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师在外虽是威风八面,权倾天下。
可在家时,他不仅惧内,还是个女儿奴,掌上明珠一哭,宋太师顿时方寸大乱,连哄带认错的不停安抚。
“父亲错了,都是父亲的错,父亲不配,父亲胡说八道,父亲不该提他,你想怎么样父亲都答应你好不好?不哭不哭,乖女,乖乖,不哭了。”
“呜呜呜……”
“我可怜的丈夫啊……”
第36章 生辰
魏云卿最近有些郁郁寡欢。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 她也要思考丈夫会纳妾的事情。
不,严格来说,是天子要广开后宫,绵延子嗣。
可是, 她是皇后, 她还有劝谏天子纳妃,广开后宫的职责, 她不能嫉妒。
“天子六宫, 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徐令光告诉她。
瞧, 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一百二十个嫔妃的位份。
而这, 还仅仅只是有封号的嫔妃,天子后宫三千, 他还会有很多没有封号的嫔妃。
她的父亲没有纳妾,舅舅没有纳妾,她天生以为男人都不会纳妾。
她没有从母亲那里学习过如何处理妻妾关系这样的事情, 因为连母亲也没有应对过这样的事情。
她的外公倒是有很多妾室, 可母亲厌恶这些出身卑贱的妾室,憎恨她们将自己卑贱的血脉融入宋氏。
母亲一贯自视甚高, 一生都在骄傲于自己高贵的血统,至如今魏云卿成为皇后, 她那耀眼的家世,终于得到了最高权力的点缀。
可母亲与江姨娘的关系恶劣,这不是她作为皇后要学的。
魏云卿长长叹气。
她的丈夫, 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犹在她外公之上。
他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的。
魏云卿, 从来没有如此时一般不知所措。
*
转眼就到了皇后生辰之日,各宫宫人一大早就依次来了显阳殿请安, 因皇后未庙见之故,朝廷免除了外命妇对皇后的朝见。
宫人跪安后,魏云卿也落得了清闲,便取出了上个月酿的杏花酒,今日饮用,时间刚刚好。
萧昱这几日很忙,大约是因为要在前朝商议齐王的婚事与选妃之事。
魏云卿都不指望他会来为自己过生辰了。
她怕自己一见他,就忍不住想问选妃之事,可是又怕说了这些事,萧昱以为她在嫉妒,会惹得萧昱不悦。
她是皇后,天下母仪,她不能嫉妒。
可她的失落也不是对那些未知之人的嫉妒。
她只是害怕,后宫热闹起来,她的宫中,就冷了。
曾经,她以为她不在乎的,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要皇后这个身份,来维护魏氏门户不坠。
哪怕天子不喜欢她,只是在宫里做个摆设,她也无所谓。
可是,入宫之后,她突然发现,原来被宠爱着是那样美好。
她,有所谓。
人,总是那么贪心。
天子是那么那么的宠爱她,她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她只是想她的丈夫只宠爱她一个人。
魏云卿胡思乱想着。
徐令光把罐中的杏花酒,用白瓷瓶一瓶一瓶分装好,摆在玉盘上端了过来。
魏云卿随手拿起一瓶,临窗斜倚竹榻喝了起来。
窗外桃花艳艳,鸟雀相逐,魏云卿让宫人拿来一些小米,撒在窗台喂着小麻雀。
不时有内监来祝寿,送来宫外一些宗亲百官的礼物。
这是她十六岁的生日,碧玉年华!
宋太师特意送来一大颗碧绿碧绿的翡翠菜花做贺礼。
魏云卿单手支着下颌,认真观察着案上那颗绿油油的怪异菜花,名贵是名贵,可惜——
“真丑。”
白糟蹋了这么大一块翡翠。
徐令光解释道:“殿下,这是胡瓜,十六,是破瓜之年,所以太师送了瓜。”
魏云卿眉梢一抽,感觉外公似乎是在以此暗示她与天子圆房。
瞬间没了赏玩的兴致,命人收了起来。
她托腮看着窗外桃花纷落,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手中的酒壶。做这个皇后,似乎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日打扮的精致美丽,讨得天子的欢心,早早诞下子嗣,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窗牖大开,窗外的桃花随风飘入,落在她的头顶、胸口,她眯着眼,伸手接着四散的花瓣。
暖风香醉,美人微醺。
“卿卿。”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魏云卿转头,女子端丽明艳之色,与窗外美景相映衬,甚至比她身后那灼灼桃花还要娇艳。
天子迎光而来,轩轩韶举,湛湛若仙,他从容走向魏云卿,二人并肩在榻上坐下。
魏云卿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以为陛下今日不会过来了。”
萧昱一怔,手指在她朱唇上点了一下,那里被怜爱过之后,似乎愈发娇艳,“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忧,不是早就说好陪你一起过生辰了吗?”
