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云松了一口气,不仅因为张天祜是他见过医术最高超的大夫,还因为严文琦一向不会骗他。
看到姜行云脸色稍霁,严文琦也稍稍放松了些。
“那人什么时候会醒?”姜行云追问道。
严文琦摇摇头:“等张叔吧。”
随后,严文琦又带着春婶儿整理好的物件去了趟张家。
张天祜一见他进来,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就赶紧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在灯下仔细看,不时还拿起来嗅一嗅。
严文琦自幼爱往张天祜这里跑,有时候看他摆弄那些药,一看就是大半天,张天祜现在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
靳苇八成是,中毒了。
张天祜左挑右拣,来回翻看,最终从里面挑出一件衣服来。
那是一件藏青色的男子的外袍,不消说,定是为姜行云做的。
“想知道是谁下的手,从这个查起。”张天祜将这件外袍递给严文琦。
严文琦拿起来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并未看出有什么异样。
张天祜看严文琦这个样子,又想起了他不愿意跟自己学药的事,这一想,便脱口而出:“活该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出。”
严文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一股傻气,让人不好再说什么。
张天祜最吃这一套,十几年如一日,不再理他,转身去琢磨自己的药了。
严文琦也不再逗留,今晚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已是意外之喜,至于姜行云那边,他决定自己先查一查,有眉目了再与他说。
姜行云在靳苇床前,一守就是一夜。人何时会醒,虽然张天祜那边也没个准话,但他心底抱着一个期望,万一呢。
于是一夜灯都未熄,人也没合眼。
春婶儿一大早起来,看内室这边亮堂着,便猜到姜行云一夜未睡,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姜行云顶着一张晦暗的脸,一双泛黑的眼圈走了出来。
春婶儿心疼的紧,催着他去睡一会儿。
“不了春婶儿,我还要去军营,你小心看顾着姑娘,若是她醒了,立刻差人去叫我。”
姜行云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洗了把脸,临走前看了靳苇一眼,就出门了。
在营中一整日,他总是时不时望向营门的方向,盼望着有人来找他,可直到天黑,都没有人出现。
于是他又策马回家,一路上归心似箭,到门口马都来不及栓,几步就跑回了房间,一进门就问:“醒了吗?”
春婶儿摇了摇头,他眼中微弱的光亮顿时暗了下来。
早该知道是这样,但是一路上,还是抱着些许希望。
房间里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姜行云开始同靳苇讲话,胡乱地讲,一会儿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一会儿讲他们俩的事,一会儿又讲起严文琦。
讲一讲,停一停,观察一下靳苇的反应。期待着她能回应他,或者笑一笑也行。
她真同睡着了一半,眼睛自然地阖着,嘴巴紧闭着,只留有清浅的呼吸声。
就这样,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严文琦来了。
姜行云一脸疲累,但是看见严文琦的那一霎那,眼中顿时充满了生气:“有解药了?”
严文琦有些于心不忍地摇摇头,怕他失望,又很快说到:“是下毒的人,有眉目了。”
姜行云的双眸瞬间冷了下来,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寒气。
“刘臣齐,来恒州了。”严文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姜行云的脸色。
一听“刘臣齐”三个字,姜行云便一脸厌烦:“你的意思是,毒是他下的?”
严文琦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解释起了自己调查的经过。
他先是瞒着姜行云,问了靳苇那日的行踪,得知她那日去了城东的一家布庄,然后他在布庄周围布下暗哨,一路顺藤摸瓜,发现了附近一家宅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外地口音的陌生人。
他趁黑摸进去,藏在暗处,竟在里面发现了刘臣齐的身影。
“那家布庄,很有问题。”这几日的查探,让严文琦有些后背发凉。
严家在恒州上百年,自以为恒州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但是没想到,刘家早就在恒州埋下了棋子,那家孙家布庄在恒州做了十几年,若不是这次靳苇的事,就算排查,也决然排查不到这家头上。
十几年前从利州迁来的孙姓人家,而巧的是,刘臣齐的母亲,便是利州孙氏出身。
严文琦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讲给姜行云听,姜行云听完,一脸凝重。
终究是他想的简单了,以为来到恒州,在严家的扶持下,只需一心练兵,挥师北上即可。眼下看来,恒州怕也是暗流涌动。
但是归根结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靳苇身上的毒。
“所以刘家,与下毒之事有何关联?”姜行云又将话题拉回来。
“正要同陛下讲这个事。”严文琦接着说:“陛下可知,靳苇中的毒是什么?”
