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栀——人间天糖【完结】
时间:2023-07-19 17:13:54

  物质富裕的人节约,叫节约。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节约只能叫拮据,从来没有机会浪费的人一生都在拮据,能慷慨的不过只有自己的劳力和忠诚,最可笑的是,还要听应有尽有的人大谈节约是美德。
  白栀小时候跟着母亲富过,后来跟着白永刚又穷得可以,两个极端走一遭,很多道理在她眼中可笑得厉害。
  不幸的是,她却不能笑出来。
  因为不能笑,便学会了不理会,先是失去笑的敏感,然后失去痛的呼号,乃至于终于在一片寂静的沉默中狼狈又难堪地离世。
  本来今年,应该有机会浪费。
  江燃会送她。
  可是江燃没有,他没来上课。
  白栀坐在孤零零的座位,学他平时懒散的模样单手撑着下巴,另只手转笔。
  季浩然送她,她没要,因为没有给他的回礼。
  白栀给欧阳月送了一个。
  欧阳月很开心,她和白栀一样,向来没人送,倒不是做人失败连半个朋友都交不到,而是没钱回礼。
  朋友就是这样。
  当你连基本的社交资本都没有,就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了。
  欧阳月看着简易包装的苹果不停傻笑,手指染上彩粉也不介意,许久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你,白栀,但我没……”
  白栀摇头,“没关系,还要谢谢你一直以来帮助我。”
  欧阳月脸红了红,不善于处理突如其来的善意和温柔,于是选择打岔,“江燃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
  “是不是生病了?”
  白栀的心一颤,手指紧了紧,“是吗?”
  “对啊,最近流感挺严重的,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多壮的一个人都挺不住,听说咳成肺炎了,已经在医院挂了三天水,好些人买东西去看他。”
  “这样啊。”
  “你问问吧,江燃说不定也感冒了。”
  欧阳月好心道。
  白栀点点头,嘴上说“应该不是吧”,心里却已经浮现江燃躺在医院脆弱吊盐水的画面了。他从来不肯好好穿衣服,那么冷的天,秋衣秋裤不穿也就罢了,羽绒服里还只套体恤,冷风钻进去怎么受得了。
  就知道耍帅,这个笨蛋。
  白栀发去信息。
  江燃没回。
  课后又打了电话,江燃直接挂断。
  白栀脾气也上来了,心想不管是生病还是车祸喜欢瞒着就瞒着吧,别想叫她揪心。
  苹果节过了,很快到了元旦。
  元旦放三天假。
  各科老师发了半书包试卷,加上需要带回去的书,肩膀都要压断。白栀回家放了书,原来打算送给江燃的苹果还放在床头,凑近闻,有股酒香。
  “不会是放烂了吧?”
  白栀打开包装,省吃俭用买的苹果,她都没舍得吃一口,竟然就烂了。
  褐色汁液从烂的那块流出来。
  白栀把坏的削掉,将剩下的两口吃了,有点苦,怪怪的,心想,不会拉肚子吧。
  结果心想事成。
  她心里不安生,吃了坏苹果胃里也不安生,烧得生疼,整夜都抱着肚子扭,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天亮了,肚子也不疼了,白栀却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看到了江燃站在床前。
  看不清脸。
  嘴唇在动,但听不到声音。
  不!
  她要去找他。
  否则会疯的。
  白栀当然知道对某些男人而言,得到即是厌倦,缠得越紧越受嫌弃,所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挽回都只会成就他们卑劣自私的优越。
  她当然知道,短信不回就别发了,电话打不通就别打了,他不想见你就别见了。
  女孩子总要先爱自己。
  可她不信——
  她不信江燃会舍得。
  任世间鬼蜮魍魉,他是唯一净土。
  江燃前世为她付出一切,容颜、健康、生命、自尊……通通都豁出去了,白栀凭什么不敢放下自尊自爱去找他?
  就算真的是他大少爷脾气玩腻了,想甩了她,也没关系。
  白栀告诉自己:要勇敢,不要怯弱,要敏感,不要麻木,要敢爱,然后等爱散去再尽情去恨。
  重活一次,她没有不敢的。
  ……
  白栀在公交上不停打电话,这一次江燃没有摁断,而是随便电话响,就是不接。
  他家在江城人尽皆知,因此想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是不可能的。
  白栀在青年路下车,步行十分钟来到江市最负盛名的古典园林,丰园,五块钱的门票,咬牙交了,穿过层层回廊、万千旧草古树和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有的石碑雕刻,白栀站在灰白的围墙下,捞起袖子开始爬。
  丰园一墙之隔,就是江家的别墅。
  正门进不去就翻墙吧。
  白栀垫高石头,抠着缝隙艰难爬到墙头,往下一看,还没跳差点就晕了。
  丰园地势高,一墙之隔的江家地势矮,墙头离地得有三米了。
  这跳下去,运气好扭伤脚,运气差也就原地超度吧。白栀试了几次,真的不敢,坐在墙头冻得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后悔,不该,我真傻。
  她单手按键,边抖边发信息:江燃,你不来接我,我就跳了。
  江燃立马打来电话。
  白栀开心了一秒,然后狠狠摁断。
  不就是挂电话,谁不会呀!
