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棉感觉她的双腿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她慢慢蹲坐在朱青堂身边,朱青堂眼睛仍旧睁得很大看着她的方向,似乎有向她诉不尽的情绪。
耕棉肩膀抖动着,雷不闻和林武看见朱青堂倒了下去,从后方的树林中跑了过来。
雷不闻走到朱青堂身边,伸手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后摇了摇头,看着耕棉缓缓的道:“人已经死了。”
就在三人出现在朱青堂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黑衣人悄悄的盯上他们了,朱青堂在知道他暴露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知道,即使雷不闻没有杀他,上头的人也绝不许他再活了,已经有人过来替代他了,他成了一个无用的弃子。
雷不闻搀住住耕棉的胳膊缓缓将她扶起:“刚刚看到一个黑衣人,在那边一闪而过,是他放的镖。”
杀人灭口,让他无法去官府作证。雷不闻心里一惊,玉石工厂抓到的那两个黑衣人,会不会也已经被灭口了?回到青石岛之后要立即去玉石工厂看看才行,如果要是这样,就成了死无对证。
耕棉这时才慢慢反应过来,哭出了声音,明白了朱青堂已经死在了她面前这一事实。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朱青堂,少年时的种种浮现在眼前,曾经和她两小无猜的少年不知何时就踏上了和她背道而驰的道路,谁都不曾想今日的这一见却是永别了。
她被雷不闻扶着呆呆的站在河边,林武已经去找朱青青了,她对一无所知的朱青青和朱家二老要如何解释?是否要告知他们真相?她怕朱家二老无法接受。
朱青青得到消息,和朱二叔跑来河边,便见朱青堂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冰冷了。
得知朱青堂参与了夺青玉杯之事后,朱二叔一声叹息:“我早就猜到,他出去这三年,干的多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正经营生,不会回来问什么都不说。”
朱青青在旁边哭道:“可怜了我大伯和大娘,前几年找不到他,大伯整日掉眼泪,患了眼疾,如今知道他人没了,他们二老必定也活不成了。”
朱青青将头靠在耕棉的肩膀,低声问道:“他杀了耕木哥,你会不会恨他?”
耕棉确实是想恨他,恨他走错了路,若有机会重新来过,三年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离开南珠城。
“我也说不上我恨不恨他,比起我来说,他对自己的恨更多一些。”杨耕木毕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能想见朱青堂发现错杀了他的那一刻是多么震惊,这半年以来他内心又是多么煎熬。
林武到码头找了雷家的几个下人,把朱青堂尸身送往朱青堂家,朱青堂父亲因之前朱青堂离家,已经有了眼疾,朱二叔怕他承受不了先带去石板街了,打算之后再慢慢告诉他。朱青堂的母亲见了朱青堂的尸身,几度晕厥过去。
回到了青石岛,到了雷府已经是戌时了,耕棉躺在床上,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失去了至亲和挚友,雷不闻也失去了父亲和师傅,之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都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或许某天,雷不闻也会突然从她身边消失。
想到这里,她转头定定的看着躺在她身边的雷不闻,雷不闻睁着眼睛看着床帐的上方,冷白的月光照在床帐上,让雷不闻的脸看着有一丝惆怅,在平时是难以见到的。雷不闻感觉到了耕棉灼灼的目光,他转过头,慢慢的对她说,“我想是时候关闭玉石工厂了……”
耕棉怔了怔,这个问题她倒是想过,不过也只是曾经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便随即被她否定了,她当时觉得雷不闻肯定不会同意,便没有跟他提起过。玉石工厂是雷家祖辈的心血,也是雷不闻现在内心的支柱,若是这么便关掉,是不是就等于让那些传言在南珠城人的心里坐实了?
“雷家被盯上,是因为青玉石,若是关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非命。”雷不闻淡淡的说。
“你是要把青石岛让给他们吗?”耕棉问道。
“不,不再开采玉石,不再加工玉器。青玉石只有青石岛有,我们把关闭工厂的消息放出去,青玉石不再在市面上流通,他们便不会再盯着我们不放了。”
“可是,你这十几年的时间都一心扑在玉器雕刻上,若是就这么放弃了,你不觉得会有遗憾吗?”耕棉担心的看着雷不闻,雷不闻平时沉默寡言,雕刻玉器是他仅有的乐趣,每当看到那些冰冷生硬的玉石在他手里变得闪光,雷不闻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若现在不关闭工厂,不仅青石岛会被夺走,你我也性命难保,你嫁了我之后一直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好。”雷不闻将耕棉搂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雷不闻的脸向耕棉靠了靠,接着说:“我已经让人在南山找了一处住所,我们暂时搬过去住一段时间,青石岛我会找个可靠的人留下来看守。”
住所已经找好,看来雷不闻早就在筹划此事了,耕棉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搬过去?”
