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苇哭的更凶了,她伏在他的肩头,靠在他的颈侧,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一会儿,姜行云的肩头就全湿了。
姜行云手足无措,只能僵硬地抱着靳苇,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等到完全哭过了,靳苇才从姜行云身上起来。
姜行云将人扶好,稳稳地靠在床沿,随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靳苇换上,为她掖好被角,自己出去沐浴。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穿着一身中衣进来,关好门走到床边,掀起被子就挤了进去。
姜行云侧过身,伸出胳膊让靳苇枕着,然后长臂一捞,将人紧紧锁在怀里,严丝合缝。
靳苇的额间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湿湿的,软软的,然而他像是被什么蛊住了一般,贴上了就不愿意放开。
几乎片刻之间,姜行云便睡着了,听着他的呼吸声,靳苇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心安。
严府中。
严霆坐在主位上,看着站立一旁,垂着头的严文琦,好长时间才开口。
“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说完,严霆叹了口气:“放虎归山,必有祸患。”
“是。”严文琦暗暗捏紧了拳头。
刘臣齐能在恒州来去自如,对严家而言,已经不是一次行动失败这么简单了。
“那个药铺……”看着严文琦忙前忙后这么久,严霆一直旁观,今日还是第一次提到具体的细节。
“我已命人查封,相关人等已经押入大牢。”严文琦据实答道。
严霆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提醒道:“明面上的要查,暗地里的……也要查。”
严文琦顿时明白了严霆的意思,严家不能对恒州失了控制。
姜行云之前那道招贤令,大量士子慕名而来,眼下恒州城内龙蛇混杂,而且姜行云人在恒州,更不能有丝毫闪失。
“是,祖父”,严文琦应下。
“如果祖父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
“你……”严文琦正准备走,被严霆喊住:“稍等等。”
严文琦闻言立马站住。
严霆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严文琦面前,看着这个自幼丧父,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孙儿,心中感慨万千。
他对这个孙儿,寄予厚望,因为他肩上担负的,是整个严家,乃至整个西南的未来。
“安郎”,严霆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严家不是姜家的家臣。”
严霆这话,于严文琦而言如当头棒喝,他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眼神中充满了抗拒和不解:“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默许你与陛下来往吗?”未等严文琦回答,严霆便自顾自地说:“因为那时先太子还在,陛下只是普通皇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陛下。作为臣子而言,尤其是护卫边疆的武将,与陛下走得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严文琦顿时皱起了眉,心中有些不悦:“祖父究竟想说什么?”
“你这两次栽的跟头,一次在京城,一次在恒州,究竟因为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严文琦反问道:“那祖父觉得,是因为什么?”
“陛下的话,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听的,你天生属于战场,朝中的事,还是尽量少掺和。”
严霆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严文琦身上,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凉意袭来,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日在京城,做决定之前,姜行云会问他:“你能做得了姜家的主吗?”
原来祖父心中,是这样想姜行云的。
“祖父这是把过错,都推到陛下身上了吗?”严文琦冷笑一声:“二哥真是可怜。”
君臣有别,严文琦恍然发现,这是姜行云即位后,他第一次用以前的称呼唤他。
“先帝在世时,偏疼先太子,对他不闻不问,二哥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连祖父也随意编排他。”
“我不是编排……”严霆辩解道,只是刚一张口便被严文琦打断。
“祖父自小告诉我,严家守的是西南,守的是天下,而不是姜家。”
“扪心自问”,严文琦指着自己的胸膛:“这个天下,严家守好了吗?”
“先帝懦弱,朝中奸臣当道的时候,严家在哪里,朝中兵变,陛下被挟持、被视作傀儡的时候,严家在哪里,乱兵围城,陛下被胁迫的时候,严家又在哪里?”
严文琦一步步的逼问下,严霆的脸越来越难看。
“世人都道严家固守西南,是大周的柱石,但是如今眼看大厦将倾,祖父竟然告诉我,要远离朝廷纷争。”
“世人不知道的是,严家只是龟缩在西南,深谙自保之道的簪缨世家罢了。”
“嘭”地一声,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
空气瞬间凝固了,两人都立时冷静了下来。
严文琦没有再作停留,转身走出了书房。
外面月华如练,像极了那年中秋盛宴。
祖父怨他,不该对姜行云唯命是从。可姜行云在最身单力薄的时候,犹能为他挡住风雨,他有什么理由,不保他呢?
