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弧线最高点的时候,昏黄灯光照出了它的样子。
深绿的铁片凹凸不平,保险已经被打开,无烟无焰的,凄厉的光线一闪而没。
我瞬间知道了它到底是什么。
“手.雷!”唐小堂暴喝,抬起枪口对着它接连发射,“陆娅闪开!”
子弹贴着钢铁飞过,却没有打中。
我一瞬间把冲锋枪摔在了地上,双腿猛蹬,拼了命地想要冲过去按住她。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后面。
那是我无比熟悉的一个身影,两天前的晚上他告诉我其实他喜欢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喜欢很久很久了。可是你不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么?抱着膝盖如同遭遇了一生中最恐惧的事情。
你怎么忽然出现了?
我想我真是太过疏忽了,疏忽到忘了一个人的存在。我们这边其实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季一冲如同猛虎一样扑向伸手去捡手表的女孩,我一生中第一次觉得他像只猛虎。他把自己要保护的女孩紧紧抱住,如同抱住生命一般的珍宝。他们紧贴着扑了出去,而后□□落地,爆炸声如若雷霆。
一瞬间我在两车空隙中看见耀眼的闪光,刺目硕大,爆炸的冲击力顶着我仰倒。
我把双臂交叠在身前,贴地滑行了不知多远。我的后腰生痛,那是无数沙石摩擦造成的,让人觉得皮肤上有无数的小刀在划,无比烧灼。
我睁开双眼,摇了摇晕眩的脑袋。
抬头时视线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炸开了漆黑的印记,如同绽放的黑色玫瑰。
透过车轮,黑色印记附近趴着两个人,一动不动。
小魔女左脸贴着地面,双眼闭合。她手里攥着被子弹打坏的积家手表,金属表带断裂,凌厉的划痕仿佛剌在人的心口上。
她此时的表情却像是睡着了一样。
压在她身上的季一冲紧紧抱住了她,最后的面色果决又怜惜。他的后背插着几个破裂的弹片,钻进了皮肉,流出的鲜血触目惊心,殷红了四周已经撕裂的白色衬衫。
我不太清楚这颗□□的威力,我无法判断他们是昏迷还是就此死去。我希望他们只是昏迷,这个瞬间我想起陆娅那天在莫尔顿吃饭时说的话。
她说她喜欢坚定站在她身边的男生。
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毫无顾忌地拼上了自己的生命,只是或许她并没有看到背后的人是谁。
“他妈的!”视线里唐小堂抱枪狂射,“你们他妈的!”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仿佛一只想要撕裂世界的狮子。他的眼睛里爆发出愤恨的光,要把一切都燃尽。
我忍着剧痛翻身,捡起身旁的黑色手.枪。这是陆娅跑出去时甩在地上的,现在又回到了我手里。在呼啸的子弹破空声中我更换弹匣,紧接着把最后一个突击□□的弹匣扔给唐小堂。
我站起来,贴着车顶的微凉铁皮探出双臂,我扫视对面,寻找着最后的两个敌人。
昏暗的巷道里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有隐约的人影和不时爆出火星的漆黑枪口。我朝着人影扣动扳机,子弹却打在了他们身前的汽车上,而后传来“铿铿”的金铁交击声。
我徒劳无功地支援着唐小堂。
后背和手臂都传来剧痛,这让我握枪的双手不停地颤动。
余光里唐小堂忽然蹲下了,大口喘着浓重的粗气。他捡起我刚才扔过去的弹匣,无比娴熟地换了上去。
而后他迅速站起,不停地连射。子弹打在了剥落的墙体上,钻进了石砖,而后砖灰四散,仿佛一片微型的红色浓雾。
对面人影交错,不时变换着位置。
忽然一声闷哼响了起来,一个人影抖动了一下倒了下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唐小堂又击毙了一个人,无数次的枪击训练让他硕果丰富。我心中此时稍微松动了一点,很轻微却仍被我发觉了。
对方死了一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残存。
解决了他,我和唐小堂就可以去察看陆娅季一冲的伤情了,也许只是昏迷呢对吧?
