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欣慰,欣慰于她自幼孤僻忧郁的弟弟,因为皇后的存在,重新焕发了光彩,展现意气风发的天子模样。
安排好公主的起居后,魏云卿偶尔也会过来,亲自为公主把脉,想试一试自己的医术自学成果,认真记下有孕的脉象是如何,希望有一天在自己腕上也可以出现相同的脉象。
这宫里,难得的又有了欢喜热闹的家的氛围。
*
端午的时候,天子又在华林园的天渊池开宴,公主也会亲临宴会,想要一会朝中新秀,共论时事。
前往宴会前,魏云卿把亲手绣好的香囊认真给萧昱系上,香囊里塞了菖蒲和艾叶,驱邪祛毒。
萧昱低眼看着香囊,问她,“这绣的是什么?”
“是菖蒲和艾草。”魏云卿边系边道:“动物我绣不好,妙英说,绣些花草,怎么都不会出错,我就随便绣了花草。”
萧昱笑了笑,“嗯,的确是比那呆鹅形象。”
魏云卿秀眉一蹙,纠正道:“是大雁。”
萧昱哈哈笑着,魏云卿又给他手腕上系了一条五彩的丝线。
“这是之前剩下的丝线,不够再绣一个香囊了,我就把它们编成了五彩绳来辟邪,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一个给公主。”
萧昱含笑看着腕上精细的丝线,又拿起另一条给魏云卿腕上系上,她的手腕纤细洁白,那彩绳饶了两圈才系紧。
收拾妥当后,帝后便相携前往宴会了。
另一处,新婚才两个月的萧景和胡法境也入宫赴宴了。
天渊池边,萧景绷着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胡法境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萧景身子一绷,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胡法境不以为意,依然维持着面上得体的笑容,也不羞恼,只是低声提醒他道:“殿下在府上怎么跟我摆脸都无所谓,可是在人前,希望殿下可以顾及我王妃的体面,跟我好好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萧景语气不耐烦,“你不过是要王妃之名罢了,我既给了你,你竟还不知足,得寸进尺,要我配合你的表演?”
胡法境冷笑道:“殿下娶了我,想要我就这么守一辈子活寡是不可能的,你得给我一个儿子,之后,你爱如何就如何,想爱谁就爱谁,我绝不干涉。”
“你做梦!”
“我做梦——”胡法境吃吃笑着,眉梢一扬,“别怪我没提醒殿下,今日我父亲也来赴宴了,他往这边过来了,希望殿下配合一下。”
说着,就把手伸给了萧景。
萧景眼神一动,看着不远处走来的胡轸,不情不愿拉住了胡法境的手。
胡法境得意扬颌,对来人展颜笑道:“父亲。”
第109章 无视
胡轸向萧景作揖, 萧景颔首还礼。
曾经,胡轸是他半个师傅,如今,又是他的岳父。
胡法境自在跟父亲寒暄着, 齐王纵是不情愿, 可在她父亲面前,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胡轸神色无异, 早已看透了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嘱咐胡法境道:“你先退下,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殿下说。”
胡法境神色微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点头笑道:“好。”
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后,胡轸才询问萧景, “小女还和殿下心意吗?”
萧景礼貌敷衍道:“令爱天真活泼,挺好的。”
胡轸摇摇头,叹道:“我的女儿我清楚, 我本是不愿她嫁到天家, 可她一意孤行,我亦无力违抗朝廷旨意。如今她已是殿下的人, 若有何冒犯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萧景客气笑道:“君侯多心了, 令爱很懂事。”
胡轸继续感叹着,“她小时候,我曾让相士给她算过命, 此事令我后悔终身, 也将误她一生,如今这般因果竟不知是福是祸。”
萧景看着面前的儒雅君子, 暗想,这般父亲,怎么就会有那般心术不正的女儿呢?一根藤上结出的瓜,也未必是一模一样的。
“兴吾家者,败吾家者,必此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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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胡法境离开后,便由宫人引着登上了皇后的游船。
魏云卿正与萧玉姒谈笑,说到有趣处,不时掩口而笑。
看到胡法境登船,萧玉姒便停止了谈笑,客气道:“王妃来了。”
吴妙英低下了头,往公主身后退了退,杨季华给胡法境端上了茶。
胡法境微一福身,扫了吴妙英一眼后,才笑道:“没有打扰到皇后与公主的兴致吧?”
