有你这样练的,倒把自己累的不像话。”
“这是你我的护身符,我当然得上点心。”姜行云说话间声音有些沙哑。
靳苇赶紧倒了杯茶递过去:“我记得先前在京中,你最爱喝茶,如今到了恒州,茶也不喝了。”
“眼下自是不比在宫中。”姜行云言语中有些凄然。
想到靳苇,之前在京中事事为他筹谋,如今到了恒州,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后宅妇人,日日等着他归来,操心他的饮食起居,姜行云心中满是歉意。
“辛苦你了。”
靳苇笑了笑,抚摸着他的脸颊安慰道:“没来由的,说这些。”
姜行云继续说:“眼下的处境,于你,实在是委屈。”
靳苇最看不得姜行云难过,伸手就要去抱他,谁知姜行云却一下躲开。
“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一天,身上脏。”
靳苇不管不顾地整个将人抱住,还专门在他胸前蹭了蹭。
姜行云心头的阴翳一下子便消散了。
“饿不饿,我专程给你煨了粥。”靳苇暖心地问。
其实姜行云在军营中已经用过饭,但一听到是靳苇专程做的,马上可怜兮兮地说:“饿了。”
“你等着。”靳苇小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热粥进来。
粥的温度刚刚好,姜行云十分配合,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靳苇看他这个样子,一直在旁边提醒“慢点,慢点”。
待姜行云沐浴过后,湿着头发从屏风后面走过来,靳苇一边为他擦着头发,一边说:“跟你说个事。”
“嗯。”姜行云慵懒地应了一声。
“今日宜安过来……”
“又是为绍禹的事而来?”不等靳苇说完,姜行云便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靳苇有些惊讶。
“此前宜安便找过我,被我驳回去了。”姜行云回答道。
完了,又问靳苇:“这事你怎么看?”
“宜安对你,一直心中有愧,她总觉得这两年你在宫中受着煎熬,她却在宫外逍遥自在,这次见你瘦了这么多,心里更难受了,我瞧着,她是真的想让绍禹到军中帮你。”靳苇如实说道。
其实他兄妹二人的事,她本不想插手,但是宜安既然找过来,不管姜行云是怎么个态度,她总不好连嘴都不张。
姜行云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周绍禹是怎么个来头,你知道吗?”
姜行云忽然这样问,靳苇倒是不知该怎样回答了,那日接风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宜安只说,他是江湖人。
“安郎说,江湖上有个周家剑庄,是天下第一剑庄,现任庄主有一独子,就叫周绍禹。”姜行云缓缓说道,语气沉静。
难怪,靳苇有些震惊。
不过现在想来,周绍禹的气度确实不像一般的江湖人士,他身上,既有江湖人的潇洒,又有几分名家的气度在。
“此事,安郎如何得知?”靳苇心中有些好奇。
“周家的剑天下闻名,安郎前几年,曾去求过剑。”姜行云解释道。
靳苇心下了然,既然周绍禹大有来头,姜行云不肯点头,便理所应当了。
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
姜行云叹了口气:“宜安好不容易逃出皇室,又何必再牵扯进来呢?”
“可能于宜安而言,自由重要,你这个兄长,更重要吧。”
姜行云自始至终没有松口,翌日宜安过来,靳苇只好实话实说。
当然,关于周绍禹的身份,宜安不提,她便也缄口不言。
“二哥果然难说话。”宜安脱口而出。
靳苇自然是站在姜行云这边的,听着宜安这样说,她作为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你不知道”,宜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二哥看着云淡风轻,实则最犟。”
“小时候,大哥因着年长的缘故,文章时常得到父皇的表扬,二哥面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偷偷用功。”
“后来大了些,才知道父皇对大哥的期望和对他的期望是不一样的,也因此对父皇寒了心。”
“我们兄妹三个,大哥因为是太子,自小便受父皇的重视,而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打小便受尽宠爱,只有二哥,是最委屈的。”
宜安每多说一句,靳苇对姜行云的心疼便多一分。
她时常觉得,姜行云有时候心思过于细腻,总是能体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动,如今想来,何尝不是与早年间的经历有关?