  她继续发:三分钟,我要见到你,否则就跳了。
  江燃:三分钟我都出不了家门!
  白栀:我就在你家。
  江燃:你在哪……你再说一遍?!
  白栀:你家,墙头。
  三分钟后,江燃杵着拐杖跳到墙下,然后二话不说扔拐杖丢她,“白栀,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白栀缩着肩膀低头望他。
  除了脚上打石膏,脸也破了,怎么可以打脸呢?
  这么好看的脸也下得去手,禽兽!
  “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痛不痛呀?哪个混蛋打的,我要杀了他!”
  江燃咬牙,“我爸。”
  白栀哦了一声,小声道:“那算了。”
  “你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
  “江燃,你怎么这样?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也不请进去坐坐!晾了我这么多天一见面就叫我走啊?”
  “我到正门接你。”
  白栀正要说好,见他眼神闪烁,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瞧她,立马意识到这是江大少爷的缓兵之计,等她到正门,他肯定继续晾她,到时候这面墙也肯定不能翻了!
  江燃会叫人看着。
  白栀灵机一动,蹬了只鞋下去。
  “还是从这走吧,你瞧,我鞋都掉了。”
  “……”
  江燃沉默上前,咔嚓甩开打火机,用火苗燎脚底。
  白栀一哆嗦。
  往后仰去。
  江燃握住套着米黄袜子的小脚往前一拉,白栀猝不及防又倒回来,叫都叫不出声,就这么睁大眼睛撞进江燃怀中。
  他闷哼一声往后趔趄,稳稳搂住。
  白栀还没骂,江燃先骂了:“抱猪了。”
  “你才是猪。”白栀嗫嚅一声钻进怀中牢牢拉紧衣服,“江燃……我好想你……我怎么会那么想你?”
  江燃一怔,想去抱她。
  可是每一寸被拥住的肌肤都僵硬了,比打了石膏的脚还要无法动弹,白栀真切的话语更是烧酒一般流入喉咙,好呛,好辣,好热。
  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会有被她如此抱住的一天,在此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突来的心悸竟然比萌发那天还要剧烈、持久。
第43章 心扉
  白栀跳开捡鞋,套进去前翻起脚掌查看,袜子是平整的,没烧着,该死的江燃就是故意吓她。
  她转头瞪了一眼。
  江燃捡起拐杖,说:“抱也抱了,回去吧。”
  “怎么,家里藏着人不能见人?”
  “……”
  “你爸为什么要揍你?”
  江燃侧过脸,他就是怕白栀追问才请假,现在好了,直接追到家里来问。
  小缠人精。
  江燃杵着拐杖一声不吭走入鹅卵石小道,道路两旁种着常青树,红色墙壁爬着一网枯藤,风一吹,沙沙响。白栀驻足看了会儿,讶然道:“好密,夏天整面墙都会爬满吧?”
  江燃回头看了一眼,“不会,已经死了。”
  “死了不铲除吗?”
  江燃没有回答,催促道:“来不来啊你,在我家里跟逛公园一样。”
  白栀跑两步,在距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停住,笑了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房子,不能逛吗?”
  江燃伸手牵她。
  可牵了就拿不住拐杖,伸来缩去,冷着脸杵回拐杖,“牵着我。”
  白栀牵住他的衣角。
  小道蜿蜒。
  芳草萋萋。
  虫鸣隐约。
  绕了两个弯才进到屋里。
  白栀在外面到处看,两个眼珠子不够用的,进来了却目不斜视,像被提起后颈的猫,乖巧问道:“要换鞋吗?”
  江燃将人扯进来。
  “我爸不在,装什么。”
  “谁装了?”白栀顿了顿问道:“旦旦在哪?”
  “送狗学校上课了。”
  “嗯?”
  “它护食还爱跟我龇牙,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故意捡只狗来折磨我?”
