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踏月来——西来君【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2:02

  柴桑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拉着九歌坐下,轻轻按上她的左腿:“还疼吗?”
  知道柴桑在故意岔开话题,九歌还是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不疼了。”
  二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柴桑突然开口:“都是无稽之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九歌直接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对,都是无稽之谈,做不得数。”那道士究竟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看柴桑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罢了,她死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柴桑从不信神佛,否则也不会有当日灭佛之举了。今日这般,许是被那些话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没有追问的必要,毕竟,她也不信神佛。
  “陛下可知李将军祖籍是哪里?”
  “哪个李将军?”柴桑随口应了一句。
  “陛下军中有几个李将军?”九歌睨了他一眼,嫌他心不在焉:“当然是李彦明,李将军。”
  柴桑也不恼,收拢心神认真问道:“李将军不是开封人氏吗?”
  “是卫州,李鸢方才同我说的。”
  柴桑瞪大了眼睛,配合着作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九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拳轻轻锤在他胸口,带着几分娇嗔:“陛下又逗我。”
  柴桑也笑了,顺势将九歌的手按在胸前,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说起李彦明,他倒是想起来一个事:“我瞧着林沐似乎,对李将军对女儿颇有兴趣。”
  “你才发现啊。”九歌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感念,林沐于他,终归是与旁人不同。
  自从做了这皇帝,他便一心扑在朝政上,自然忽略了身边的许多人、许多事,但是对林沐,显然还是上心的。
  “那李鸢呢?她怎么想?”他其实早有为二人赐婚的意思,但又想着,林沐既然没找他,想必是还没到时候,他也怕贸然出手,最后弄巧成拙。
  说到李鸢,九歌犹豫了。
  李鸢她明显更欣赏柏舟,但对柏舟好像止步于此,可她对林沐……
  九歌思索了一番,最后吐露了三个字:“不好说。”
  柴桑没有再问,原本想着这次南征回去后,就撺掇林沐上李府去求亲,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弟弟,做得似乎还不够。
  “你帮帮他。”柴桑殷切地看着九歌。
  “我怎么帮?”九歌下意识地反驳。这终归是他二人自己的事,缘分天定,旁人也不好干预。
  柴桑却不死心,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九歌,直看得九歌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晓得了,晓得了。”九歌无奈地说。
  柴桑看着她无意间嘟起了嘴,实在可爱的紧,凑上去便亲了一口。
  九歌瞬间红了脸,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一幕,惹得柴桑心花怒放。
  柴桑的大军在翰城城外休整了一日,次日一大早开拔,越过两国边界,直抵蔺州城下。
  蔺州原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自几十年前中原大乱,便成为泞南北边的门户,在一马平川中独自屹立,低挡着可能来自北方的侵袭。
  守城的将军叫韩载匀,在边关,一待就是二十年。
  “韩载匀?”听李彦明提起他,柴桑似乎有些惊讶:“他还在蔺州?”
  “陛下认识他?”李彦明下意识地问道。
  柴桑摇摇头,看向前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悠远深邃:“只远远地见过一面,算不得认识。”
  韩载匀在泞南有些名气,然而这名气,不是源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军功,而是来自他手中的笔墨。
  换句话说,他是个诗人。
  泞南尚文,上到皇室宗亲,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好舞文弄墨,会写几句诗本也不算什么,但韩载匀不同。
  当年一首《寅州行》名动泞南,十七岁少年横空出世,惊才绝艳。
  更是以才情博得美人的欢心,成为当时宰相谢徇的东床快婿,一时间风头无俩,人人艳羡。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两年,谢徇失势,不得不离开延州归家养病,而韩载匀也被排挤出京,来到这座边陲小城。
  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二十年。
  柴桑心中唏嘘不已,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然而感慨归感慨,翌日兵戎相见时,留不得半分情面。
  韩载匀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城外列阵以待的大周军队。
