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呢?可还好?”
听到“公子”二字,姜行云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回道:“好,好,我这就带嬷嬷去见她。”
府邸内。
靳苇正与宜安闲坐着。
“院子里的喜鹊一直叫,不知今日会来什么贵人。”靳苇手里打着络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还盼着来什么贵人”,宜安笑着说:“少来几个来希玥那样的人物便谢天谢地了。”
靳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宜安正准备继续打听来希玥的事,就听见门口热热闹闹的。
她伸长脖子往外看,一眼便看见了姜行云的身影。
“二哥回来了?”宜安朝门口喊道。
话一落地,姜行云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春嬷嬷母子。
“春嬷嬷!”宜安一眼认了出来,惊呼道。
“春嬷嬷”?这个称呼,熟悉又陌生,靳苇赶忙起身,然而看见来人的那一霎那,直接惊在了原地。
这不是,春婶儿吗?
春婶儿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春婶儿先向宜安问了好,然后上上下下细细看着靳苇:“公子不认识老奴了?”
“殿下眼光果然好,公子换了女装,果然很漂亮。”
春婶儿一句话,夸的姜行云像吃了蜜一样。
“春婶儿。”靳苇这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眼眶里竟有些湿润,谁曾想她与姜行云千里迢迢逃到恒州,还能见到京城小院儿里的旧人呢。
靳苇赶忙扶着春婶儿坐下,细细地问起她是如何到了恒州,黎叔和德叔又怎样。
聊起旧事,一屋人都眼含热泪。
安顿好了春婶儿母子,宜安也回了,屋里只剩姜行云和靳苇两人。
姜行云突然什么也没说,紧紧抱住靳苇,伏在她的肩头。
靳苇知道春婶儿的事让他难受了,她也是第一次得知,春婶儿原来是他的乳母。
而这个乳母,在听说他逃到西南的时候,竟也一路追随而来,个中的情意,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得清。
靳苇渐渐觉察,肩头有些湿润。
她的心一下被触动了。
与姜行云相识以来,再苦再难,他都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失态过。
“如果不是嬷嬷”,姜行云冷静下来后才跟靳苇说:“我八岁的时候便……”。
第38章
“八岁那年,整个后宫,没人盖得过刘贵妃的风头……”
跟着姜行云的叙述,靳苇仿佛置身于当年的那桩旧事中。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从母后的宫中出来,正要去寻大哥,正巧在凌烟湖边,迎面撞上了身怀六甲的刘贵妃……”
“时日太久,她当时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突然间,不知怎的,两人一同跌进了湖中。”
“当时刚入冬不久,湖面结了冰,却并不牢固,我们先是摔在了冰上,然后冰面破裂,又一同沉进了水里。”
“我不会凫水,手脚胡乱地扑腾,冰凉的湖水一点点往我身体里灌,渐渐地,我失去了知觉……”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但每次醒来,床边总是同样一个身影……”
听到这里,靳苇已然明白,这个身影,大概就是春婶儿。代入当时的姜行云,靳苇突然理解了今日他的失态。
“那你的父皇、母后呢?”靳苇随口问道。
“母后当年身体不好,整日里缠绵病榻,自然不大顾得上,至于父皇……”说到这里,姜行云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一丝嘲讽和冷漠。
“刘贵妃腹中的龙子没了,日日寻思觅活,叫嚷着要我偿命。”
“大哥为了我,跪在她的殿门外苦苦哀求,父皇就在里面,却不肯出来!”姜行云握紧了拳头,眉头皱的更紧,眼中的怒气快要溢出来。
“对大哥他尚且如此,哪里还能想得到我!”
姜行云一向压制,此刻却也低声咆哮起来。
靳苇坐在旁边,完全沉浸在他的痛苦中,恐惧、愤怒、失望……这些八岁那年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情绪,过了十几年,依然丝毫不减,清晰如昨。
她一度以为,姜行云对先帝的怨恨,源于他对奸臣的姑息,对朝政的失控,对姜行尧一事不敢追究敷衍了事的懦弱。
但今日看来,远非如此。
作为帝王的失职,他或许已然宽宥,但作为父亲的失责,他永远不会原谅。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姜行云,但走出皇宫,走出京城,来了恒州之后,仿佛少了许多避讳。
他的那些过往,从严文琦口中,从宜安口中,从他自己口中,仿佛深山老林中,浓密的枝叶下,一点一点透下来光,慢慢汇聚、拼凑。
初见时,榜下一笑如春风拂面,泰然自若为她解围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她以为他是光,可哪有人生来便是光呢?