  “旦旦……是太想我了,江燃你不要跟它一般见识。”
  “总不能忍到你嫁进门,先送去学着。”他端杯燕麦牛奶塞给她,按开电梯,又将白栀扯进去。
  电梯厢金灿灿的,地板能照出两人紧密依偎的影,白栀闷头盯了会儿,脑子里还是江燃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在回响,两三秒钟电梯就到了,却一点上升的失重感都没有。
  钞能力,恐怖如斯。
  白栀抿紧唇,勾了勾江燃手指。
  他回勾了,没说话。
  三楼。
  出电梯是个休息区,放了两个单人绿色皮沙发还有一盆花枝招展的招财树,比巴掌还大的叶片又绿又亮,大片大片舒开,挂着两个去年的红灯笼和中国结吧,但没有一点灰尘。
  沙发正中的圆形小桌放着布满烟蒂的茶色玻璃烟灰缸,再来一支都没地放。桌脚是还没喝完的半瓶蓝瓶威士忌。
  抽烟。
  喝酒。
  幸好不喜欢烫头。
  要不然四十年后该成燃大爷了。
  江燃将人扯到身后,按住墙壁安装的对讲器,“阿姨,三楼外面收拾一下。”
  “好的,少爷。”
  白栀静静看着他。
  江燃皱眉,“看什么,你家没有吗?”
  “我家当然有啦。”
  有个鬼啊。
  以前跟徐颖住别墅,联排的,其实和楼房生活差不多,就是多了车库和晒太阳的小院,要做什么,喊一声就能听到了,哪需要在家装对讲机?
  再说徐颖就喜欢看她耳提面命。
  江燃房间干净得让白栀意外。
  床,脚凳,电视。
  没了。
  衣帽间在门后面。
  房间地板还铺着……真毛地毯吧,质地和光泽都很皮草。白栀默默蹬掉鞋,还拍了拍踩脏的那只脚才小心翼翼走进去。
  江燃连袜子都脱了。
  进了屋拐杖一扔便倒在床上,领口敞开,锁骨明晰,喉结也干涩地动了动,脸色红得厉害。
  白栀放下燕麦牛奶,问道:“你怎么了?”
  江燃瓮声瓮气道:“有点烧。”
  “腿断还发烧?”白栀来了脾气,“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
  江燃拉住枕头盖着脸,让她打开窗户,滚远点。
  又赶她走。
  白栀四处张望,电视底下塞着本书,她本能一扯,想看看江燃藏的小黄书,男孩子嘛,十来岁的年纪总有两本挚爱。
  结果……
  《那小子真帅》???
  白栀弯着脑袋翻开,救命,江燃还做了批注。
  书中,翻围墙的女主砸中男主,意外对上嘴巴,男主说他是初吻,让女主对他负起责任。
  江燃写了一行蓝色小字:
  【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白栀对我负责】
  男主为了送女主礼物,悄悄去工地搬砖。
  江燃又写了一行小字。
  【还好我有的是钱】
  ……
  白栀看得津津有味,可屋里太安静了,江燃察觉不对坐起来,指着她,“你干嘛?”
  白栀眼疾手快把书塞回去,淡定转身,“电视怎么打不开?”
  “开关在背面,看什么电视,快走。”
  “哼。”
  白栀瞟到窗户附近放着相框,白色的,很漂亮,还有浮雕栀子花,像女孩子用的一样。相片挺好的,就是有个猪头涂鸦刚好覆盖了白栀的脸。
  这是高中军训合照。
  可恶的江燃。
  有种怎么不现在在她脸上画!
  白栀气鼓鼓走近,江燃不耐烦抬眸。女孩猛地掀起被子,将人赶进去盖得严严实实,在屋里来来去去翻东翻西, 像只不肯安静的小仓鼠。
  江燃烦道:“又干嘛?”
  “感冒药在哪?”
  “有个屁的药。”
  白栀打开门出去,没多久拎个小塑料袋回来,后面还跟着面露担心的住家阿姨。阿姨絮絮叨叨讲江燃打小不爱吃药,一定要哄着,否则脾气起来要摔东西的,到时候伤着白栀就不好了。
  白栀点头答应。
  进了屋,甩甩体温计让江燃把咯吱窝露出来。
  江燃翻了个白眼。
  白栀视若无睹,撸高手袖,先塞纸巾擦了把,好多汗。江燃脸比刚才更红,伸手挡她,“干嘛!”
  “听话。”
  白栀又往里掏,擦干了才放进温度计。
  江燃冷得一哆嗦,虎视眈眈。
  白栀把手推进被子,掖了掖,转身又去搅药。抗病毒颗粒用水兑开再配两颗退烧药,吃下去症状就松了,她以前就这么吃,每次都能捱过来。
  江燃身体素质不错的。
  应该也行。
  白栀端杯过去,另只手捧着两颗药。
  江燃一闻到药味就想吐,反手推拒,滚烫的水泼到白栀手背,她低叫一声,愣是没松开,稳了稳红着眼小声道:“我只是放过来凉着,你不要凶我。”
  江燃捂着被子,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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