  他既在蔺州,自然少不了与中原的兵马交锋,这些年,中原连年战乱,军民都不好过,南袭蔺州是常有的事,但多是小打小闹,拿些好处就回去了。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锁定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如果他没猜错,那便是柴桑。
  他坐在马上,身形笔直,头高高地向上扬起。二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柴桑脸上的表情,但他猜,那是一种自信,势在必得的自信。
  就像他即位之初便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一路狂追刘修几百里,仅凭一战,打得大梁再无还击之力。
  这样一个人,可不好糊弄。
  然而韩载匀不知道的是,城下的柴桑,此时也在看他。
  他更不会知道,这并不是柴桑第一次这样看他。
  十二年前,他以诗会友,在城楼上铺开巨轴,一壶酒下肚,挥毫泼墨,恣意张扬,当时城下人山人海,而柴桑,正在那人山人海中,像今日这般仰望着他。
  十二年,沧桑巨变,似乎就在眨眼之间,城楼上那个身着盔甲的人,和当年的韩载匀,没有半分契合。
  “攻城!”柴桑果断拔出剑,指向前方。
  拿下蔺州,只用了三天。
  三天后,柴桑登上城楼,亲自为韩载匀松了绑。
  破城之时,韩载匀没有寻思觅活,他很欣慰,虽然他早就知道,哪怕再守五十年,这个人也不会为了一座城舍命。
  “我见过你。”柴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大胜。
  韩载匀卸下盔甲,将其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捋了捋自己的须发,才缓缓说道:“我是无福之人,不曾见过陛下。”
  此时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十二年前,我曾远远地见过你在城楼上,饮酒作诗。”
  听了这些,韩载匀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那不过是他在蔺州这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里里最常做的事。
  “惭愧,让陛下见笑了。”
  柴桑看着韩载匀波澜不惊的脸,突然笑了。
  “你走吧。”柴桑突然说。
  终于,韩载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从没有生出过要与蔺州共存亡的念头,但也绝没有奢望过柴桑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陛下。”这时九歌走了过来,柴桑让她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她等了许久,却迟迟没见他下去,放心不下,便上来看看。
  她瞄了柴桑对面那人一眼,很快便猜出这是韩载匀,脱了盔甲,他倒是与她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韩载匀她知道,他的诗她读过,不喜欢。
  似乎是担心柴桑反悔,韩载匀没有多作停留,向柴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十二年前,陛下就是在这里见过他?”九歌看着韩载匀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柴桑说过的话。
  “确切地说,是他在这里”,说着,柴桑的手指向城外:“我在那里。”
  “当时我站在蔺州城下,看着城楼上的那群人,突然觉得,蔺州城下的护城河,就像一道分水岭。”
  九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就是当时蔺州城下的芸芸众生。
  “以北的中原,百姓食不果腹,以南的韩载匀,蔺州,乃至泞南,吟诗作乐,夜夜笙歌,我想不通,为何明明山川相连,日月同天,却如此天差地别。”
  柴桑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胸膛一起一伏,情绪激动。
  “当时陛下,羡慕吗?”九歌知道,十二年前,他还在贩茶,她想知道,一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十七岁少年,看着另一个十七岁时就名扬天下的人过得肆意张扬,会不会心生艳羡。
  “我羡慕”,柴桑诚实地说:“但也厌恶。”
  看着柴桑一本正经地说“厌恶”,九歌的心一下舒展开来,这一霎那,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过往的每一个经历,构成了现在的他。
  她爱的他。
  “可是陛下今日,跨过了那道护城河。”九歌仰起头,看着柴桑的眼睛,坚定地说。
  “是啊,我跨过了那道护城河。”柴桑嘴角微微上扬,一脸释然。
  九歌踮起脚,解开柴桑的下颌带,替他摘下头盔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起他往城楼下走。
  夕阳下,二人的影子投在城上,被拉的好远。
  刚走了两步,柴桑突然停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反手握住九歌,兴冲冲地说:“跟我去个地方。”
第59章
  攻下蔺州之后,为避免惊扰城中百姓,柴桑随即下令除却驻守的士兵外,大队人马退到城外。
  城内的街道瞬间恢复了宁静,整座城池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新的主人。
  柴桑和九歌骑着马,并排走在街道上,天色渐渐昏暗,四下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柴桑突然在一家铺子面前停了下来,九歌抬头一看,这家门户关的严实,门口高高挂着一个酒幡。
  柴桑坐在马上,来来回回看着左右。
  “怎么了?”九歌见他似乎有些犹豫,开口问道。
  柴桑压下心中的疑虑,翻身下马,然后对九歌说:“你先别下来,我去问问。”
  他几步走到门前,轻轻叩门,但是并没有人应答。
