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仰头,一瞬不瞬看他。
眼睛没有刻意睁大,但是圆而明亮的黑眸全是断续的水光,一闪一闪,黑睫鸦羽似的,可怜中透着明目张胆的狡黠。嘴角没有像某些卖萌女一样做作地咬住,可是微微收紧的样子又实打实地叫他心软。
江燃心里咯噔一下。
手比心快,已经把人往怀里摁了。
白栀抱住他清瘦的腰,晃了晃,知道江燃的毛顺了,便在别人过来之前撤开身体,“阿燃,你低一点。”
江燃弯腰伸过脸。
白栀专注又温柔地揩了又揩,墨点渐淡,温热的鼻息漫到他脸颊,淡淡的诱人的栀子花香气随后就到。
江燃不自觉迷了眼,心脏像团从机器里嗡嗡绞出来的粉红棉花糖,又软又甜,漫出的糖丝非得黏到罪魁祸首身上才行。
他亲她鼻子,蜻蜓点水。
声音猫尾巴似的勾人得很,在白栀耳边弥散。
“小缠人精。”
白栀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摸鼻子。
江燃直起身,径直走开,迈出两步又在预备铃的响声中转头看她。
桃花眼氤氲迷离,比平常暗。
白栀走过去。
他捞过歪到肩膀的马尾,放在后背,手指插入发丝,捋顺了,却还在继续摸,少年的指是凉的,除了摸头发也没别的出格动作,可是一阵阵鸡皮疙瘩从脚心发迹,窜遍全身,入侵骨髓,害得白栀所有毛孔都严阵以待。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头发也会战栗。
他的指。
他的气味。
他冷淡表情下欲壑难掩的迷离桃花眼。
混蛋。
白栀无法自抑地脸红,逃进教室猛灌了几大口水,可是升起的热意还是没有消散,她褪掉皮筋,重新绑了遍头发,但还是忍不住去抓发尾。
江燃问道:“怎么了?”
白栀皱眉看他,一字一顿,“头发痒。”
“是头皮痒吧,几天没洗了小懒虫。”
“是头发痒啦!”
白栀生气地打开江燃伸来的手,使劲拽了两下发尾,越扯越痒,眼睛都急红了。江燃脸上缱绻烂漫的笑意散去,按住女孩乱动的手,凑近观察,“别动,我看是不是有虫。”
白栀扶住他的肩膀,闻着机油和木头的冷香,逐渐镇定。
江燃捉出一小片纸屑放到桌上,“还痒吗?”
白栀摇头。
他没好气刺她,“娇气。”
但其实白栀没有那么娇气,她也不好意思说,闻着他的味道头发就不痒了,就像是——他是她的过敏源,也是唯一可救命的解药。
第46章 栀栀
元旦过后,高一高二陆续放假了,只有高三所在的教学楼还在灯火通明。天气越来越短,早上六点出门天空暗得看不到光,下午四五点天就黑了。
明天就是期末考。
考完该放假了,高三的寒假只有十来天,就够回家过个年。
白栀一早到办公室提交住校申请。
老周接了表,又问了两句情况。
白栀说最后一学期想要住校专心冲刺,这个理由毫无瑕疵,老周便不再问,给后勤部的老师打了电话,情况却不乐观,新宿舍还没投入使用,老宿舍住得满满当当,现在想塞人可不容易。
白栀点点头,下意识拉紧手袖。
老周又问:“跟家里有矛盾?”
