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一下。”
苏霖曼心陡然提起来。
“下学期开学金槐杯复赛就要交稿了你没忘记吧,思路有吗?交稿之前记得拿给我和你们语文老师看一下。”
当然没有,苏霖曼乖巧的点点头。没有忘记交稿,却也没有好到令她满意的思路。
“行了,快回班吧。好好听课,不许睡觉知道吗。”刘宪东看着苏霖曼忍着不打哈欠的辛苦模样还是没忍住叮嘱道。
苏霖曼又是乖巧地点头。
走进教学楼,苏霖曼却略过二楼,穿过熙攘的人群径自上了三楼。
到了九班门口看见空空如也的教室她才恍觉九班这节课是体育。
说不上懊恼和无奈那个更多一点,苏霖曼拍拍脑袋,长吁一口气准备下楼。
目光掠过林礼嘉地座位,她突然被一件陌生的物件吸引去注意。
想要看的真切些,推开后门,苏霖曼一点一点靠近。
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晶球,底下压着一张卡片。水晶球里盛着大块大块的闪片,里面不是常见的旋转木马或雪人,而是几株和大麦相似的青绿色植物。苏霖曼也有收藏水晶球地爱好,轻易便知道这个塑料质感的礼物并不昂贵。
苏霖曼拿起那张卡片。
很普通,书店一块钱一张的那种,印着廉价土气的花纹。
卡片背面是几行娟秀的字体,苏霖曼眼睫颤了颤。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提?吊胆的春天。”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的紧紧的,显出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
她知道这段话出自哪里,也轻易品出其中深意。
手指小心翼翼地挪开,落款人的名字刺痛苏霖曼的眼睛。
眼睫颤了颤,苏霖曼不敢想林礼嘉看到这张卡片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苏霖曼被吓一跳,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
“阿曼?你怎么在这?”
林礼嘉捡起被落在角落的篮球惊诧问道。
“我……我去找老师,顺路看看尚泽明来了没有。”苏霖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着那张卡片。
说到这林礼嘉也皱起眉,“他从早上最后一节课被老杨叫走就一直没消息。”
“至少能确定人是安全的。”苏霖曼道,“他给我发了消息,说是他爷爷的事。”
“要不咱们今天放学去医院看看他爷爷吧。”林礼嘉提议道。
苏霖曼思考过后摇摇头:“他爷爷生病这么久,能突然把他叫回去的事一定不是小事。虽然尚泽明说都解决了,但我们还是等过段时间再去吧,今天让尚爷爷和尚泽明都好好休息一下。”
林礼嘉点点头,苏霖曼总是想得比他周全些。
预备铃响起,林礼嘉抱着球走出教室,回头对苏霖曼招招手:“要不要一起下楼?”
苏霖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慢半拍的迟钝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气氛莫名沉默。
“……你今天中午为什么没回家?”苏霖曼突兀开口,她低着头,林礼嘉看不清她说话时的神色。
林礼嘉:“郑雯妈妈叫我过去吃饭,我想着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事就答应了,你还真别说,她妈妈手艺真的很好,郑雯和她妈妈都是善良的人啊。”
苏霖曼顿在原地,身后捏着卡片的手蓦然一紧,平整的纸面上登时出现好几条纹路。
林礼嘉说话时脚步未停,身边的人不知何时被他落在身后,正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怎么了?走啊。”
“你说,没什么重要的事?”
话未说完便被苏霖曼打断。
她声音明明一如往常,平静无波,林礼嘉却莫名听出几分悲凄。
“对呀,你们不是就让我回去取快递吗?我晚上回去取也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苏霖曼想说自己给他准备了惊喜,想说尚泽明和她很早之前就在策划了,她想说很多,却又突然觉得没意思。
苏霖曼自嘲般勾了勾嘴角:“……算了。”
上课铃响了第二遍,林礼嘉这回真有些着急了起来,毕竟他是体委,还要负责整队。
“我先不跟你说了哈,你也赶快去上课。”
他从苏霖曼身边掠过,掀起一阵不大的风,却扰的苏霖曼身子晃了晃。
其实,好像的确是不能怪他的。
毕竟他的确不知道有人为他准备了惊喜,就像他不知道一个根本不懂篮球的人要拿到那个签名有多麻烦,不知道灯串翘起来的铁丝扎进肉里会有多疼,也不知道漆黑的楼道间是多钻入骨髓的冷。
就像他不知道炽热的心是一点点冷下去的,不知道炎炎夏日被泼一头冷水并不会觉得舒爽。
就像他不知道,比起突然离开,更心痛的事,是看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向别人。
苏霖曼站在分岔路口,她面前有两条背道而驰的路。
把卡片放回林礼嘉的桌子,又或是让它出现在某个垃圾桶的角落。
苏霖曼捏捏手指,伤口处又渗出血丝,默然看着那抹嫣红许久,苏霖曼毫不犹豫的走下楼梯。
她未曾回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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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上到一半,郑雯突然请假提前回了教室,林礼嘉想问她怎么了,却被体育老师绊住,陪着他搬器材去了。
看着郑雯离开的背影虽然仓促却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林礼嘉稍稍安定下来。
等该归置的器材都回到原位,林礼嘉路过球场对着王铭浩摆摆手转身走向教学楼。
教室里只有郑雯一个人,林礼嘉叫她时她好像被吓一跳,神色慌张的跌坐在座位上。
“干什么呢你。”林礼嘉扑哧一声笑出来,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灌进嘴里。
溢出的水珠顺着他下颌划过脖子隐如衣领,郑雯眼神不自觉跟随着,知道水珠消失才后知后觉的脸红。
“怎么看着贼兮兮地,偷偷做坏事了?”