我心底里的这丝希望汹涌出来。
因为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们几个。那些嬉笑打闹的时光要继续啊,季一冲我发誓你只要活着我就帮你追小魔女。陆娅你就当睡了一觉,我会去学怎么修理手表,帮你恢复如初,完好无损地让你再戴上。
你的时间不该在这里停止。
忽然我的念头被枪声打破了。
对面唯一的枪口.爆出火星,子弹刺穿落下的红叶射了过来。我看见弹头如同金色箭镞一样扎进了唐小堂的心口。
突击步.枪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如堕冰窟。
我的耳边再没有一丝声音,震惊的目光里唐小堂向后倾倒。他面容凝固了,时间都仿佛停止流动。
万物静止,只有他的身体轰然倒下。
我感觉自己整个身躯都在不停颤动,嘴唇发抖。我忘记了呼吸,眼睛酸涩,像是有冰水要流出来。
又是两米多的距离,而我无能为力。
他抱着同一种型号的突击步.枪,直挺着倒下,我似乎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的尸体正躺在我的脚边。
唐小堂你站起来啊,你不是说以后要超过父亲转业前的军衔么?现在你拿到了自己喜欢的枪械,你的路还有很长的。
站起来好不好?站起来我们开着越野车离开这个地方,如同三天前一样。我那时不该说那句话的,我后悔了唐小堂,我不该说不想和你see you again的。
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啊。
我一瞬间感觉心底涌出酸楚来,仿佛澎湃的海潮要将我淹没,吞噬殆尽。
我一年来再过压抑的时候都还有他们几个人陪我,现在陆娅和季一冲不知生死,唐小堂永诀人世。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把我们每个人都塞进去屠杀。
可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这个瞬间我感觉心底钻出愤恨的幼苗来,它在极短的时间里急速生长,枝枝蔓蔓堵满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伸直双臂,调转枪口对准了对面那个隐约的人影。
他忽然站住不动了,高高地举起右臂,将枪口朝向天空。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枪响,而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光线消失。
他把头顶那盏昏黄的路灯打破了。
一瞬间他彻底笼罩在了黑暗里,让我什么都看不清。
微凉的夜风绕过我的指尖,扳机冰冷。
我不甘心地扣动扳机,却只有子弹射入墙体的声音。我又接连扣动几下,分别偏转了角度,可还是只有砖石破裂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忽然一声枪响。
灼热的子弹贴着我的太阳穴划过去,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眼皮猛跳,太阳穴青筋爆起。
我猛地下蹲,紧靠在坚硬的车门上。
我喘着粗气,感觉整个肺都要炸了开来。鼻息声急促又沉重,我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以此平复我急剧的心跳。
我迅疾站起,用力将双臂伸出,朝着黑夜扣动扳机。又一声枪响,这次子弹贴着我的脖子飞了过去。
我心电急转,弯腰翻身到附近的汽车后边。站稳后我再次站起出枪,扳机还没扣动,子弹便撕裂空气划过了我的耳朵。
右耳传来耳膜震颤的嗡鸣声。
戏耍我么?如同野兽对待自己胸有成竹的猎物。这对他来说不是一场对决,而是一个游戏。
只不过他是玩家,我是他的掌中之物。
我下蹲,迈出一步后再次扣动扳机,三发子弹间隔着一段距离射出。我笃定他没有猫在车后面,不然他无法如此准确地瞄准我。
只是我找不到他在哪。
“砰砰砰”三声枪响。我想他真是越玩越上头了,竟以和我一样的发射数出枪,却都是贴着我的脑袋飞过。
这样的玩弄让我感觉莫名其妙,而后这样的莫名其妙转为恼怒,我不断腾挪,打出子弹。
就在又一次对射后,我扣动扳机时只有轻微的“咔哒”声了。
我弯腰跑向手提包,那里却空空如也。
原来弹匣早已经用光了,我没有了任何补充。现在我如同待宰的羔羊了,面前只有死亡。
可在我蹲着的十几秒里,对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当我正要沿着车尾探头去看时,那边传来□□摔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其中夹杂着弹匣落地的声音。我十分确定那是一个空弹匣,这个晚上我听过无数遍了。
他也没有子弹了么?我想。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心中一动,起身冲向了对面。可我忽然愣住了,看见了不远处同样冲过来的男人。
我呆在了原地。
灯光下那个男人的样貌我至今难忘。
第19章
一瞬间我感觉他真是无比陌生。
怎么会是你呢?前几天你还和我坐在落日下闲聊的啊。我们问对方喜欢什么,却都没有得到真实的答案。无数次你指导我的动作,告诉我好好练习,以后可以保护身边在乎的人。
可现在他们都被你杀了。
那时我说可能我永远都赢不了你,我忽然觉得那是对的。不仅是格斗,我连用枪都比不上你丝毫。
可你怎么会用枪的呢?你不是健身房一个普通的格斗教练么?
那天的夕阳余晖和现在昏黄灯光很像对吧?可你的样子让我觉得如同恶魔。
“为什么?”我嘴唇发抖。
“为什么?”张超笑,笑容却不像以前一样温和,“没想到会是我?”