她心里藏不住事,萧昱一问,她便说了,“我听说前朝因为选妃之事,吵得挺厉害的,以为陛下抽不开身。”
萧昱眉峰微蹙,前朝的事,怎么传到后宫了?不解道:“什么选妃?”
魏云卿不言。
萧昱愈发不解,他是专程推开政务,过来陪她过生辰的,是不是因为他来的太晚,所以她才不高兴了?
“卿卿,你到底怎么了?”
魏云卿抿抿唇,纠结迟疑道:“宫里都在说,陛下忙着选妃,所以今天才没空陪我过生辰。”
萧昱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道:“噢,你是说为齐王选妃之事,是,这件事是挺忙的,我刚跟有司商议完就过来了。”
“不是。”魏云卿摇着他的手,“就是给陛下选妃,不是齐王。”
“我没有要选妃啊,谁跟你说我要选妃?”萧昱诧异一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给我选妃?”
这殷勤是不是献错地方了?
“不是。”魏云卿低下了眼,失落道:“可令光跟我说,最近有朝臣谏言陛下选妃,说除了皇后,陛下还应该有一百二十多个嫔妃。”
是她!
萧昱脸色一变,阴冷的神情转瞬即逝。
他迅速恢复往常的笑脸,解释道:“是有这样的言论,可也不是非选不可,何况,你还没有庙见,此时选妃也于礼不合,那奏折刚递到中书省,就被扣下了,压根儿就没在朝堂讨论。”
不知出自何人授意,近来的确是有不少请天子选妃的奏折,不过这些折子递到中书省就会被宋瑾扣下,根本没有在朝廷讨论的机会。
也是因为此事,周御史还在朝会时当朝弹劾了宋瑾专权恣意,却因朝臣所奏选妃之事,是被尚书台驳回的,才会被中书省扣下,故而弹劾不成立。
宋氏父子的态度很明显,不支持天子选妃。
何况,萧昱此时本也无意选妃,更无意子嗣,宋氏的决定,也正中他的下怀。
魏云卿眼睛一亮,“那就是不选了?”
“不选。”萧昱摇摇头。
魏云卿松了口气,还好,现在天子还是只会宠爱她一个人。
萧昱看着变脸如翻书的小皇后,道:“卿卿,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你别问。”魏云卿打断他,小心试探道:“先前陛下问我要什么礼物,我现在要,还作数吗?”
“嗯,作数,你想要什么?”萧昱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语气温柔。
“我——”魏云卿微微拘谨地低下了头,嫣唇紧抿,万般纠结。片刻后,她复又抬起头,眼中水波潋滟,仰望着天子道:“我想让陛下不纳妃,好不好?”
只宠爱她一个人,好不好?
萧昱心中一动,看着眼巴巴等他回复的小皇后,日光透窗,给她明艳的小脸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这样的请求很任性,不是一个端庄娴礼,母仪天下的皇后应该说的,可却是一个妻子的合理诉求。
她有资格要求丈夫不纳妾。
萧昱看着她,正色道:“卿卿,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要嫡出的子嗣。”
窗外的风吹动着二人的发丝,桃花纷纷而落。
“那就是答应我了?”魏云卿隐隐动容。
“这不算礼物。”萧昱摇摇头,“这是我一开始就给你的承诺,你可以再要其他的礼物。”
魏云卿认真道:“这个承诺就足够了。”
萧昱看着她,亏了自己掏空心思去想着怎么哄她开心,给她惊喜,可她想要的,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复杂。即便她没有这个要求,他也没有纳嫔妃,开后宫的意思,毕竟多一个女人,就多一份子嗣风险。
他拉起她,往外边走边道:“走吧,那现在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魏云卿神色惊讶,“还有礼物?”