第43章
京城内,刘府。
刘臣齐洗去一身疲累,稍作休息,便去了刘豫的书房。
这趟去恒州,虽然能够平安归来,但也着实侥幸,但凡那些人再细致点,自己难免成为姜行云的刀下冤魂。
而这,也让他意识到,既然与姜行云之间必有一战,那就应该速战速决,多拖一日,姜行云的势力便壮大一分。
刘臣齐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刘豫深以为然。
“确实不能再等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在与孟家的婚事,你妹妹终于松了口。”
刘臣齐有些惊讶,他最近忙于恒州的事,确实对元然有所疏忽。但此前元然为了这事,不惜与父亲翻脸,依她的性格……
刘臣齐有些费解,怎么就突然松了口?
“什么时候?”刘臣齐开口问道。
刘豫随手摆弄着书桌上的物件,随口答道:“就这几天吧。”
从刘豫那里出来,刘臣齐忙不迭去找了刘元然。
“哥哥。”见到刘臣齐走了进来,刘元然一脸开心地迎了上去。
刘臣齐皱着的眉在这一瞬间突然展开来,他与刘元然是一母同胞,自小亲厚。
“我不在京城的这些天,你可还好?”刘臣齐在刘元然对面坐下,自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
“我很好,哥哥可还好?我方才去哥哥的院里,小厮说,哥哥去了父亲那里。”许是许多天未见,刘元然比平时更要热络几分。
“有些事要向父亲禀报。”刘臣齐解释道,随后又急不可耐地问:“我听父亲说,你应下了与孟涪的婚事?”
一听“孟涪”两个字,刘元然脸上的笑顿时滞住了。
察觉到刘元然表情的变化,刘臣齐脱口而出:“你若是不愿,不必勉强,我可以……”
“哥哥可以什么?”刘元然堵住了刘臣齐后面的话:“探花郎满腹经纶,玉树临风,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刘臣齐一时语塞,对啊,他可以做什么呢?整个刘家,他一点主做不得。
便是日后,刘家再进一步,刘元然便能想嫁谁就嫁谁吗?
“我只为哥哥庆幸,哥哥不是女儿身。”
刘臣齐走在回院里的路上,刘元然的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随后他挤出一丝苦笑,不是女儿身……
在刘家,不是女儿身,便能得自由吗?
刘元然与孟涪的婚事,三书六礼,整个流程极为迅速,很快便剩下亲迎这最后一步。
每一道程序,孟涪都很配合,唯独在脸上,看不到即将迎娶新妇的笑容。
一边是风流倜傥的探花郎,一边是位极人臣的宰相之女,人人看着,都要称一句天造地设。
孟涪的毫无表情,在众人眼里,不过是成婚前的紧张。
哪有人得如花美眷还会不开心呢?
孟涪走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吵闹。
他走到桌前,铺开纸,提起笔,再三思索。
也许今日的墨着实有点稀,一滴墨从笔头滑落,滴在了铺好的纸上,渐渐放大开来。
这纸不能用了,他将笔放下,将它团成一团,随意丢在了地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了木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纸,那是他亲自设计的笺纸,平日里都锁着,并不舍得用。
他凝视着笺纸的图样,良久,写下了几个字:“我要成婚了。”
写完后,他整个人疏散地靠在椅子上,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靳苇身体大好后,便一直挂念着姜行云日渐消瘦的身体。
他整日整日地待在军营,她便每晚换着花样给他做着各种吃食,不把人养回来,誓不甘心。
来川赫知道姜行云白日里一贯在军营,于是特意选了个傍晚的时候登门,正巧赶上姜行云和靳苇围坐在桌边用膳,有说有笑。
来川赫带着来希玥,极力地陈说着歉意,就差负荆请罪了。
姜行云本来心里的怒意消了大半,看见来希玥,脸又黑了几分。
虽然理亏,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姜行云这一副臭脸,着实让来川赫有点下不来台。
来希玥心中有些恼火,在靳苇的事上,她的确犯了蠢,听信了刘臣齐的鬼话,亲手将大漓推入火坑。
但是自从那日姜行云登门后,她父亲事事配合,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若不是她父亲忍辱负重,与姜行云联手演的一出好戏,刘臣齐怎么会那么轻易卸下心防、露出马脚。
姜行云现在又在摆什么谱!
