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一句,陛下的心上人,是眼前人吗?”在场的人恨不得去捂住这女子的嘴,怎么会有人如此莽撞和愚蠢。然而这些人心里又在期待柴桑究竟会如何回答。
“住口!”这两个字出来,掷地有声,循声望去,竟是张太妃。
“帝后之间,岂容你置喙!”
张太妃的一声怒喝,完全熄了那女子的气焰。
“退下去!”
那女子纵然心有不甘,却不敢在太妃面前造次,只因太妃是她的亲姑母,她家能有今日,全是先帝和陛下看在太妃的面子上予以照拂。
“陛下,皇后,老身有点累了,上午的比试,不如就到此。”
张太妃的话,及时缓解了当下的尴尬,柴桑和玉娘对视了一眼,然后下令:“既然如此,就先这样吧。”
“是。”
帝后和太妃逐一离开,众人也纷纷散去,九歌左侧的女子临走前不动声色地留给她一句:“下午替你出气。”听得九歌一头雾水。
因着在宫外,所以玉娘事先命人搭了一些营帐供大家午间休息,许是因为腿受伤,玉娘格外照顾的缘故,九歌的营帐只她一人。
用过午饭后,九歌正要休息,没想到外面通禀,张太妃来了。
九歌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太妃身边的嬷嬷制止:“姑娘身子不便,不必见礼了。”
九歌略带歉意地笑笑。
张太妃人看着慈眉善目,也没什么架子,径直坐到了九歌的榻侧,跟她说道:“我用了膳,出来消消食儿,可巧就走到了你这儿。想来大家同在宫中,却从未见过,便进来打声招呼,不叨扰你吧?”
太妃话说的客气,九歌却不敢往下接,她一个小小的女官,无端地去求见太妃做什么,只能回道:“是小女太不知礼数,还请太妃见谅。”
太妃拉着九歌的手,笑着对嬷嬷说:“你瞧瞧,有教养的女孩儿就是这样,什么都先往自己身上拢,我可绝没有这个意思。”
嬷嬷也在一旁陪笑着说:“姑娘是个懂礼数的。”
“说到礼数……”张太妃话锋一转,拍着九歌的手说:“我要给你赔个不是。”
“万万不敢……”九歌嘴上说着,脑子里立马反应过来,应是与上午那个女子有关。
“我听说,上午莺儿对你多有冒犯,我得给你赔个不是。张家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在礼数上缺了教养,这是我们的不是。”张太妃话语中有些自责,把责任归咎于自身,这倒令九歌有些意外,太妃已嫁到郭家多年,又是这样的小事,按理说,怎样也犯不着她出面。
张太妃谦逊,九歌却不敢托大,今日之事,她原本也不甚在意,如今看着太妃的面子,更得退一步,便回道:
“想是当时吵闹,我并未听清张小姐说了什么,即便说了什么,想来也是一时快语,做不得数的。小女儿家的吵闹,倒要劳动太妃,实在令小女不安。”
张太妃见她进退有据,说话又轻言软语、客客气气,一时间想起了早年病逝的女儿,对她不禁多了几分喜爱,也就多聊了几句。
当得知九歌的母亲早年离家,父亲已不在人世时,不由得从心里怜惜这个孤女。
于是临走前,便对九歌说:“你这个伤,看着不易好,身边又只这么个小丫头,我瞧着,实在是不大妥当。你若是愿意,我与陛下说说,接你来颐华宫住些时日,腿可得紧要着。”
九歌不好推辞,便说道:“全凭太妃做主。”
张太妃这厢刚走,柴桑身边的李苇便进来了。
“姑娘,陛下问你可还安好,是否要同他一道回宫。”
“陛下要回去了吗?”九歌问道。
“陛下已经等了姑娘小半个时辰了。”
“劳烦公公同陛下讲,我并无不适,还想再多留一会儿,请他放心。”原先她只是计划过来露个面,步射结束了就走。
但是上午那名女子的话勾起了她的兴趣,“下午替你出气”,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如何替她出气。
李苇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便告了辞,退了出去。
第44章
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陛下说,请姑娘一定注意自己的腿,万不可磕着碰着,马车就在营外给姑娘备着,不舒服了一定要早早回宫,不要硬撑着。”
九歌不知道这是李苇添了词,还是柴桑原本的话就是这样,倒有几分少见的嗦。
“知道了,劳烦公公替我谢过陛下。”毕竟要经他人传话,九歌也客客气气。
下午的骑射比步射难度要大,当然观赏性也高了许多。
九歌入席时,场上两侧已插上了两行柳枝。做标靶的柳枝被剥去了外皮,露出约一尺白色,插在地上,参加比试的人各自以自己的手帕系在柳上作为标志,看来这是要射柳。
射柳的箭与上午步射时的不同,为无羽横镞箭,这是为利于切段柳枝。