此刻他抱着她,他的脸就贴在她的胸前,然而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们的相拥,更像是,打碎了血肉,和在一起。
姜行云人在西南,一番声势搞得如火如荼,然而刘豫在京城,也没闲着。
姜行云有罪己诏,他便沿着罪己诏历数姜行云的十大罪状,而且,还扶立了新君。
刘豫不知从哪弄了个孩子回来,硬说是先皇的第三子,刘贵妃所生。
刘贵妃当年小产之后,任旁人如何开解都不听,郁结于心,不到两个月就殁了。这是当时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
然而刘豫口中的版本,因先皇后善妒,刘贵妃不得不伪装小产,将皇子送出宫中托人抚养。
刘贵妃本人,则因为思念皇子,抑郁而终。
为了将傀儡扶上位,刘豫不惜抹黑先皇后。先皇后虽然资质平庸,但向来小心谨慎,身居后位多年,从不越雷池一步,更别提谋害皇嗣这样失德的重罪。
可刘贵妃当年在宫中的嚣张跋扈却是人尽皆知,这样一个人,反倒成了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如此黑白颠倒,实在荒唐!
正当孟涪心中忿忿不平时,有人主动找上了门。
看着刘元然的帖子,孟涪有些犹豫。
他与刘元然,确实有些渊源,但那不过是双方父亲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他与刘元然本人,向来没有什么交集。
无缘无故,为何找他?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再三考虑之下,他还是去赴了约。
刘元然丝毫没有避开众人的意思,将人约在了裕香楼。
孟涪在门前,轻轻扣了三下,得到里面的首肯,才推门走了进去。
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未曾有机会细细打量彼此,所以今日相见,更多的是陌生。
孟涪对刘家人没有什么好感,自然对刘元然也没有那么多耐心。
刘元然似乎知道这一点,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上来就直奔主题。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后,孟涪直接愣在了原地。
“看来孟公子还需要考虑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太久。”刘元然并不准备多待,说完就要走。
到了门口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指着一旁桌子上的几张字画:“这些,孟公子收下吧,不然下次来见你,我不知道用什么缘由。”
恒州城中。
来希玥似乎并不死心。
她对姜行云的兴趣,随着他一次次明里暗里的拒绝与日俱增,她也不知道起初是由于什么,但渐渐的,却变得非他不可了。
这世上还没有能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姜行云也不行!
于是她想尽了浑身解数,在姜行云出现的多个场合,精心演绎着自己的角色。
然而,不管她的歌声多么动听,舞姿多么曼妙,蹙眉的样子多么惹人垂怜……姜行云都不为所动。
她不明白,姜行云身边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
听说还是罪臣之后,这样的人,只会成为姜行云的拖累,而她,却可以给到他实实际际的好处。
可是,姜行云在听到她许诺的那些条件后,没有丝毫的心动,反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来希玥反问道,底气并不十分足。
“公主可能不知道,若以兵马来衡量,我的未婚妻值得千军万马。”提及靳苇,姜行云一脸骄傲。
“依陛下眼下的处境,十万人,怕也不易得,西南不稳,陛下北上之路,怕也不会平顺吧。”
听出来希玥话里的挑衅和威胁,姜行云几乎要笑出声来。
“漓国国君说这话,怕也要掂量掂量,公主可真是大言不惭。”姜行云还击道,言语间没有留有丝毫余地。
这些天应对来希玥,使他厌烦。
“你!”来希玥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脸“唰”的就红了。
姜行云对着不远处的严文琦招了招手,后者大跨步走了过来。
“严将军,公主说,要让西南不稳。”姜行云懒得多说,掐头去尾,摘了几个字。
“我……”来希玥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严文琦看着来希玥,挑起了眉,脸上已全然没有平日里说笑的模样。
“如果先前的教训不够惨痛的话,公主可以试试。”
严文琦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铿然有音,来希玥心中竟蓦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我虽然眼下落魄,但公主也不要趁火打劫。还有,”姜行云缓缓说:“不要同我的未婚妻相比,我怕你会,自惭形秽。”
姜行云的话一出口,严文琦都震惊了,看来姜行云的耐心已然消耗殆尽,否则对于来希玥,不会丝毫不留情面。
来希玥此刻难堪的紧,正巧这时,来川赫走了过来,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提起裙裾就跑到自己父王身边。
来川赫看看对面的姜行云和严文琦,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边的爱女,小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来希玥还未开口,姜行云便抢先说道:“看来国君不是真心与朕做盟友,竟让公主来欺辱朕!”
