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怀疑灵霄仙尊会来南境的原因,和他那傻弟弟脱不了干系。
“桑如阳呢?”眉头皱起的时候,话也就跟着出口了。
他倒是知道桑如阳之前也去了妹妹的院子,可人一走,他也没再关注他的去向,现在他师尊来了,不赶紧出来见上一面,说出去还以为他们桑家的人不懂礼数呢。
亲卫沉稳地回答道:“二少爷在藏书阁,属下也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很快就能赶到。”
桑清衍微微颔首:“好,你做得不错。”
他说着,一边转身往宴客厅走去,一边还不忘嘱咐属下:“派人看着点夫人,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事,及时来通知我。”
“是,仙尊。”
……
盛千婵一口气跑出了药田,等到感受不到那道熟悉的清冷气息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回头环顾了一圈,跑的时候没注意,她竟然一路跑出了主院,再看脚下这条路,又恰好通往客院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盛千婵还是径直去了药宗弟子们所在的地方。
和早上热热闹闹、一派朝气的景象相比,临近傍晚,整个客院都显得安静了不少。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弟子三三两两的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盛千婵原本想直接去找贺楼,穿过临湖小筑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一位灰袍老者站在湖边,正低头猫腰,聚精会神地观察湖里的银鱼。
是个生面孔。
盛千婵脚步一顿,原本打算迈出去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她最近老是往药宗弟子的院子跑,不敢说把人都认了个十成十,但绝大部分见过的弟子都有一些印象。
药宗弟子都是变故后的幸存者,是林老祖在危急存亡之际,用仅剩的一丝理智保存下来的火种,大多都是小一辈的年轻弟子,最小的甚至还是刚接受启蒙的幼童,堪堪六七岁的模样。
仅有的几位长老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早日建成新的药宗,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新址中待着,很少会来桑家。
更何况,即便他们来,盛千婵也能认得出来。
而眼前的老者,鹤发童颜,身形瘦削,穿着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灰褐色长袍,身上的气质普通得仿佛一个凡间的教书先生,怎么看也和那几个周身都浸淫着灵药气息的药宗长老无关。
那……是桑家的人?
盛千婵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又下意识给否决了。
桑家所在的这座秘境仿佛一个小世界,桑家人也多得很,从高空望去,汇聚在一起的建筑堪比外界的一座城池。
但桑家的人多归多,常来往客院的几个人她也早就记住了面孔。而且或许是隐世家族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底蕴熏陶,桑家人大多男俊女美,自带豪门世家气度,哪怕是如桑蔓这样的小侍女,一眼看起来也显得气质不凡。
眼前的老者,实在太过普通了,和她见过的桑家人都不像。
盛千婵心里浮现起一丝警惕。
虽然老者看着儒雅和蔼,慈祥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身上还有一股子书卷气,整个人都透露出安静平和的气息,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可到底是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谁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被接二连三的教训毒打了几次,盛千婵也不是初入修仙世界的萌新了,遇见不寻常的事物理所当然地决定远离。
但是还没等她撤走,一道焦急的声音就隔着湖面传了过来。
“诶!那鱼不能抓!”
耳熟的声音令盛千婵下意识侧目,刚循声望去,就见梳着双鬟的少女沿着湖心桥匆匆跑来,制止了灰袍老者试图伸手捞鱼的动作。
这一看,倒是让盛千婵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云竹?”她有些讶异地出声。
江云竹和萧立这对师兄妹和她也算是结下过不浅的交情,只是他们自诩在银霞山药宗地位普通,不愿做出头鸟,与其余药宗弟子汇合后,便一直安分低调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没主动嚷嚷和清玄仙尊等人有什么关系。
盛千婵来客院的时间虽长,但与他们见面的次数还真屈指可数,没想到在这里就见了一面。
还真是出人意料。
“哦哦,不好意思,小姑娘。”老者松开手中的银鱼,任由巴掌大的一晃尾巴“噗通”一声落入水中,面带歉意地看着赶来的江云竹说道,“我只是看这鱼有些特殊,想研究一下。”
他态度很好,又是一副慈祥可亲的面孔,江云竹对自己刚才的态度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小声地解释道:“这湖里的鱼都是我们试药用的,可能带有毒性或者具有一些其他的特殊功效。”
原先这湖里的鱼倒是普通的小银鱼,虽然不算多珍贵,但也是具有滋补功效的灵物,作为客人,药宗弟子哪敢轻举妄动,就算天天看着也并没有对其产生什么想法。
但是后来盛千婵发现这鱼用来试药还挺方便,在告知了桑清衍一声后,药宗弟子便也纷纷学着她这么干了。
江云竹不认识眼前的老者,只当他是桑家的什么人,又唯恐他不知道试药一事,担心误食了有毒的银鱼,这才出言提醒。
灰袍老者一点也不介意小姑娘刚才的贸然打断,他看着满湖的银鱼,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住地点头道:“原来是试药用的,难怪我看着这些鱼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俩聊得和睦融洽,看起来不像是来者不善,盛千婵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也收了回来,在江云竹讲到她的名字并看过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老先生是从哪儿来?”盛千婵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您似乎也不是药宗之人?”