“我问你为什么!”我语气如火。
“好玩啊。”他戏谑地说。
“好玩?”我感觉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
“怎么会?”张超还是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太傻了没看出来而已。”
“我傻?”
“对啊,”他用食指刮了刮额头,“你要是前几次不卷进来,我也想不到这一招。”
“什么意思?”
“我的下属都是你抓的吧?”他嘲笑地看着我,“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而已。”
“你是潘纳?”我瞪大了眼睛。
“是的,”他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我是潘纳,高级特工潘纳。”
“高你妈个头!”我对他的镇定感到恼怒。
“别这样气急败坏的,我可是留着你到现在呢。”
“为什么不杀我?”
“谁说不杀你?”他勾起左边的嘴角笑,“今晚不就是来杀你的么?”
“人民大道的爆炸也是你干的?”我搞不明白他的逻辑,只是发问。
“是我策划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派过去的都是一些小喽啰。那是鱼饵,精英都被我带过来了。”
“为什么大费周章来杀我?”
“以为自己很重要是么?”他再次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是挺重要的,用你我才能骗过这些人,这些等我凯旋后会分我功劳的人。现在他们都葬送在这里了不是么?我身上带着一份机密文件,回去后便能升官发财。”
“机密?”我皱起眉头。
“说你傻吧,”他叹着气摇头,“也不想想我怎么搞到的这些武器?”
一瞬间我感觉心脏都要炸开了,头皮发麻,仿佛无数冰冷的毒蛇在上边游走。是的,我从没想过这一点。也许表哥知道,也许唐小堂隐约猜了点出来。
可他们都死了。
“你跑不掉的。”我语气冷硬。
“呵呵……”他不屑一顾,“我算好了时间的。等最快的人赶到,我已经没入黑暗了,没有人再能找到我。你觉得凭你拦得住我?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
我没有接话,一瞬间朝他冲了过去。
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冲向他,却第一次想杀了他。这次没有起手式了,他也再没有那种温和的笑容。
我疾步贴向他,可他泰然不动,如同一个看着待宰羔羊的屠夫。我伸出右腿猛地向他胸口踏去,他一瞬间也抬起腿来。
我们的脚掌相互踩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我喉咙发出一声闷哼,胸腔疼痛,不由得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而他只是略微后退,面色却平静如湖。
我明白今天的形势比以往的许多次都要恶劣,我快没有力气了,后腰和手臂的痛苦如火一般烧灼着我。可我不能退,我得留下他。不然丧失生命的会是无数披肝沥胆的将士,也许还会失去难以预料的茫茫国土。
我咆哮着冲向他。
我猛地跃起,全力挥出我早已攥紧的右拳。染血的拳头仿佛坚硬的机器,却被他后仰躲过了。
“慢了,”张超笑着说,“你是我教出来的么?”
我不管他的话,猛地全力左勾拳,他再次躲了过去。我接连挥拳,不知多少次用尽全力把拳头砸向他,却一次没中。
如同射出的利箭脱落靶心。
“还是慢,”他摇了摇头,“枉费我以前一番苦心。”
“你别他妈废话!”
我咆哮,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身体佝偻了不少。他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猎物,在他的手掌里怎么都逃不脱。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明白这样下去我怎么都赢不了他,稳一点,我告诉自己要稳一点。
要对得起附近倒下的陆娅和季一冲,要对得起身后不远处已经死去的唐小堂和表哥,以及他的战友们。
甚至还有我脚边躺在血泊和奶油里的中年女人。
我侧过身体,双手放在胸前。我一边朝着他猛冲,一边将重心压低。贴近的一刹那我猛地出掌,却被他左拍手打回。我再出另一掌,又被他右拍手打了开来。
我用力踢出右腿,他忽然下压双掌,提起了膝盖,硬生生防住了我的攻势。
我感觉小腿骨传来剧烈的疼痛,可我却不停下。
我右手正掌击出,左手横掌将两只手腕紧贴。这是一种类似蝴蝶掌的技巧,双掌破空,如蛟龙出海一般打向他。
张超旋转右臂从下方扫上来。
他打中我右臂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瞳孔微缩,他没有预想到我是这种力度——这种不要命的力度。
我双掌瞬间再次加力,轰然砸在了他的胸口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不由得咳嗽出来。
“还行,不然真是没意思啊。”他手背抹过嘴角。
他的表情开始认真了,我看见他小臂的肌肉一瞬间绷紧。肌肉走线如刀削斧劈一般,那是经常练武的人才有的凌厉线条。
他忽然冲了过来,仿佛是搏兔的野兽。
张超挥动右拳打了过来,我搂起手腕拍在他手背上,“啪”的一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