姜行云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严文琦接下来的话。
“这毒名叫落息,是无色无味的液体,张叔的意思是,有人特意将毒液浸透在布料上,给靳苇买了去,据春婶儿说,那日靳苇抱着那匹布,缝制了一个下午……”
听到这里,姜行云突然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自己前些日子死乞白赖求着靳苇给他做一件外袍,这事也不会发生。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陛下知道落息来自哪里吗?”
“漓国。”严文琦自问自答。
“漓国?”姜行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落息是漓国特有的一种花,而且是,只有漓国才有。这种花,日出时开花,太阳一落,便收敛花苞,所以叫落息,制成毒药,人接触了,白日里没有异样,太阳一落,便会像睡着了一样,自此昏迷不起。”
正与靳苇的症状吻合。
“你是说,这事与漓国有关?”姜行云有些怀疑,毕竟前几日他才同来川赫交谈过,漓国是什么意思,他大抵心中有数。
严文琦看着姜行云,若有所思:“确切地说,是来希玥。”
第40章
听到来希玥这三个字,姜行云很难有好脸色。
她那些自以为是的伎俩让他厌烦。
不过话说到这里,事情渐渐有些明朗。
刘臣齐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跑到恒州,给靳苇下毒,着实没有必要。
且用了落息这种只有漓国才有的毒,摆明了就是要将来希玥拖下水。
刘臣齐知道,以姜行云的性格,一旦知道靳苇中毒一事是来希玥的手笔,必然不会放过她,而一旦动了来希玥,便会同漓国交恶。
届时,无论姜行云事先与来川赫达成了怎样的共识,联盟都会不攻自破。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想通了这些,姜行云反而沉下心来。
正在这个时候,张天祜掀帘进来。几步走到姜行云面前,将一张药笺递到他手中。
“照这个方子去抓药,用水煎服,早晚各一次。”
姜行云腾地站起来,一扫脸上的阴霾,罕见地在外人面前露出明快的笑容。
“辛苦张大夫,我这就差人去。”
之后,张天祜又走到内室,仔细查看了靳苇现在的状况,判定没有什么异常,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
服过药还不到午时,姜行云死死守在靳苇床前,总感觉她会突然醒来。然而等了一天,人还是那样沉沉的睡着,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他安慰自己,许是服用的剂量不够,于是天一黑,便扶起靳苇,将晚间的药一点一点喂下去。
一夜过去了,人还是没醒。
姜行云看着靳苇沉睡的模样,渐渐的心里有些发慌,天刚蒙蒙亮,便准备差人去张府请张天祜过来。
刚起身换好衣服,回头一看,靳苇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两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姜行云有些不敢相信,忙要凑过去仔细看,却不妨左脚绊着了右脚,一下跌坐在床边。
靳苇确实睁开了眼睛,只是人看着呆呆的。
“阿苇?”姜行云对着靳苇轻轻地呼唤,看着她熟悉的眉眼,他有些难以自持。
拨开靳苇散在额间的碎发,姜行云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嘴角。
他终于敢释放出自己这几天的恐惧和不安,这几天里,他总是告诉自己,她中的是寻常的毒,张大夫一定有办法,他一刻也不敢想,“万一”这种词。
然而此刻他看见她睁开双眼,一霎那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心中悬着的一颗巨石终于落地。
可是任他怎样动作,靳苇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静静地看着床幔,仿佛姜行云方才所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姜行云这才觉察出不对,眼里闪现出一丝惊慌,他赶紧唤了人,到张府去请张天祜。
半个时辰后,张天祜匆匆忙忙地赶来,姜行云立马避让,起身站在一旁。
眼看着张天祜的眉皱的越来越深,姜行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张天祜既然能在严府待了大半辈子,医术自然是没得说。
可眼下他一脸凝重,只能说明,靳苇的毒,可能已经超过他的预期。
这让姜行云心里不能不害怕。
“应该是,少一味药。”张天祜收起针放好,转身对姜行云说。
“什么药?”姜行云迫不及待地问。
张天祜摇摇头,虽然心底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不知道。
靳苇身上的毒,确实是落息没错,他也是照着落息的毒方去配的解药,但是靳苇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她身上的落息,并非他以前所了解的,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更新了落息的毒方。
姜行云此时慌的六神无主,在恒州,如果张天祜都毫无办法,那么还有谁能救靳苇呢?