“过两天就出发,明天我让林胜先把外祖母送过去。”林老太太这几天一直叨念于林苑,让她先过去想必她会很开心。
第二天,送走了林老太太,耕棉作别了姑姑和朱青青便和雷不闻把要带走的东西打包好,让林武在石板街码头放出消息,雷家在石板街码头的船过几天便会开走,之后青石岛便没有船只上岛了,玉石厂的工人和府里的下人也都大部分被遣散了。
南珠城的人听到了青石岛闭岛的消息之后,都唏嘘不已,他们有的嘀咕着富甲一方的雷家就这么倒了,真是世事难料。
有的说雷家人这么一走,就是坐实了之前被杀的几个女子都是雷家所为,雷不闻怕被官府查出来,才躲了出去。
去南山的那天早上,雷不语一早便来到了石板街码头等他们,有些日子没见雷不语了,耕棉觉得她稍稍胖了一些,雷不语笑着摸了摸肚子,她怀孕了。
耕棉和雷不闻为她高兴,结婚十几年,终于有一个小生命为她而来。
去南山的马车上,耕棉笑着问雷不闻:“你说,姐姐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雷不闻若有所思的说道:“希望她生个男孩,姚春亭和姚老太太会待她好一些。”
“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我可能更喜欢女孩一点,希望她长得像你一样好看。”雷不闻看着耕棉,细长的眼角向上扬了扬。
耕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雷不闻平时总是冷冷的,离了青石岛他似乎卸下了重负,突然变了个人,他一把拉过耕棉在怀里:“等到了南山,稳定了,我们也生个孩子好不好?”
耕棉推了他一把,小声说道:“嘘,林武骑马在外面。”
雷不闻拉开车帘,瞥了一眼在马上偷笑的林武。
林武见雷不闻冷脸看他,立即收敛了笑容:“少爷,我可是什么都没听到……”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这么说显然是他什么都听到了,他尴尬着拍了一下马:“我去前面看路。”
一路上雷不闻心情大好,到了南山见过了于老爷后,便来到了新买的宅子。
新宅子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小而精巧,院内也有一个凉亭和一个小水塘,像一个缩小版的雷府,林老太太暂时住在于老爷那里,这边只有雷不闻、耕棉和一些下人住。
新宅子的家具物件都不全,当天耕棉只收拾好了她和雷不闻的常用物品,卧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其余的东西住下来之后再慢慢添置。
雷不闻坐在桌旁和正在收拾衣服的耕棉说道:“喜欢这里吗?”
耕棉放下手中的事情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这里和雷府有些像。”
雷不闻拿出了一张图:“我画的。”
耕棉接过图,仔细看了看,这图中所画的正是现在这个院子的布局。
耕棉惊讶的看了一眼雷不闻:“按照这个造的?”
雷不闻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耕棉接着问道:“用了多久造好的?”
“半年多吧。”雷不闻算了算时间,淡淡的说道。
那岂不是在雷老爷刚刚去世不久雷不闻就在着手造这个房子了,原来关闭玉石工厂他早有打算。
耕棉用手撑起下巴:“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第38章
南山是附近最贫穷,最乱的地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且于老爷就在此地任父母官,想必京城那位知道了他们在南山住下,青石岛也封岛了,也暂时不会把雷不闻怎么样。
雷不闻在雷老爷被刺后,想着雷家被人盯上,为了安全起见,早就有关闭玉石工厂的打算,只是这闭岛只是暂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祖上留下的家业不管。
第二天,耕棉在于林苑的陪同下,到十七街采购家里的必备物品,十七街是南山的一条老街,上一次他们看到有官员给百姓讲解养丝虫技术便是在十七街上,虽然这里不及石板街繁华,但是在最近难民回流且生活渐渐走上正轨之后,这条街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多了不少的商家,各样物品也算是应有尽有了。
入冬的南山有些冷了,在南珠城带来的薄被子御寒不够用,需要买一批厚被子,家里下人入冬的衣服也需要添置一些,在这些事情上,耕棉喜欢亲力亲为。
于林苑的丫头带着二人来到十七街上的一家布庄,耕棉选了几匹棉布,做被面和衣服。
每年刚入冬,十七街都会有外省生意人过来出售棉花,出售时间大概为时一周,南山人称之为棉花市集,有做棉衣,棉被的人家便会在这个时间到十七街来采购。
布庄的老板说,昨天十几个棉花商人赶着一对马车已经到达南山,住在了街口的那家小客栈,估计这几天市集便会开了。棉花集市上的棉花价格低质量好,耕棉打算先忍几天,等集市开了买好棉花再做棉被和棉衣。
于林苑不屑的在心里嘀咕,果然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虽然雷家现在关闭了玉石工厂,但是家产仍在,表哥难道差这几个钱?也犯得着在这些用度上如此节省。
她此时已经在十七街陪耕棉逛了一圈,有些觉得小腿酸胀,心想到了棉花市集那几天绝对不会再陪她出来:“嫂嫂,据说那棉花市集乱得很,你想啊,南山本来就是个乱地方,如果到时候遇到了贼或者是匪盗,怎么办?”之前就出现过匪盗在街上□□的情况,小偷更是很多,走在街上一不留神,钱袋便会被偷去。