她不是都说过不要了吗。
“嗯。”
*
萧昱带她来了华林园。
他用手捂上了她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道:“等一下,礼物就要来了。”
魏云卿好奇地拉着萧昱的手臂,想要扒开他的手,“陛下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来了。”萧昱嘴角微扬,缓缓放下了遮住她眼睛的手,“看。”
魏云卿睁眼,霎时,一片耀眼刺目的白,如冬日第一道暖阳下照射的白雪,晃的她睁不开眼。
她呆呆看着那一片白。
马儿健壮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之下,三月的暖阳给它周身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芒,马儿通体没有一丝杂色,雪白的鬃毛迎风飘扬。
“玉狮……”
是她的小马。
——如果是我的玉狮子,我会骑的更好。
华林赛马之日,她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样随口一说的话,她都要忘记了。
他还记得。
他把她的小马儿接到宫里了。
铺天盖地的感动如洪水般将魏云卿淹没。
“喜欢吗?”
魏云卿泪光涌动,神采灼灼。
她提起裙子,拔腿奔向玉狮,抱着它的头,揉着它雪白的鬃毛,高兴的在地上起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玉狮再见主人,也兴奋地用头亲昵地蹭着她。
一人一马,欢喜踊跃。
萧昱跟过来,含笑看着她。
她真的很天真,很好哄,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让她如此欢喜,一点点的宠爱,就能让她感动淋漓。
猝不及防,魏云卿如同一阵风,跳到他的怀里,肌肤相亲,腰腹相抵。
萧昱一懵。
魏云卿搂着他的脖子,欢喜地又蹦又跳,“多谢陛下,我喜欢,我真的特别喜欢。”
和刚入宫时的端庄拘谨不同,现在的她笑的是那样真实、灿烂、明艳动人。
任谁看了都会满心欢喜。
那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她对他笑,只对他一个人,如此令人欢喜……
萧昱抱着她的腰,收紧了手臂。
*
魏云卿是真的很高兴。
萧昱的若即若离,让她总是患得患失,不敢轻易的付出自己的一腔真心。
她一贯知道帝王无情,何况他们还被帝后的身份所拘束。
她总是怕他不是真的爱她,不敢交付自己,怕他不过是出于帝后责任,才对她关怀体贴,怕到头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可是,人,总是要被迫去做一些事情,真心还是假意又如何呢?他对她,是出于爱,还是责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敢说自己是因为自己一心一意爱着天子,才要入宫嫁给他吗?
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她的欢喜,不仅仅是萧昱把她的马儿带来给她,而是发现萧昱有在细致入微的关心着她,一分一毫,一点一滴,细心的发现她的每一处不满,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会跟她解释,会给她惊喜。
从这些细节、小事,她真正感受到了天子对她的用心,这才是她的欢喜所在。
他让她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在被人用心宠爱着,一直有被默默宠爱着。
二人牵着玉狮,往马埒的方向走着。
“陛下怎么把玉狮接到宫里了?”
她还以为,入宫后她再也看不到她的小马了。
母亲说,一国皇后,当风格峻整,动由礼节。
纵马奔驰,轻举妄动,不合礼法,她从未奢望过家里会把她的小马送来给她。
可是,萧昱把她的小马带来了,他从不介意她不是一个端庄得体的皇后,愿意放纵她的天性。
“我让宋瑾去办的。”顿了一下,萧昱又补充道:“悄悄办的。”
魏云卿扑哧一笑,舅舅去办的,那母亲和外公,应该就不会知晓了吧?
到了马埒,萧昱问她想不想骑马跑一圈?
魏云卿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裙子,“可是我不知道今天要骑马,我裙子里没有穿裤子。”
萧昱浅笑,“无妨,给你准备了。”
说着,就在魏云卿惊讶的目光中,让宫人捧上早已备好的衬裤,服侍魏云卿去帷帐内更衣。
趁着魏云卿更衣的空隙,萧昱去马棚牵出了乌骊,先前答应带她跑马,一直未能成行,今天定要陪她跑上几圈尽兴。
魏云卿换好衣服出来后,就看见萧昱身边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在亲昵交流。
魏云卿好奇道:“乌骊是公的还是母的?”
萧昱道:“公的。”
“奇怪,玉狮也是公马,它们怎么就能一见如故?”
萧昱哑然失笑,抚着玉狮的鬃毛,“可能因为它们都来自西域,他乡遇故马,不过连我看玉狮都一见如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