老者身上的气息实在太平和了,一丁点的杀气与恶意都感受不到,而且这里到处都是药宗弟子,她身边看不见的地方也总跟着桑家的暗卫,察觉不到危险的情况下,盛千婵还是决定直接一点。
当然,直接的同时她也没有放下戒备,一边说着话,一边还隐隐将江云竹拦在了侧后方。
老者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莞尔一笑道:“不用担心,我虽不是药宗之人,也不是桑家人,但我不是什么坏人。”
他伸指朝上,指了指天空说:“我从外界而来,嗯,我来的那个地方叫天元学宫,可能你们也听说过。”
天元学宫?
不在预想之内的答案让盛千婵微微一愣,随即她又有些释然。这个回答确实很合理,也让老者身上的那股教书育人的儒雅气质有了一个更恰当的来源。
但……“老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儿?”
天元学宫来人多半是找桑清衍有事,要不然也是找桑家的话事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药宗弟子们客居的院落来?
她眼中的情绪变化自然瞒不过老者,他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方才经过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察觉到这湖中的气息有些异样,这才贸然来查看,要是打扰了你们,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罪。”
他说着就拱手做了个揖。
江云竹是个老实孩子,又一向尊老爱幼,面对老者的礼数赶忙回礼道:“无妨的,老先生。”
盛千婵却还是有点狐疑:“那您觉得这鱼有什么问题?既然您是天元学宫的先生,或许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她的试探落在老者眼中,鲜明的就像白绢上的墨色涂鸦。
老者捏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指教不敢当,不过……”他伸手一勾,一尾银鱼自湖面跃出,犹如长了眼睛般径直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像这一条鱼所用的药,把其中一味换掉的话,不仅能使毒性化解,还能让鱼的肉质更佳。”
说到鱼的肉质,老者不由得咂了咂嘴,回忆起从前的一道鱼羹来。
“用作灵菇鲜鱼羹应该味道会更好。”
盛千婵:“……?”
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又莫名觉得这道菜的名字似乎刚刚在食谱里看到过,一时也不能判断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老者看着她将信将疑的眼神,失笑道:“你如果不信,回头就可以试试。对了,小姑娘,我听这位姑娘说这里的鱼试用的大多是你的丹药,是这样么?”
“……嗯。”好像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盛千婵点了点头。
“这样。”老者也不由得点头,“听说你还没有师父指点,这都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新方子,是吗?”
盛千婵还是点头。
“那你天赋倒是很不错。”老者捋了捋胡子,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老狐狸般诱哄道,“那你看,老夫当你的老师怎么样?”
第89章 不是,这人谁啊?
不是, 等等,你谁啊?
盛千婵大大的杏眼里透着茫然。任谁忽然被陌生人凑上来说要你拜他为师,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人骗子吧?
好不容易放下去的戒备, 因为灰袍老者的一句话, 又默默地加深了几分。
盛千婵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往“这个人有问题”的方向倾斜,嘴上还是没事人一样回答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拜师的话,我想就不必了吧。”
被拒绝了?
老者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以他的身份, 夸张点说,但凡传出去他要收徒的消息,天元学宫百里之内都能被各地赶来想要拜师的修士给堵得水泄不通。
平时只有别人求着要他收徒的份,难得轮到他主动一次,小姑娘居然还不给面子?