来川赫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行云话里的怒气不是假的,他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她那一副理亏的姿态也不是假的。
“陛下息怒”,来川赫赶紧陪上了笑脸:“小女自幼骄纵任性,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海涵,我这厢,给陛下赔罪了。”
姜行云占了个理,来川赫又是一副笑脸,脸色才稍微好看点。
“陛下,借一步说话。”见状,来川赫立马将人请到了书房。
姜行云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看来此事,成了一半了。
来川赫这个老狐狸,来了恒州多日,整日走走逛逛,丝毫不谈正事,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姜行云只好有意激怒来希玥,借着这个机会来逼他一把。
毕竟双方开始亮牌,后面才有的谈。
时间宝贵,漓国又不是什么关键所在,他可没功夫陪他耗。
然而当天晚上,姜行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吵吵闹闹。
掀开帘子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寄了一屋子人。他一眼扫过去,宜安、春婶儿都在,甚至周绍禹也在,唯独不见靳苇。
他突然心里一阵发慌。
“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着他,却没有人搭话,见内室的门紧闭着,他着急忙慌地就往内室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脚边,一路将屋内的凳子踢的七零八落。
临走到门口,准备推门时,宜安才拉住他,一脸担忧地说:“嫂子她,晕倒了……”
第39章
听到宜安说大夫正在里面看诊,姜行云心急火燎,却不敢进去打扰。
“怎么回事?”姜行云压低了声音询问道。靳苇身体一向还算康健,在家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晕倒?
宜安心里也七上八下:“方才聊着好好的,突然间说胸闷,我刚去倒了杯水过来,嫂子就晕倒了。”
照宜安的描述,这病来的煞是怪异,姜行云又问道:“今日她都做了些什么?”
宜安摇摇头,这她就不清楚了,今日她一直跟绍禹待在一起,不久前才过来。
春婶儿想了想,说:“姑娘同往常一样,在家就看看书……”
话没说完,“吱呀”一声,内室的门打开了。
大夫从里面出来,姜行云立马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
大夫摇摇头:“脉象倒是平稳,只是人……”
姜行云的眉头拧在一起,一脸担忧。
“施了针,试了各种办法,人还是不醒。”
眼瞅着大夫也束手无策,姜行云只得立马差人去严府一趟。
大半个时辰后,严文琦带着张天祜来了,张天祜瞟了姜行云一眼,似是没想到,二人竟然还能在恒州相逢。
姜行云将人领到内室,靳苇就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个多时辰前,内子突然觉得胸闷,随后便晕倒了。”姜行云在一旁简单说道。
张天祜没有吭声,坐下后,将指腹搭在靳苇的手腕上,双眼放空,盯着帐顶,一会儿后又细细观察了靳苇的脸色,看了眼底和舌苔。
知道张天祜的习惯,姜行云静静在一旁等着,然而张天祜看完后没理任何人,转身就准备走。
“张……”姜行云正准备开口,严文琦立马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随后默默跟在张天祜身后。
出了府门,到了马车上,严文琦才开口问:“张叔,这次比较棘手?”
“嗯。”张天祜闭着眼,随意答了一声,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要几天?”严文琦小心翼翼地问。
“五天”,说完,张天祜又改口道:”七天吧。”
把人送到家门口,临下马车时,张天祜又说:“你差人把那姑娘今日接触过的物件给我送来。”
严文琦点了点头:“张叔你这边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吩咐我去找,她可不能有事。”
张天祜摆摆手,示意严文琦回去,然后转身进了门。
严文琦又折回去,先前围着的众人都散了去,只剩姜行云和春婶儿在一旁陪着。
“陛下,需得把靳苇今日接触过的物件都收拾出来,张叔让给他送过去。”
听了这话,春婶儿赶忙说:“我去收拾。”
姜行云点了点头:“有劳嬷嬷。”
随后便盯着严文琦,问道:“张大夫怎么说?”
对上姜行云眼神中的急切,严文琦在心中强迫自己稳下神来,他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能表现出一丝躲闪和惊慌。
“没什么大事,张叔只是需要时间。”他压着声音,使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