魏云卿示意她落座,客气道:“第一次见王妃,便是这端午宴上,王妃一箭成名,名动建安,如今端午再聚,已是一家人了。”
胡法境淡笑,落座后,龙舟驶发,在水面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刚见皇后跟公主谈笑的开怀,不知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萧玉姒懒懒靠着软靠,笑道:“一些陛下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胡法境点点头,怪不得她一来,她们就不说了,她又看了看萧玉姒的肚子,询问道:“听说公主有孕了,为何腹部还是平平呢?”
萧玉姒抚腹,解释道:“月份小,还不显怀。”
胡法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看了魏云卿一眼,叹道:“真是羡慕公主,也不知皇后与我何时才能有喜。”
魏云卿眼神一动,道:“子女之事无需强求,时机到了,便会水到渠成。”
“可若水不入渠,几时才得怀呢?”
话音落,船上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胡法境神色坦然,继续自顾自道:“殿下至今不碰我,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呢?”
话说完,胡法境扫视着众人,视线在吴妙英身上停了片刻。
众人都沉默不言,魏云卿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层峦叠翠,萧玉姒则半阖眼眸,置若罔闻。
胡法境冷笑,这二人明知自己受了齐王的冷落,却都不愿开口替她说句公道话,还说什么是一家人,只是愈发让人寒心。
魏云卿和萧玉姒想的却是,胡法境明知齐王心有所属,还是一意孤行,如今的结果,不过是咎由自取,她们无法责怪齐王。
气氛正尴尬之时,游船终于靠岸,天子与众公卿纷纷下船。
魏云卿也立刻起身,下船登岸,结束了尴尬的谈话。
萧昱亦同时向她走来,挽住她的手先行一步。
萧玉姒和胡法境跟着下船。
胡法境视线投向了萧景。
萧景也的确向她们走了过来,可却是无视了胡法境,主动上前,小心翼翼搀扶着公主离去。
胡法境脸色微变,却还是做出不以为意的模样,自己开脱道:“公主殿下有孕,驸马又不在京城,殿下作为弟弟,是该多关心关心。”
萧景置若罔闻,半拥着萧玉姒自顾自离去。
胡法境吐了口气,缓和面色,抬脚跟上。
*
旌旗猎猎,马蹄纷沓。
马球场四周已经布置好了由文武公卿休憩的帷帐,各级官员列坐,谈笑风生。
帝后准备亲自下场逐球,已去准备。
天子的帷帐中,萧玉姒独自静坐帐中休憩,不时有一些朝臣来向公主请安问候。
柳弘远也来跟萧玉姒请安,公主是他的伯乐,他能有今天,都是靠公主赏识提拔。
萧玉姒请他在一旁落座叙旧,看着他,欣慰道:“你去年秋试高第,如今便已升任给事中,随侍天子身侧,可谓风光无限了。”
“都是仰赖公主提拔。”
萧玉姒一笑,摇摇头,纠正道:“不,这是天子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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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魏云卿已经换好了衣服,骑着玉狮子上场了,她马骑得好,幼时也常和舅舅们打马球,于此并不陌生。
过往她还总想做个端庄矜持,温婉贤淑的皇后,可如今朝臣大概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性情,她便也没那么多顾虑,天天拘束自己了。
今日的比试,是皇帝和皇后的较量,文武百官也只有看戏的份。
宋瑾不在,便由三舅宋瑜和魏云卿成组,萧昱和萧泓一组,两队人在场下激烈逐球相击,皇后成功打进第一球。
文武百官喝彩声此起彼伏,也只有皇后敢抢在天子前进第一球了。
魏云卿兴奋欢呼,萧昱也对她比了比拇指。
萧玉姒远远看到魏云卿进球,连连拍手叫好。
胡法境看的有些心痒,总不能风头全让魏云卿占了去,她的马球也打得很好,便想让萧景和她组队下场,萧景懒懒喝着茶,始终不为所动。
“过往都是殿下跟陛下比试,如今殿下不下场,不是让人揣测我们感情不和吗?”
萧景不以为意,“他们不用揣测,我们感情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殿下!”
胡法境被呛得脸上微微抽搐。
萧景不再理会胡法境,看着场下,不时为帝后喝彩叫好。
胡法境心有不甘,过往,谁不是对她百依百顺,她何时受过这种冷落?