白栀先摇头,后点头。
下学期白露就会查出肾炎,治疗无果出现尿毒症后,刘丽会抓她去医院检查,然后就是关到乡下逼白栀签同意书,否则不给参加高考,还说白露要是被她耽误死了,就把白栀卖给村里的老光棍当媳妇,生生生,一直生到死。
白永刚护不住她。
徐颖舍不得刚刚晋升的职位,拖拖拉拉只知道催警察。
当初白栀只是庆幸有人站出来捐肾给白露,帮她逃过一劫,在墓地看到江燃后腰的长疤后她才明白,哪有无缘无故的幸运,不过是有人愿意为她舍得一切。
重来一次。
她不要去医院检查,不要被刘丽抓到乡下,她根本不欠她们母女,谁也别想道德绑架。
她也不要江燃挨那一刀。
她的少年那样好,应当永远骄傲恣意,永远潋滟芳华。
老周知道白栀家里的情况,沉吟片刻,叫她放心去吧,宿舍的问题他会想办法,但是条件就没法保证了,很可能是八人间。
白栀深深鞠躬。
老周咂了下嘴,“客气什么,去吧,好好复习,这次期末考试很重要,我们班可能就你一个能进去,一定要争气。”
“我知道了,谢谢周老师。”
“去吧。”
这次考试排名事关英才班选拔,虽然前世白栀就去过,可是再来一次心里还是没底,试卷的内容早就模糊了,虽然是重生的,可还是相当于重新考一遍。
这段时间,白栀复习得异常刻苦。
江燃看在眼里,嘴上无所谓,心里觉得自己命苦。
到手的小花竟然又飞了。
晚间放学后,白栀主动留下来帮欧阳月布置考场。
江燃也没走,挎着书包靠在走廊抽烟,走过的学生都会望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江燃最近越来越帅了,还是那种无法忽视的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帅。
不过他本来就高,长得也好。
以前看人像要杀人。
现在幽幽的,神秘、清冷,叫人心向往之。
嘎叽——
教室里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江燃站进去,啧了声。
白栀和欧阳月两个小矮子合力搬课桌,力不够,桌角和地面擦着了。每个考场三十个座位,多余的都要搬到教室后面摞起来,往常是季浩然带人帮忙,今天季浩然被老周叫走当苦力了,其他男生一哄而散,躲闲,就只剩两个女孩子在这哼哧哼哧。
真是没点谱。
江燃在瓷砖按熄烟,把烟蒂弹进垃圾桶,甩了包过来,二话不说抬到高处。
胳膊一抬,校服上卷。黑色针织衫和深灰保暖内衣也卷,性感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白栀和欧阳月对视一眼,抿嘴笑起来。
江燃搡她脑袋,“笑什么?”
“没。”
江燃继续搬,差不多了,又问:“你们俩笑什么呢?”
白栀去贴考场号,欧阳月在江燃的逼视下小声道:“白栀说不用太卖力,你听到声音会进来帮忙。”
欧阳月本来还不信。
江燃不会无故刁难人,但也不是会帮忙的主,指望他进来搬桌椅是讨骂吗?
没想到……
欧阳月叹口气拎住垃圾桶,“白栀,我去倒垃圾了,顺时针贴完检查一遍序号就行。”
“哎——”
白栀站在倒数第三排头也不抬应了声。
偌大的教室,空调嗡嗡作响,窗户开着,一半暖流,一半冷流,吹得人冷热交加仿佛得了什么大病。
白栀缩缩肩膀,张口软声喊道:“阿燃,帮忙剪胶带。”
“剪什么?”江燃握着剪刀过来,捞起她的头发,“这把猪鬃吗?”
敢下套让他当牛做马,真行啊。
白栀数出印有考号的纸片,往桌角一摁,抬眸天真看他,“剪胶带贴这里啦。”
“装傻是不是?”
白栀抿了唇,笑起来,“我说你会帮忙,欧阳月不信,那我肯定要证明一下你多疼我咯。”
江燃捉住细腰将人往课桌一放,俯身压去。
白栀后撤,推住越来越近的胸膛,低声喊道:“耍流氓啊!”
“别人都不信老子没碰过你,我肯定要证明一下,你说呢,栀栀。”
白栀噎住。
碰、碰什么呀?
江燃按住散开的墨发,摸了又摸,爱不释手,膝盖霸道地顶开,在白栀颤抖着闭眼时嘴角勾起得逞的恶劣弧度,而后用额头嘭地撞到女孩白皙稚嫩的额头。
天灵盖嗡嗡响。
涌上脸的血快速褪去。
白栀凝望天花板数秒,呆呆捂着额头坐起来,指他:
“疼死了!”
“疼个屁。”江燃撕开胶带用嘴咬了使劲往课桌一拍,推她屁股,“起开,挡着老子贴考号了。”
白栀爬到少年后背,伸腿骑住,双手环住脖子闻了闻最让她安心的气味,随后猛地一震,恨自己没定力,现在是闻他的时候吗?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才对!
白栀冷着脸掐住脖颈,使劲摇晃。
江燃偏头瞥一眼,像在看什么很努力的小玩意儿。
嫌弃归嫌弃。
还是伸手揽着腿,生怕人摔了。
欧阳月倒完垃圾回来在门口不停咳嗽,“咳咳,有人来啦。”
此时,沉沉暮色早已换成浓黑的夜,不知哪来的飞蛾绕着灯管不停撞。江燃拍完最后一个胶带,掐她腿肉,“下来,给你脸了,骑上瘾了是不是。”
白栀落地,拉拉衣服。
欧阳月朝她默默竖起大拇指。
今天算是开眼界了,不止看到江大少爷纡尊降贵像个学生似的(本来就是学生)搬桌椅、贴胶带,还能见到他背人呢!背人呢!背!人!呢!不能说离谱,只能说妈耶,原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再狠的人也有过不去的坎。
白栀真是把江燃绊得死死的。
第47章 初闻
欧阳月印好笔记塞进书包,在文具店门口跟两人道别,她家就在附近农改非的民房,走巷道很快的。
白栀拿出手电筒递过去,这年头摄像头不普及,变态还挺多的,就喜欢光着屁股出来吓唬小姑娘,她记得这片人员复杂的巷道尤其多,出过事的。
“天黑了,班长你拿着照亮。”
欧阳月急了,“这不你刚买的吗!”