  但是将耳朵贴到门上,明显听到里面有些轻微的响动。
  “这儿以前明明是成衣铺,怎么改了酒肆?”隔着门,柴桑压着声音问。
  里面还是没有人说话,但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名老翁伸出头来,对着柴桑,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柴桑一副寻常打扮,后面马上还有一位姑娘,顿时卸下了心防。
  “公子进来说。”老翁把门拉开,避让到一边,柴桑回过头,朝九歌招了招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肆。
  房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老翁引他们在近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随后举着蜡烛过来。
  “公子是老主顾?我这儿改酒肆已经有七八年了。”老翁翻过扣在桌上的茶盏,颤颤巍巍地倒了两杯茶,分别递到了他二人面前。
  “算不得主顾”柴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十二年前途径此地,看到贵店挂着的成衣实在精美,可惜当年囊中羞涩,无力买下。”
  说到此处,九歌看到莹莹烛火下,老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年他制衣,用着最好的料子和丝线,绣着最精美的花样,一件成衣确实不便宜,也正是因为这,后来的生意难以为继,不得不改了酒肆。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竟还有人记着他的手艺。
  “我这双手”老翁伸开手掌,摊在身前,来回翻看,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已经七八年没有碰过针线了。”
  柴桑端起面前的茶,入口有些涩。
  当年他站在这家成衣铺门口,远远地看着里面挂着的衣裙,摸着荷包里仅剩的几枚铜钱,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彼时他见过的最精美的衣裙。
  当时他便暗暗发誓,日后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带她来此,最美的衣裳配最合意的人。
  但如今心上人在侧,机缘之下重回此地,衣裳却已不可得了。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
  “对不起”,柴桑握着九歌的手,眼里满是愧意:“本想买了衣裙送你。”
  带她来时,他有多兴奋,此刻就有多失落。
  九歌突然觉得柴桑好傻,人生无常,世事沧桑,十二年前的东西,十二年后来寻,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但此时,眼前晦明变化的烛火直照进了她的心房,将她的内心填满,她心中,涩涩的,甜甜的。
  因为这“刻舟求剑”似的举动,竟在十二年后,等到了自己。
  “衣裙不重要,你在就好。”九歌反握住柴桑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眸。
  良人在侧,哪怕是荆钗布裙,她不觉其苦。
  看着这一对璧人,老翁也有些动容:“若公子不嫌弃”,老翁试探着说:“我愿为姑娘再做一套衣裙。”
  面对这意外之喜,柴桑的眉眼一下舒展开来,他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看向九歌。
  看着柴桑一脸期待,九歌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有劳了。”
  在门口拜别了老翁,柴桑正要抬脚离开,却被九歌拉住。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然而下一刻,却被九歌一句话狠狠戳中心房。
  “十二年前,你就是在这儿,看着那套衣裙的吗?”
  此刻她离他不过半尺远,他垂眸看着她,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他不过是一个贩茶的穷小子,内心卑微而敏感。
  良久,他点了点头。
  九歌却猛地扑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无限地贴近他。
  “从此,你的十七岁,有我了。”
  从此,你身居高位有我,穷酸落魄有我,现在有我,过去,也有我。
  九歌轻柔的声音隔着布料传入了柴桑的耳,也传入了他的心,他的眼眶有些潮湿,十二年前他站在此处,经受着落魄和贫穷的拷打时,都不曾哭过。
  长久以来他内心封禁的某一处,似乎透过窗,开启了一丝缝隙。
  攻下蔺州,为此次南征赢得了开门红,更重要的是,扼住了泞南汶江以北的喉咙。
  汶江以北,蔺州以南,再无天险,守好蔺州,便是守好了大军的后背,柴桑一路南进,才能高枕无忧。
  谁来守蔺州,柴桑有些纠结。
  “陛下不必烦恼,柏舟行事稳妥,昭容灵活机变,又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二人都能胜任。”李彦明看着柴桑一脸愁容,出言开解道。
  “正是都能胜任,才令人发愁。”慕容柏舟和南昭容,都是一路追随他的大将,仿佛他的左右手。
  “陛下不妨问问九歌的意见。”李彦明独辟蹊径。
  “问我?”九歌惊讶地看着柴桑,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李彦明会让他来问自己。
  柴桑点点头。
  “陛下是不是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太确定?”九歌猜测道。
  柴桑不置可否。
  九歌顿时松了一口气,柴桑问计,从来都是带着答案在问,那她就放心了,她的回答大概率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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