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一心为了宜安好,嘴上却什么都不肯说。
“其实”,靳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二哥希望你能像当时逃离皇宫时所期望的那样,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才不想让绍禹参与军营中的事。”
“这话本不该我说,毕竟我是个外人……”
“你不是外人。”宜安打断了靳苇的话:“你如今是他最亲近的人。”
“我们还没有成婚。”靳苇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单说你身上那个凤佩,姜家人没有不认识的。”
宜安的话,完全勾起了靳苇的好奇心,她掏出玉佩来,左看右看,也并未察觉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不是用料”,宜安见她一脸疑窦,解释道:“用料不过是寻常,它真正特别的,是它的来处。”
“太1祖当年封禅时偶然得到一块玉石,回宫后亲手将其雕成了一双玉佩,龙佩自己留着,凤佩给了当时的章贤皇后。”
“章贤皇后感慨于太1祖的用心,一直将凤佩珍藏,从未戴过,后来太1祖索性也将龙佩一同交由章贤皇后保管。”
“太1祖驾崩后,章贤皇后便将这一双玉佩供在太庙里,自此之后,这双玉佩便一直待在太庙,历代姜家人从未动过。”
“如今二哥却将它从太庙取出来,亲手戴在你的脖子上,这其中的用意,怕是不用我多说。章贤皇后是什么人物,是跟太1祖皇帝一同打下大周江山的奇女子!”
靳苇心中十分震撼,当时姜行云将凤佩交由她时,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她哪里知道,这玉佩竟有这样大的来历。
这厢靳苇与宜安正说着话,突然底下人来报,有人求见,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靳苇。
宜安识趣地离开了。
来人进来,什么都没说,直接交给靳苇一封信,便退下了。
靳苇心里很是疑惑,她在恒州,初来乍到,并不曾有什么熟识的人,怎么会有人专程前来送信。
然而等她坐到一旁,将信一点点拆开来看时,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笔迹,她激动地直接看落款,果然是他。
晚间姜行云回来,前脚刚踏进门,后脚靳苇就迎了上去,兴冲冲地对姜行云说:“你猜,今日我收到了谁的来信!”
姜行云看她高兴的样子,情绪也被感染,笑着问:“谁的?”
“孟涪!”
姜行云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默不作声地从靳苇身边绕开,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灌了下去。
见姜行云这个样子,靳苇知道他又想起之前在重华宫,孟涪当着他的面,说与自己有婚约的事。
真是小气,靳苇心中暗想。
她没有多说,直接把信塞在了姜行云的怀里:“你别不开心,他可是你的财神爷。”
姜行云看着她,半信半疑地将信接过,随手拆开来,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孟家竟有这样大的产业?”姜行云惊讶地说。
靳苇摇摇头:“你问我,我也不知啊。”
第36章
孟涪的来信对于现在的姜行云而言,完全是雪中送炭。
眼下姜行云正在组建新军,虽然当下只有五千人,但是日后规模必然会越来越大,粮草和军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前西南军的军饷大半由朝廷下拨,可是当前这种局面,姜行云来了恒州,京中乱臣当道,自然不会再往西南拨付一粒粮食一两白银。
时日一久,严霆负担西南军都捉襟见肘,哪里还养得起他的新军。
而孟涪,一出手便是二十万!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个情,我领了。”姜行云把信合上,装回了信封里。
“孟涪未必是想让陛下领他的情,陛下眼下如此艰难,他只是想效一份力罢了。”
听了靳苇的话,姜行云阴阳怪气地说:“你对他倒是很了解。”
靳苇故意不理他,一脸坦然地说道:“毕竟是同年,之前又一起在翰林院共事。“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听靳苇提起与孟涪相交的旧事,姜行云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陛下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这二十万两,可是真金白银。”依朝臣的俸禄来算,孟涪就算当牛做马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
姜行云脸更黑了,一句话也没说,随即脱了外袍,穿着中衣到屏风后面沐浴。
靳苇知道提及孟涪会让他不快,但是在这事上,她一点都不想惯着他。
她与孟涪所谓的指腹为婚,不过是孟涪的一面之词,她已然当面否认了此事。
而孟涪心系江山社稷,体察他的难处,隔着千里万里想方设法给他送来银两,人家又做错了什么。
他心里不快,她还一肚子气呢。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眼瞅着姜行云进去半天了,人还没出来,靳苇又止不住地担心。
罢了,靳苇把信收好,走到屏风后面,却见姜行云胳膊搭在浴桶边,仰着脖子,竟那样睡着了。
她将手伸进桶里,试了下水温,水已经凉透。
“陛下……陛下……”她在他耳边轻声叫着。
连叫了好几声,姜行云才迷迷糊糊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