射柳自有一套评定标准:既能断柳,又能用手接住者,为上;断而不能接住者,次之。要是断其青处,射中却未射断柳枝与不能射中者,为负。
经过了上午步射的比试,不少人已经熄了在帝后面前露脸的心思,再加上柴桑已然回宫,骑射又要比步射难上许多,所以从场上来看,参与射柳的人竟比步射少了三分之一。不过对于一场比试而言,在精不在多,这也足够了。
场上的人分为三组,每组约摸数十人,林沐与南昭容分在第一组,所谓骑射,既要人箭术好,又考验人的骑术,林沐虽说骑术还可以,但箭术不佳,因而在这场上也并不显得出众。
而南昭容,虽说箭术比不上柏舟,骑术又不及林沐,但两相结合,并不落人下乘。
柏舟分在第二组,他们这些人之中,柏舟最不显山露水,但九歌知道,一上了战场,没人比得上他。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力,他都绝对是个中翘楚,更难能可贵的是,柴桑对他的看重。
众人还在澶州时,柴桑便把他送到军中磨练,上次北征,柴桑交付他的是后援,虽说不如前阵引人注目,但却是绝对的信任,而他也不负所望,事后即使在他们面前,嘴上一句也不提,真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他身上,柴桑展现了足够的耐心,他不需要他过早地冒头,而是沉下心来精雕细琢这一块璞玉。
场上,柏舟气定神闲,自他去了军中,气质越发沉稳。他先将马头转正,令马先走几步,接着催开跑动起来,两腿夹紧马鞍,身型平稳心然后定。
跑到合适的距离,头撑起,腿不离鞍,右肋与腰脊用力往前一推,搭扣、开弓一气呵成,箭离弦之后,立即收弓加鞭,将射断的柳枝稳稳接住。
九歌禁不住大喊一声:“好!”
“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叔夜笔下所写,她今日见到了!
场上传来一阵欢呼,今日少年将军的身姿不知会刻在场下多少少女的心中,而明日开封城中,又会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待第三组结束,柏舟依旧是场上唯一精准射中柳枝白色部分,既断了柳,又用手接住的人,这一场的输赢,毫无悬念。
女子擅骑射者本就不多,因而便同在一组进行,十几个女子头挽高髻,轻描眉毛,薄施脂粉,上穿圆领短袖襦,下穿宽松式长裤,足蹬黑色皮靴,端坐于骏马之上,好一番英姿飒爽。
九歌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痒。
鼓声一响,只见一个黑色身影率先冲将出去,在跑马场上一骑绝尘,一下吸引了场下所有人的注意。连兰姐儿也忍不住感叹:“这女子好生厉害。”
九歌点点头,兰姐儿正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她对那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待会儿比试结束,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是谁家女子。
只见那女子在马上展现了极强的控制力,出弓如怀中吐月,平箭如弦上悬衡,看得出是极擅长箭术之人,不知怎的,竟没有参加上午的步射,着实有些可惜。
九歌又想起之前坐在她左侧的女子,她说要替她出气,现下场上这么多人,也辨不清她的身影,敢这样说,想来是有几分底气的。九歌不禁心中感慨,没想到这开封城,当真是卧虎藏龙。
不一会儿,那道黑色的身影策马回来,手中拿着一截白色的柳条,在场的人无不惊讶,许多男子做不到的,她竟然做到了。
只见她住马,下马,走到皇后面前,双手奉上射断的柳条,管事拿起来看了一下,对着皇后点了点头。
“不知是谁家女子,骑术竟如此出众,今日当真叫本宫开了眼。”皇后看着眼前的女子,丝毫不吝赞美之词。
女子抬起头,缓缓说道:“归德将军李彦明之女,李鸢。”
话音刚落,九歌便听到周围的人小声嘀咕。
“原来是李将军的女儿……”
“怪不得呢!”
“虎父无犬女……”
九歌不禁在心中为她感到遗憾,能有这番骑术和箭术,背后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却被旁人的一句“虎父无犬女”轻易抹杀,这实在是人世间一大不公。
“李叔的女儿?”林沐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柏舟:“你见过吗?”
“见过。”柏舟一脸平静地说。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柏舟转过头,耐人寻味地看着林沐:“我为何要说?”