慌乱间,他抓住张天祜的胳膊,眼神中带着几分哀求:“张大夫,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一旁的春婶儿看到姜行云这个样子,已然泣不成声,他从小便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吃了苦,受了折磨从来不吱声,何曾这样求过人。
张天祜虽然面上冷的很,但是心却是热的,此刻面对姜行云,他也有些心软,可是……
在等待张天祜回答的过程中,姜行云的眸底渐渐暗了下来,终于,他的手放开了张天祜的胳膊,取下墙上的剑就要往外走。
然而还没出门,迎面撞上了严文琦。
“陛下,冷静!”严文琦双手张开,拦住姜行云:“你若是提剑去找来川赫,不是正中了刘臣齐的圈套?”
姜行云此时已经急红了眼,拿着剑的右手指向床的方向,朝着严文琦喊道:“靳苇躺在那儿!”
“陛下你先等等。”严文琦安抚完姜行云立即闯进屋里,逮着张天祜就骂:“老头儿!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面子!”
张天祜顿时脸红了一片。
姜行云还是去找了来川赫,二人不知谈了什么,大吵一架姜行云摔门而出。
一个是大周国君,一个是漓国国主,二人闹成这样,恒州城内顿时人尽皆知。
靳苇的毒还是没有解,而且呈现出更奇怪的症状。
白日里,睁着眼,不动弹,不说话,也不理人,像个活死人一般,太阳一落山,便立刻闭上眼,瞬间熟睡。
正应了“落息”这个名字。
张天祜开的药方还在用,但是一天天的,人并无好转。
城东的一处宅子里。
“大人,已按你的吩咐,囤积了城内所有的莲安草,市面上,绝对买不到一根。”说话的人,一身平民装扮,向他的主人打着保票。
“做的不错!”他的主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是几天前偷摸来到恒州的刘臣齐。
“那,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吗?”那人小心地询问。
“你确定,他们俩闹翻了?”刘臣齐再三确认道。
“卑职确定,一个时辰前,姜行云带兵,围了来川赫下榻的府邸。”那人肯定地说。
包括之前姜行云提剑上门,摔门而去,到今日出兵包围,整个事态的发展,都是他亲眼所见,他确定的不能再确定。
“那好”,刘臣齐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咱们就,再添一把柴。”
姜行云一人一马,站在来川赫的府邸门前,今日他一听到来川赫要逃跑的风声,便立刻着人围了府。
靳苇还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来家父女拿不出解药,又没有任何交代就想跑,门都没有!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来川赫居然就任姜行云那样围着,自己在府内悄悄待着,毫无动静。
看见府里的小厮被拦在人群外,姜行云连忙挥挥手,示意放人进来。
小厮走到姜行云马前,姜行云俯下身,不知小厮说了些什么,姜行云竟掉转马头,转身就朝府里奔去。
“什么信!”姜行云人未到,声先至。
春婶儿一刻不敢耽搁,赶紧把信递给姜行云。
“有人用镖钉在院子里回廊的柱子上,我着人取了下来,见信上写着姑娘的名字,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去找了陛下回来。”
姜行云一边拆信,一边听着春婶儿的解释。
普普通通一封信,竟用火漆封了口。
姜行云万万没有想到,将信拆开来,竟然是一个药方。
“去请张大夫!”
姜行云不通药理,自然不知道这药方治什么,但这个时间,这封信以这个方式出现,八成与靳苇的毒有关。
张天祜慌慌张张地赶来,拿了药方细细看了一遍,又仔细琢磨了一番,突然面露喜色:“这是解药!”
姜行云反应快的很,立马喊道:“来人,赶紧照着方子去抓药!”
许是好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抓药的人已经拿着方子跑出了府门,姜行云才开口跟张天祜求证。
“张大夫,真是解药吗?”此刻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颤抖。
张天祜也一扫之前的愁苦,肯定地点点头:“相较我之前的方子,多了两味药,但添了这两味药,却能清除姑娘体中的余毒。”
闻言,姜行云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不知”,张天祜有些疑惑:“这药方,陛下从何得来?”
说起这个,姜行云也一脸困惑,如春婶儿所述,这药方的来处实在邪的紧。有谁会出手相助,又恰好能出手相助呢?
虽然自己也想不通,但是姜行云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讲给了张天祜。
张天祜啧啧称奇。姜行云与他人的纠葛,他作为局外人,自是不太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但这药方,却是实实在在救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