还是江燃付的钱呢,她敢拿吗……
白栀塞到她手中,“阿燃会送我,今晚用不到的,你先拿着照个亮。”
欧阳月用力攒紧,深深望了一眼白栀,默了默,呼出口气,说了声蚊蝇似的谢谢,然后握着手电筒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
江燃弹她脑门。
“拿我的钱对别人好?”
“谁让你捉弄我?”白栀环住他的手臂,冷声道:“活该。”
江燃嘶了一声,捏她一张一合的嘴皮子,“你还有道理了,白栀。”
“可不是吗,道理全在我这。”
两人步行去幸福佳苑,走到十字路口,红灯,白栀使劲吸了两下鼻涕,怪怪的。江燃低头,视线触到女孩通红的眼睛瞬间发僵,“又怎么了?”
“阿燃,如果我去了英才班,你跟其他女生看对眼怎么办啊?”
迷离桃花眼瞬间澄清。
他没好气笑了声,揪她脸,“我还没问你呢,白栀……非去不可吗?”
不只是分班的问题。
她考得太好,他要怎么追?
到底是谁抛弃谁,怎么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呢?
白栀靠住江燃的肩膀蹭了蹭,慢悠悠道:“我妈要求很严格,如果去不了英才班绝对会要我们好看。”
先打电话来学校骂老师,要到江燃家的电话后又打去骂江燃爸爸。
如此闹几天。
闹得所有人受不了,然后叫助理来办转学。
用尽手段让白栀众叛亲离,无人敢接近。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小时候爱跟同学跳皮筋,有几次玩得忘记了写作业,徐颖就是这么做的。
这就是白栀必须进英才班的原因,否则她才不要离开江燃,她怎么舍得啊——
江燃脑海浮现出穿着灰色套装不停打电话的细眉女人。
女人后面跟着身材瘦弱的白裙女孩。
他只是隔着街道远远喊了声“喂”,对方就把女孩拽到身后,冷漠又凶悍地瞪了他一眼。
白栀妈妈,真挺让人窒息的。
绿灯亮起。
两人走过马路,走过石桥,走过趴在地上打弹珠的鼻涕小孩。
江燃捧住她的脸,看了又看,手指拂过眼角很小很小的泪痣,推了一把。
“滚吧。”
白栀滚回来抱住他,“阿燃,我超级超级想你的,不要跟我生气。”
江燃在她头顶吹口气,嗤笑道:“你啊……光用嘴巴想。”
“心也想。”她又收紧一点,想要把体温渡过去。
江燃仰头望路灯,可是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把光照到心底,抚平不安和悲哀。许久,少年摸了摸白栀的头,下了命令,“要是敢跟男的眉来眼去,老子打断腿。”
“打谁的?”
白栀骤然警觉。
江燃冷笑一声,“当然是狗男女双双打断。”
“……哦。”白栀松开手,“我回家啦。”
江燃一窒,猛地将人拉进怀中,嘴角一皱,眸光也像是寒风吹皱的深水潭,有波动荡,却看不到底,高挺的鼻梁折出浓黑的阴影,“再多想我一点,栀栀……”
再想想他,抱抱他。
他的小缠人精小笨蛋。
白栀踮脚,拉低他。
少年轮廓分明的俊影和女孩婉约姣好的侧影叠在一处,唇影剪合,鼻影交错,两股白色热雾时分时合,时浓时淡。
皓腕捆住烈脖,宽掌揽住薄背。
难舍难分。
难抑难断。
风里有蜂窝煤的味道,吸进肺腑,生出齁涩。
江燃双目晶亮,欲生欲死,胸前的翡翠戒指也因体温升高变得熠熠生辉,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口中也能有栀子花绽放,芬芳洁白,如梦似幻。
他的小白花,简直要了他的命。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街角音像店传来刘若英温柔模糊的歌声。
长途大巴载满呵欠连天的旅客趁夜进城,活鸡在车顶的竹篾笼扑腾几下,飞出几片鸡毛。
白栀并不怀念学生时代。
多亏他,现在想起来都是热的甜的野的纯的。
……
考试这两天,没下雪,但是比下雪冷多了。
监考老师都坐不住,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时停在学生旁边看看答题情况。
白栀揣着热水袋,写一会儿就要捂一下,天气太冷,空调也不怎么管用,何况为了方便校长巡考,教室门也不许关,更冷了。
下午数学。
墙边两个学生眉来眼去,一个装作系鞋带,一个不小心扔掉橡皮。
白栀不用看都知道是在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