林沐被柏舟的眼神噎到说不出话来,还好这时皇后派人来宣柏舟过去,才缓解了此时的尴尬。
“这是一双龙泉宝剑,本宫对剑不太了解,却也听过龙泉剑的大名,陛下亲自选的剑,想来定非凡品。人多言,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今日,宝剑既能赠英雄,也能赠佳人。”
龙泉剑啊,九歌看到之后,心里很是羡慕,他日她一定要借过柏舟的宝剑好好观赏一番,柴桑到底藏了多少她没见过的宝贝。
柏舟与李鸢各自领了彩头之后,便各自走回了坐席,九歌眼睁睁地看着李鸢过来,坐到了自己的左边。
原来上午说要给她出气的女子,就是李鸢!
九歌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怎样?我一向说到做到。”李鸢冷不丁地说。
九歌一字一句地说:“女子楷模。”
李鸢收好手中的剑,正视着九歌:“我早听父亲提起过你。”
九歌有些受宠若惊,李将军居然会在自己女儿面前提起她吗?
“我爹对你赞不绝口。”
九歌突然好奇,李将军究竟是怎样“赞”她的?
李鸢却不接着往下说了,而是突然说道:“我佩服你的勇气,交个朋友?”
李鸢的直爽一下击中了九歌,同那些说话弯弯绕绕的人相比,与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轻松。
两人交谈了一番,李鸢又说道:“你这腿,伤的不太聪明。”
九歌愣了一下,心里猜测李鸢会怎么“评判”自己,没想到她后面接了一句:“怎么能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台阶摔下来,太丢人了。”
九歌自己也笑了:“当时不知在想什么,的确是太不小心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没想到李鸢面上冷冷的,倒是很“健谈”,她好像对九歌很感兴趣,一直不停地问东问西,九歌实在好奇,李将军平日里提起自己时,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正要分别时,南昭容他们过来了。
“李小姐今日的表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林沐率先开口道。
李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荣幸之至。”而后直接转过身看向柏舟:“慕容将军,久闻大名,改日向你讨教讨教。”
“不敢。”柏舟惜字如金。
李鸢又回过头对九歌道别:“今日已晚,我便不请你过府了,他日我进宫去看你。”
九歌点点头。
李鸢向众人示意后,便离开了。
“我与柏舟无事,就不进宫了。”南昭容对九歌说。
“好。”
“你的腿一定要小心养着,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南昭容还是不大放心,又添了一句:“宫里若是不大方便,便回家来养。”其实这话九歌刚摔伤时他就同她商量过,只是她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他劝不动她。
“放心吧师兄,有兰姐儿呢。”
南昭容点点头。
南昭容、柏舟各自回府,林沐和郑羽则要与九歌同乘。
九歌准备起身时,朝林沐招了招手,林沐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地看着某处,毫无反应。
“快过来扶我,愣着做什么?”九歌嗔怪道。
林沐赶紧上前两步,搀住九歌的胳膊,却不忘挤兑道:“我倒是忘了,你如今不良于行。”
林沐的身后,郑羽默默收回已经伸出去的脚。
上马车前的一段路,兰姐儿和林沐一左一右搀扶着九歌,郑羽一个人跟在后面。九歌故意走的很慢,不想让郑羽落的太远,不过实际上,她现在也着实走不快。
“你知道李鸢为什么不理你吗?”九歌小声地问林沐。
“为什么?”九歌的话勾起了林沐的兴趣。
“因为你对她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完,九歌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然后又捂着嘴开始笑。
林沐朝她翻了个白眼:“给你的腿积点德吧。”
马车上,林沐有些心不在焉,九歌与郑羽经过上午的事,彼此都有些尴尬,所以一路上几乎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九歌不时地掀开侧面的帘子让自己透口气。
到了宫里,一下马车,林沐便把兰姐儿支开,偷偷问九歌:“你说的可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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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的九歌一头雾水:“我说的什么?”
“纨绔子弟。”林沐说完这四个字,狠狠地盯着她。
九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会……”
还没等她说完,林沐就打断道:“我没有,别瞎说。”
“你心虚什么?”九歌故作惊讶地问。
“不说算了。”林沐堵着气便要走。
“哎?搀上我啊。”
林沐才向前走了两步,听了九歌的话,只得又返回来,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九歌看他那副样子,心里有些乐,谁曾想林沐也有今天,于是故作感慨:“唉,出了澶州,感情淡了,如今我瘸着腿,扶都不想扶我一把。”
“少说两句吧你。”
九歌回到房间,躺在榻上,不由得回想起了今天的事,她与郑羽相识时日也不短了,她从来不知道,郑羽对她……
在她眼里,郑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许是平日里,他们这些人彼此照应已成习惯,南昭容自不必说,林沐也好、柏舟也好,都对她多有照拂,她竟没有留意到郑羽。
只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九歌拼命地回想,到底是郑羽自己的原因,还是自己的有些行为让他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