灰袍老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怀疑是不是太久没有下山行走, 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认识他了。
没道理啊, 前段时间在北疆还有人在路上认出了他,哭着闹着说要拜入他门下呢。
莫非, 桑清衍在南境的名声太盛,把他的名气都给压住了?这么想,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没事的话, 我们先走了, 您自便。”盛千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适时地提出告辞。
拜师是不可能拜师的,更别说找个陌生人当师父了。
反正这里是桑家, 肯定有人能验证对方是不是天元学宫的先生, 辨别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他爱留在这里也随他去。
看着一脸坚定,正试图拉着江云竹一起离开的小姑娘,老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地多了一分不自信。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他挤出的笑容更慈祥了一点,闪烁着智慧光辉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精明的亮光,循循善诱道,“我虽然教过无数人,但愿意收为徒弟的可没有几个,你”
“嗯?”
听到老者话音戛然而止,盛千婵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老者捻着胡须不小心力气大了一点,似乎拽疼了似的“啧”了一声,旋即皱起眉头。
“唉,催什么嘛罢了罢了,小姑娘,我有事先走了,拜师这事你再考虑一下,别急着拒绝啊。”
老者很快回过神,对着盛千婵丢下一句话,来不及等到她回复就仿佛火烧火燎般匆匆离去,留下在场面面相觑的两人。
“老先生他……怎么了?”江云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不知道,但看起来,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
盛千婵沉默地看着那道灰色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就觉得这人有些不靠谱,现在愈发觉得这种感觉是对的了。
“我们也走吧。”她朝江云竹示意道,后者却抿嘴笑了笑,指着湖面说道,“师兄正在炼丹的最后关头,分身乏术,所以才叫我来帮他带几条银鱼回去。方才过来就看到那位老先生在,我还没来得及捞呢。”
药宗弟子虽多,和江云竹相熟的也不少,但被她唤作师兄的也只有从前就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的萧立。
盛千婵记起她刚才从湖对岸赶来的样子,瞬间将整个过程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只是,她记得早上才听贺楼说过,萧立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得到任务,要先一步去药宗新址做些准备,以便安置其余的药宗弟子,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药宗了,怎么会又跑去炼丹了?
盛千婵的疑惑没藏着掖着,等她问出口,就看到江云竹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师兄他们午时刚过就准备出发了,然而长老们又忽然传讯过来,说是药宗新址后方的灵潭中疑似发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由于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查证,担心这道裂缝又与深渊有关,仙尊便让我们缓一缓搬迁事宜,让我们安心在桑家待着,等一切都查清楚了再搬。”
“暂时不用回药宗,师兄闲来无事,就接着炼丹去了。”
江云竹说到这里,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虽然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不过看样子,我们还得留在这儿再打搅一阵了。”
药宗弟子又能留下了?
盛千婵很快从她的话里抓住了重点,但随即眉头微皱。
发现深渊裂缝可不是小事,药宗之前的惨案还历历在目,而这些变故和药宗周围的那道深渊裂缝也脱不了干系。
想归想,她还是宽慰道:“这算什么打搅,桑清衍既然都说了,那你们就安心住着,我才是有事没事就来打扰你们呢。”
“也就您和仙尊会这么劝我们。”江云竹抿嘴微笑,“不过,这事来得也实在太巧合了。原本还有不少小弟子心心念念要去新宗门看看,之前接到消息就打包好行囊了,这会儿回不成了还在闹呢。”
江云竹一边捞着鱼一边和盛千婵闲聊,说起药宗的那些小弟子不由得失笑。
这是药宗出事前最后招收的一批弟子,年纪小,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又因为药宗变故来得突然,还没教过他们太多修炼的东西,天然有一股难驯的野性。
这段日子天天被拘束着,总有弟子觉得不自在,这下可好,小皮猴们又该失望了。
盛千婵听她说着小弟子们的趣事,也跟着在一旁笑,心中却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真有这么巧吗?那裂缝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过了中午就发现了。
盛千婵默默地算了算时间,她和桑清衍吵完架,再到从桑如焰那里离开的时候,大约才刚到午时。
桑清衍说他和阿焰也谈过话,再加上消息来回传递的时间
盛千婵掐着指尖,心中有点不太确定。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她怎么感觉这件事是桑清衍编出来的呢?就为了合情合理地把药宗弟子再次留下来?
那他这一番折腾,到底是图什么?
看着江云竹面上浅浅的笑意,盛千婵轻咳一声,看在某个狗男人事后及时补救的份上,决定将猜测的真相压在心底,给他多留几分面子,顺便再帮他说几句好话。
不然的话,让别人知道他一个仙尊在背地里暗戳戳搞那么多小动作,他还要不要出去混啦?
不过,总算他也干了件人事,她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