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来,当心着凉。”
经靳苇一提醒,姜行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浴桶里。
“你要不要避一下?”姜行云体贴地问道,他现在浑身上下可是未着寸缕。
谁知靳苇并未接话,眼睛仿佛长在他身上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他胸前看。
这一看,倒是把姜行云搞的不好意思了,他随即人往桶里滑下去,将整个胸膛没在水中。
靳苇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待姜行云从屏风后面出来,靳苇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儿,等着给他擦头发。
靳苇一下一下轻柔地擦着,姜行云闭上眼,安静地坐着。
“你胸口的淤青,怎么回事?”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姜行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然后又立马收住。
“没什么。”他轻飘飘地说。
“是前几日与韩杨对战时留下的吗?听安郎说,韩杨的拳头很厉害。”靳苇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语气渐渐温柔下来。
姜行云“嗯”了一声。
“怎么不和我说?”难怪他近几日,莫名其妙地便咳嗽起来,怕是那一拳力大,伤到了肺部。
“疼不疼?要不明日我找个郎中过来瞧瞧。”
听出了她的担心,姜行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无事,营中有军医。”
伤成那样,不可能不疼,姜行云越是嘴硬,靳苇就越是心软。
之后几天,更是事事都顺着他。
这几日恒州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除了京中赶来的之外,其他地方的也都有,这其中,有读书的士子,也有身强力壮的武人,姜行云那一道招贤令显然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于是姜行云除了要忙军中的事情之外,也要对这些人进行妥善安排,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
但在这之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便是漓国听闻姜行云人在恒州,派人送来了国书,不日将前来拜访。
漓国要来人,姜行云自然是欢迎的,尤其是漓国的国君。
虽然眼下大周并不算太平,境内有好几股势力,但是名义上的皇帝,仍是姜行云,在这个节骨眼上,漓国国君的到来,说明这个西南边境上的老邻居,承认的还是姜行云。
而且,日后挥师北上,漓国若是能安稳些,他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然而,严文琦却不这样看,靳苇刚离开,他便看好戏似的盯着姜行云,嘴角噙着笑,缓缓挤出三个字:“你完了。”
姜行云不明所以。
严文琦也不做解释,转身退下,一脸得意。
几日后,漓国国君到了恒州,同来的,还有漓国的公主。
姜行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天晚上,姜行云设宴为来客接风洗尘,一听说漓国的公主也要来,他连忙敦促靳苇换好衣服,与他一同赴宴。
漓国现任的国君是来川赫,与先皇差不多年纪。若是同先前的大周相比,漓国只能算是小国,因而历来在边境也只是小打小闹,并不敢真的向大周宣战。
但是面对眼下的大周,就不好说了,虽然西南有严家坐镇,但是来川赫专程来这一趟,安的什么心思,其实并不好说。
姜行云坐在主位上,看着来川赫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身材魁梧,下巴蓄着一缕胡须,双眼却透着一股商人似的精明。
“见过大周陛下。”来川赫不卑不亢地行礼。
姜行云端坐着,面透一股威严:“国君远道而来,辛苦了。”
来川赫点点头,随后示意身后的女子走上前来。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色长裙,几步路走的婀娜多姿,待她摘下面纱,在座的人无不惊叹,好一个精致的美人。
“见过大周陛下。”短短几个字,柔软轻细,如涓涓泉水般美妙。
“请国君和公主入座。”姜行云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似是对那女子的美貌一无所知。
席间,姜行云与来川赫倒是有些默契在,二人所聊,多为两国风土人情,并未涉及国家大事。
姜行云一边应对,一边关注着坐在身旁的靳苇,时不时的捡些她素日里爱吃的菜,夹到她的碗里。
漓国公主来希玥坐在下面,静静地听着父亲与大周陛下的寒暄。
这种场合,她父亲带她出席过很多次,其中的规矩,她还是懂的,只是偶然间一抬头,瞥见姜行云看向身旁女子的眼神,霎那间,她竟有些恍神。
方才行礼时,她便注意到,大周的国君实在颇为年轻,又生的一副好样貌。
现在细细看来,他面容清瘦却棱角分明,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清新自然,不似她以前见过的男人。
不知怎的,倒让她想起一种植物,竹子。对,就是像竹子。
只是身旁那个女人,着实有些普通。
姜行云一双眼睛全在靳苇身上,全然没有意识到旁人的目光,然而靳苇却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
凭着感觉往下看,正好与漓国公主四目相对。
随后便见,来希玥高傲地昂着头,对着靳苇,遥遥举起酒杯,眼神里充满挑衅。
靳苇不知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但顾及当下的场合和姜行云的颜面,她还是微笑着,大度地端起了酒杯。
姜行云看见靳苇的动作,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瞬间,来希玥眼中的挑衅完全散去,代之以柔情妩媚。
姜行云礼貌地点了点头,本能地对这个衣着艳丽的公主没什么好感。
宴席散了之后,姜行云回去第一句话就是让靳苇离那个漓国公主远点。
靳苇笑着说:“你们兄妹好生奇怪,不过是见了人一面,怎么如此防备?”