萧景不想听她多言,眼见魏云卿进了第一球后,便有些稍落下风,便径直起身,自顾自往场下走去。
胡法境被无视,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萧景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翻身而上,纵马入场,示意宋瑜下场,自己和魏云卿组队,然后截下了萧泓的球,传给了魏云卿,“皇嫂,接球。”
“好嘞。”
魏云卿握紧马缰,身子往一侧一偏,球杆顺势打向飞来的马球。
又进一球。
看台上瞬间又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一球的时候,是萧昱让了魏云卿,有心让她第一个进球,哄她开心,可真打起来,宋瑜可不敢让天子输了比试,所以一直不敢全力以赴,这比试一直打的不够尽兴。
此刻换了萧景上场,魏云卿这边顿时成了两个没有顾忌,都敢赢天子的人,优势瞬间就又回来了。
萧泓目瞪口呆,“没这道理,哪有中途换人的。”
萧昱笑着劝道:“七叔,再不追上,又给他们进球了。”
萧泓回神,连忙驱马追上。
胡法境看着场下这一幕,脸色黑青。
若齐王只是喜欢那寒门贱婢,厌恶自己高门贵女出身的话,那为何可以对皇后这样友善,她跟皇后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为什么要对她们区别对待?
连公主也是如此,明明都是她弟弟的妻子,为什么连公主也更亲近魏云卿,仅仅因为她是皇后?
她不服。
此刻,本是湛蓝的天空,突然被风吹来越来越多的浮云,阳光不再刺眼,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云的阴影投射在胡法境身上,她感觉自己坠入深渊。
*
帷帐中,萧玉姒轻摇羽扇,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萧玉姒以扇遮眼,看了看天,不多时,浮云散去,天空再度澄净明亮。
马球场上的比试也结束了。
魏云卿拔得了头筹,欢呼雀跃,萧昱亲手将彩头献给了他的皇后。
她含笑接过,还不忘给萧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二人自顾自亲昵。
胡法境也来跟皇后和齐王道贺,也作出关心齐王的样子,想给他拭汗。
萧景却不动声色避开,借口更衣离去了。
魏云卿面色微尬,打圆场道:“齐王只是有些累了。”
胡法境故作不以为意地笑着,转身时,脸上已是寒霜一片。
魏云卿和萧昱对视了一眼,双双默然,然后相携着,回了帷帐。
众人起身行礼,向皇后道贺,赞美帝后在球场的英姿。
萧昱示意众人落座,不必拘束,继续讨论。
近来,萧昱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填补各官署的空缺,此时众人正在与公主一起讨论着策试改革之事。
萧昱和魏云卿落座后,也参与到了公主与众人的讨论之中。
过往,秀才都是由各州郡长官举荐,因此,地方世家把持了选举官员的权力,而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的学子,很难被选举出来。
先前,萧昱跟公主谈过,想要放开秀才的考试,不再由地方推举,而是让有才之士,不论家世,都能自由报名参加秀才考试,考核通过便可授予秀才之名,于次年上京策试。
策试秀才不论出身,只看才能,随才录用,得到了公主的赞可。
过往,入仕只是士族特权,百姓没有入仕资格,此番改制,便是连庶民百姓也有了参加科考的机会。
而这些士族,也不再享有直接入仕的特权,士族子弟也必须跟这些寒门庶民一样参加科考,通过了方可授官。
对于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子弟来说,他们与这些高官厚禄的世家子弟,最大的差距,不是才学,而是出身,若是公平比试,未必落得下风。
而这些寒门子弟没有背景仰仗,他们只能依附皇权,来换自己出头,他们会全力支持皇帝改革。
科举,对于皇室来说,是一举两得。
这些寒门,将会成为门阀政治真正的掘墓人。
萧玉姒听的专注,内侍给她端茶过来的时候,她一个不注意,没接稳,一盅梅子茶就全洒在了衣服上,殷红殷红的一片,在一身淡黄色衣裙上,愈发鲜红可怖。
众人的交谈被短暂打断。
吴妙英连忙帮她擦拭着,大好的节日,见红了可不是好兆头,她擦拭着,见实在擦拭不净,便匆匆离去,去为公主取新衣更换。
萧昱见此,便拿了自己的披风递给宫人,嘱咐道:“公主有着身孕不能久坐,你们服侍公主下去更衣休息。”
萧玉姒起身,准备离去,魏云卿嘱咐了杨季华几句,让她亲自送公主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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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吴妙英也取了衣服,匆匆归来。
华林别馆房间众多,不知公主去了哪间,她一时没有头绪,遇到一个宫人,便跟她询问着公主在哪儿,宫人给她指了指路。
按照宫人的指示,她穿过回廊,数着房门,到了门前后,便直接推门而入,待看清屋中人时,吴妙英脸色瞬间煞白,手上的衣服哗啦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