耕棉刚来南山,觉得什么都新鲜,况且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你如果怕的话,你就在家好了,我让林武找几个人一块儿过来,刚好要他们拿东西。”
于林苑道:“那我就不陪你过来了,到时候你要小心。”
耕棉边付布庄老板钱边说:“放心吧。”今天林老太太让于林苑陪她过来,看着于林苑似乎也不好推辞,她想着也好,跟着于林苑熟悉一下南山的市集、街道,之后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还多着,也不便再麻烦于林苑。
雷不闻在南山置办的新宅子就在十七街后面的五道巷,算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房子不大,任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富甲一方的雷家会住在此地,搬来南山的目的除了林老爷在这里,会给雷不闻一些建议和庇护之外,还有一点,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南珠城之中,除了雷不语,没有人知道他们搬来了南山。
此次来南山,为了避人耳目,雷不闻只带了林胜、林武、喜翠、雪姑和其余四个下人,一切从简,在外人看来,新搬到五道巷的这户人家和他们身边稍显富裕的家庭没什么区别,现时社会商贾崛起,经营着不大不小生意的人家有这种条件并不稀奇。
棉花市集已经开始了一天了,第二天一早,耕棉拿好钱袋,叫了林武和其余两个小厮,和她一起去十七街。想到南山是定南帮的老巢,上次被绑,定南帮好多人见过她,棉花市集人多眼杂,为了以防万一,耕棉戴上了一顶白纱帷帽。
棉花市集在十七街排了十几米长,五官深邃,身形高大的商贩将棉花摊在铺了草席子的地上任人挑选,旁边店铺刚刚开业的时间,街上已经人头涌动了。商贩操着外地口音跟前来采买的人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各种品质棉花的价格,然后称重,收钱。
耕棉挑了一个人少的摊位,问了下价格,确实比较便宜,耕棉又试探的问了问:“我买的多,可以价格再低一些么?”
对方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留着络腮胡须,口音极重,不善于吆喝,耕棉的话他似乎没太听懂,一脸蒙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耕棉比划着手势,示意左侧的一堆她都要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了对方一个稍低的价格,男人似乎理解了,点头,成交。
耕棉从袖中拿出钱袋,数了数银子,递到男人手上,让林武和其余两个小厮去拿棉花,弯着腰的林武突然怔怔的看了看旁边的摊位,压低声音在耕棉耳边说了一句:“少夫人,你看。”
耕棉顺着林武说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旁边摊位站了站,随便看了看又朝前走去,他吊着一个高辫子,胸前吊了一个包浆的桃木坠子,坠子随着他散漫的步子在胸前晃动。正是兰玉。
兰玉旁边的曹垣指了指前面侧边:“少主,馆子现在还没开,你约的人肯定还没到。”
兰玉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就知道吃,没开就先逛一逛,我们也难得出来一趟。”
曹垣有些委屈的说:“兰帮主不知道你跟我出来了,回去被发现了肯定我要挨打。”
兰玉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我罩着你,就说我逼你出来的,打也不会打到你身上。”
耕棉屏住呼吸,幸好今天戴了帷帽,兰玉没看到她的脸,想起上次骗兰玉的事情,她心里一阵愧疚,想必事后兰玉醒来发现自己被骗,已经将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待兰玉身影走远了,她松了一口气后便迅速和林武等人把棉花装好,匆匆的回府了。
待到快要中午,兰玉到了十七街上的南山小馆,点了几个菜,坐在二楼内间的窗子旁,拿着茶杯悠闲地看着楼下的十七街,不远处,一个瘦高的男人穿街而过,兰玉在楼上跟他招了招手,男人看见兰玉便进了小馆直接奔向二楼。
自从兰玉放走了雷不闻等人,薛珪便失去了京城那位的信任,不让再定南帮插□□家的事情。失了这么大的一个主顾,薛珪痛恨不已,又拿兰玉没办法,便在兰雪凝面前说许多兰玉的不是,把兰玉怎样见色忘义,违反帮规跟兰雪凝说了,兰玉被兰雪凝暴打了一顿之后,便被限制了外出,即使出门也要有人跟着,今日是他们两个偷偷跑出来的,因为,前几天兰玉终于找到了个机会,瞒着定南帮里的人私下找了个人去南珠城打听杨耕棉的下落。
“找到人了么?”男人一上来,还没等坐下,兰玉便开口问。
男人错过了约定时间,急急赶着过来会兰玉,到了二楼他喘着粗气,坐下喝了口茶压了压后道:“找是找到了,可是我刚到南珠城第二天,就听说雷家把青石岛封了,雷家大部分下人都遣散了,雷不闻和他的家眷搬迁到外地去了。”
兰玉听罢,用力把手中的茶盏摔倒地上:“搬哪儿去了?”
男人摇了摇头:“他们赶早走的,也没人知道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