“宜安说什么了?”姜行云脱着外袍,随口问道。
靳苇随手将姜行云手中的外袍接了过来,挂在了衣架上:“同你说的一样,让我离漓国公主远点。”
“说那人让她想起当年在宫中兴风作浪的刘贵妃。”
对,就是刘贵妃,宜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难怪来希玥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
“宜安还说……”靳苇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眼睛盯着姜行云。
“说什么了?”姜行云完全没有预感到有什么不对,仍旧像往常一样搭着话。
“说让我好好看着你。”
姜行云这才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靳苇:“看着我做什么?”
靳苇盯着姜行云的眼睛,板起脸说:“看着你,不要被那漓国公主给迷了去。”
姜行云听完笑出声来,身子朝靳苇那边挪了挪,可怜兮兮地说:“冤枉,这从何说起。今天我可是一眼都没有多看。”
靳苇并不理会他这幅样子,故意把眼神偏到一边:“漓国公主明艳动人,你便是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
姜行云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强行将她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解释道:“我只顾着你吃了什么,有没有饿着,哪里有空看别人?”
靳苇的嘴角微微上扬,姜行云见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可爱,忍不住凑过来,刚要亲上去,便被靳苇一把推开。
“不要,一身酒气。”
姜行云到底还是动作快,“吧嗒”一口亲在她的嘴角,然后乐滋滋地去沐浴了。
靳苇很少出门,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那个大家都让她小心的漓国公主。
可是姜行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37章
翌日,严文琦一早便来找姜行云,姜行云的新军这几日在征兵,二人之前约定好,今日要过去看看。
刚出了城走到官道上,后方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姜行云二人急忙侧身避开。
马车越来越近,在从他二人身旁经过时时,马车里居然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陛下”,严文琦半信半疑地说:“马车里是不是有人喊救命?”
“是,救人要紧,走!”说罢,姜行云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一用力,身下的马便狂奔起来。
严文琦不敢犹豫,立即策马跟上。
马车行驶的速度自然比不过严家的骏马,不出半里地,二人就追了上来。
严文琦行至马车的侧前方,这才发现马车前面居然没有车夫,他慢慢与马车并行,渐渐调整好距离,瞅着机会,一下跳到了马车上,然后用力拉住缰绳。
马儿发出一阵嘶鸣,前蹄腾空,马车顿时失去平衡,严文琦清晰地听到,车厢内传来明显的撞击声。
马儿前蹄落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严文琦掀开车帘。
车内人和车外人都愣住了。
车厢内,一名女子跌落在地,头发微微散开,即使有些狼狈也抵挡不住姣好的容颜和一身的贵气。
那日宴请漓国国君时严文琦也在,这张脸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这不是漓国的公主吗?
来希玥看见来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正准备张口,却听车厢外传来一句:“马车里有人吗?”
听见姜行云的问话,严文琦立马放下车帘,然后过去跟姜行云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来希玥掀开车帘,伸出头来,准备下车,严文琦注意到之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边,伸出双臂把人扶着。
“见过陛下,多谢陛下出手相救。”来希玥屈身向姜行云行礼,依旧是轻轻柔柔的声音。
“公主谢错了人。”姜行云一点也不领情:“救人的是严将军。”
一听“严将军”三个字,来希玥立刻明白了方才那名男子的身份,在恒州,姓严,又是将军……
原来传闻中西南军的白袍小将便是这位吗?