来希玥正要发作,靳苇却率先开了口。
她站在姜行云身边,轻轻柔柔地劝慰道:“陛下消消气,公主也是受了刘臣齐的蛊惑。”
姜行云拍拍她的手背,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来希玥看靳苇那副样子,脸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在腹诽她装模作样,偏偏姜行云瞎了眼蒙了心,就吃她这一套。
来川赫眼尖,迅速看出谁的话最有分量,于是立马顺着靳苇给的台阶,就势说道:“小女无知,连累姑娘遭此磨难,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日后陛下北上,我大漓愿出五万兵马,为陛下开路。”
听了来川赫的话,靳苇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响。
五万兵马对眼下的姜行云,固然是诱人的条件,但是此前大漓从未踏进大周寸土,如今却想借北伐这个东风,随姜行云一路开到国都。
这是诚心致歉,还是趁火打劫?
“国君想错了”,未等姜行云开口,靳苇便先行说道:“日后北上,四方来助,陛下不缺兵,缺的是粮。”
此话一出,来川赫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久闻漓国盛产稻米,既然国君今日专为致歉而来,不妨拿出点诚意。”
来川赫看着靳苇在这里说的头头是道,姜行云却没有丝毫动作,心知他已然默许。
先说缺粮,又提到漓国盛产稻米,来川赫就算再傻,也知道被盯上了。
他顿时有些紧张,姜行云是个硬骨头,人又倔,虽然他眼下落魄,但严家的西南军毕竟就囤在两国边境。
万一姜行云龙颜大怒,北伐之前先南征,剑指大漓也说不定,毕竟之前因为靳苇的事,他就差点跟他翻脸。
而这事,又确实是他理亏在先。
现在他只希望,靳苇能忖着点,不要狮子大开口,彼此都留些脸面。
“姑娘的意思是?”来川赫小心地询问道。
“两国相交,原应互通有无。”说着,靳苇抬头看了看姜行云:“陛下,既然落息的罪我受了,此事我能否做回主?”
姜行云点点头:“自然。”
“那我就与国君谈笔生意。”
一听“生意”二字,来川赫心中顿时轻快了几分,既是生意,便有的赚,还不至于太亏。
“姑娘请讲。”
“我大周欲从大漓购进20万石粮食,不知国君可以让利几成?”
来川赫难以掩饰眼中的震惊,20万石!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姜行云竟然放任靳苇这个眼下无官职无名份的女人来做主此事。
可是,马上他又陷入了为难,让利几成,怎样报出一个数,既能显得自己有诚意,又能获取最大的利益呢?
他忖了忖,良久,才试探性地说:“两成?”
听到来川赫思忖半天给出的答案,靳苇笑了笑:“国君也忒小气了。”
“那,三成!”来川赫似是从身上割肉一般,竟像下了一番决心。
“看来国君并没有诚意。”姜行云脸上透着不耐烦。
“还请陛下多些耐心。”靳苇轻轻地晃了晃他的胳膊,适时地劝解道。
“五成”,靳苇伸出一只手,笃定地说:“国君,按大漓的市价,你有的赚。”
来川赫脸上透着一丝慌乱,让利三成,确实算是保守,但没想到,靳苇这样精明。
一张口便是五成,这样一个在平素谈来有些冒昧的数字,在眼下这个情形,刚刚好。
对他而言,毕竟自己理亏,让利五成是他心中的底线,再高,便难以接受。
但对姜行云而言,相较大周的米价,他捡了大便宜。
“好!”来川赫艰难应下。
“口说无凭,还是立下字据为宜。”说着,靳苇便起身拿来纸墨,在桌上铺开。
手写双方刚应承下的事。一式两份,颇为正式。
事毕,来川赫看着手中的字据,苦笑着说:“姑娘若是入职户部,钱粮之事,想必无需陛下操心。”
来川赫这话,听着可不像夸奖。
“她是永安年间的状元。”姜行云故意装的云淡风轻,语气中却难掩得意。
来川赫显然震惊了一下,有生之年,他并未听过,大周的女子可以参加科考。
但当堂过问,又失了礼数,只得作罢,事后再暗暗查探。
来川赫父女一走,靳苇开心地说:“先恭喜陛下了,我事先查探过,大漓的米价,不到大周的三分之一,来川赫又让利五成,这笔买卖,陛下赚大了。”
“都是夫人能干!”姜行云躬身行礼,做的煞有介事。
靳苇见他这副样子,颇有些腐儒书生的做派,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二人说笑间,春婶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姑娘,有你的信。”
一听“信”这个字,姜行云脸上立马挂不住了。
第44章
说是信,却用木盒装着,靳苇从春婶儿手中接了过来,放到了桌上,姜行云自觉地背过身去。
见姜行云这副别扭的样子,靳苇故意逗他:“陛下不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