她的眼神不由在严文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而后才大大方方地谢过。
“听闻恒州城外的法同寺久负盛名,我便一早起来想到寺庙里上柱香,谁曾想半路不知怎么惊了马,车夫也掉下了马车,多亏遇见了陛下。”
虽然姜行云并没有问,来希玥还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
“不知陛下能否送我回去?我父王定感激不尽。”
说着,来希玥秋水盈盈的双眸泫然欲泣,那副娇柔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可姜行云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偏过头看了严文琦一眼,严文琦立刻会到了意。
“公主,不如由我来送公主回去,陛下初来乍到,想必识不得路,还是我更熟悉些。”
来希玥的脸顿时僵了下来,一路都是官道,哪里会不认识路。
不等来希玥搭话,姜行云便走过来拍了拍严文琦的肩膀:“有劳了。”
而后翻身上了马,对来希玥说:“朕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策马而去。
来希玥盯着姜行云瞬间远去的背影,心里更加忿忿不平。
偏偏这个时候,严文琦走了过来,伸出手臂:“公主,请。”
来希玥瞪了她一眼,无视他伸过来的胳膊,赌着气,非要自己上马车,然而用了半天劲,终究没能上去。
严文琦也不去管她,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好一会儿,才又将手递过去。
“公主,请。”
来希玥转头,与严文琦四目相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怨他多管闲事,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严文琦倒是始终一副笑脸。
将人送到了漓国国君下榻的地方,来希玥头也不回就要往里走。
刚迈出两步,便听到严文琦在身后说:“一路来也没看见公主的车夫,要不要我差人四处找找。”
来希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几乎可以肯定,严文琦绝对是有意嘲笑自己,亏她刚才在马车上,还说服自己相信他那些陛下认不得路的鬼话不是无心之举。
然而等她回过头,看到他那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心里更气了。
“不必了。”她冷冷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严文琦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姜行云来到征兵处,刚一下马,远远地便听见前方吵吵闹闹。
他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两名兵士架起一名男子,就要往外走。
“怎么回事?”姜行云连忙伸手制止。
“他是家里的独子,家中只有一位老母,按理说……”负责登记的士兵回答道。
“独子怎么了?独子便不能为陛下效力了吗?正是我娘让我来的!”那名男子抢白道。
这话倒是让姜行云颇为惊讶,他好奇地追问道:“你娘是怎么说的?”
“我娘说,陛下与我一样年纪,担着江山,很不容易……”说到一半,男子突然警觉地问:“你是谁?”
“放肆!”一旁的士兵黑着脸喝道。
姜行云摆摆手,然后将那男子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是这儿管征兵的。”
男子将信将疑。
“这样,你回家,将你的老母接过来,若是她当面跟我说,她同意你当兵,我就让你进军营。”姜行云信誓旦旦地说。
“当真?”男子一脸疑窦。
“当真”,姜行云一脸肯定,然后问:“你叫什么?”
“郑卫。”男子回答道,然而心中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问道:“我来了如何找你?”
姜行云犹豫了一下:“韩杨……你说找韩杨即可。”
“一言为定,那,三日后见。”郑卫笃定地说。
“三日后见。”姜行云同样说道。
本不过是托辞,但不知怎的,他心里竟真的相信,三日之后会再见到他。
郑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姜行云若有所思。
几日后,姜行云正在军中与韩杨议事,忽然有人来报,营外有一对母子,指名要见韩将军。
韩杨一头雾水。
姜行云却立马想起什么,伸出手算了算,正好三日。
他立即起身,就朝营门口走去,韩杨糊里糊涂地跟在后面。
“殿下!”距营门还有十几步远,便听见一位老妇颤抖的声音。
姜行云像触电了一般,浑身发麻,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称他“殿下”。
走到近前,看清老妇的面容,姜行云几乎不敢认。
“嬷嬷。”姜行云扶着妇人的双臂,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哽咽。
他早该想到的,“殿下同你一样大”,类似的说法,他不是自小就听过吗?
“老奴的儿子和殿下一样大”……
或许正因为这句话,他才对郑卫提出那样莫名其妙的要求。
“殿下黑了,也瘦了。”春嬷嬷的眼睛里已然泛起了浊泪。
姜行云像是见了亲人一般,心里暖暖的,也涩涩的。
“嬷嬷也瘦了。”他上下打量着春嬷嬷,眼前的她,一身粗布衣服,身子也佝偻了不少,与在宫中时精明能干的样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