“没……没有。”
林礼嘉本来就是逗她玩,见郑雯脸红起来识趣地不再多言,放下水杯时目光触到桌面上凭空出现的水晶球。
林礼嘉愣了愣,随机反应过来赠送人是谁。
“你提前上来……就是为了放这个吗?”
郑雯闻言愣了两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指着自己送给他的水晶球。
她沉默了几秒,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嗯……算是吧。”郑雯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才看到吗?”
看着林礼嘉点头,郑雯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遗憾地点了点头。
林礼嘉有些不明所以。他捧起那个水晶球,从小到大,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这样“女孩子气”的礼物。
他在苏霖曼的陈列架上见过不少水晶球,个顶个的好看,漫雪纷飞的冬天,遍地金黄的秋日,恋人亲吻的瞬间,公主裙摆飞舞的模样……他那时候看着苏霖曼亮晶晶的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迷恋这样易碎的工艺品。
将美好的瞬间被封存成永恒,大概是这样美妙的含义。
可从未有水晶球是长这样的……朴实?或许该用这个词吗。
翠绿色的青稞排排齐列,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有些萎蔫,但是林礼嘉还是觉得开心。
“谢谢你,很漂亮。”
“真的吗!我还担心……算了,你喜欢就好。”郑雯放在桌面上的手攥紧了一些。
我担心它被埋没在贵重千万倍的礼物里布满尘埃,如它的上一位短暂的的主人一样。
“我喜欢。”林礼嘉对上女孩的眼睛,直勾勾,清亮亮。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教室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隔壁物理老师念公式的声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的响,然而郑雯觉得这世界聒噪,震耳欲聋。
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震得她头晕目眩,唯有眼前人,清晰异常。
第52章 第五十一封情书
尚泽明是在第二天下午回校的。林礼嘉一进教室就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十分钟,林礼嘉推了推尚泽明叫他起来上课。
身边人没清醒,没两分钟便又重回桌面一枕黑甜。如此反复几回,想着他这两天或许实在是疲惫,林礼嘉干脆不再叫他由着他睡去,又悄悄给苏霖曼发去消息。
尚泽明在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悠悠转醒来,一睁眼就被两张在眼前无限放大的脸吓得从座位一跃而起。
心脏狂跳不止,尚泽明摸着胸口喘气。
“你们两个!要吓死谁啊!”
苏霖曼讪讪然一笑,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瓶可乐,砰的一声放在尚泽明的面前。
“嘿嘿,对不起啦。喏,请你喝饮料。”
两人的神色太过小心翼翼,尚泽明很想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笑嘻嘻的说几句玩笑让气氛不要太沉闷。
只是可乐瓶在手里来回滚动几圈,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右手静静地躺着。
“昨天爷爷突然进了ICU,人是今天早上才有些意识的,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上课,我想留下,但拗不过他。”
“那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苏霖曼拍拍他手臂。
尚泽明扯扯嘴角,眼圈蓦地红了。“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了。”
虽说较之洪荒,人生几十年不过白驹过隙,可即使蜉蝣般短暂也会有人珍之重之,思之念之。
生死太过沉重,苏霖曼和林礼嘉甚至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眼,因为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你们怎么看着比我还难过啊,”尚泽明摆摆手,“我刚到这个家的时候,爷爷就已经病得很重了。他第一次进ICU的时候我哭的厉害,后来等他好一点的时候我问他,‘像您这样的人,也会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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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泽明那天的记忆尤为鲜亮,他甚至记得起因是那天电视正好放着某部八点档苦情剧,剧里大家族的老爷子刚去世一大群,儿女和孙辈趴在棺椁上嚎啕大哭。尚泽明只觉得晦气,皱着眉头关掉电视。
“你干嘛呀,”尚斯铭有些孩子似的抱怨,“我还觉得挺好看的呢。”
说来有趣,阳春白雪了一辈子的尚斯铭,临了临了最爱的竟是像老太太一样追狗血剧。
“我看着闹心。”尚泽明瘪着嘴气闷地削着手里的苹果。
尚斯铭见孙子是真的不高兴了,嘿嘿笑两声便由着他去。
尚泽明看他悠哉的模样越发郁闷,于是没忍住问了那个稍显冒犯的问题。
“当然会啊。”尚斯铭气息有些虚弱,笑容却依旧和煦,“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的。”
“我可没看出来。”尚泽明没好气地乜他,“昨天您是不是又偷着喝酒了,我鼻子可灵了!”
尚斯铭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就一小口而已,谁让老刘自己喝不带我。”
守在门口的刘管家:?
看天,看地,看白云。就是不看小少爷的眼睛。
气氛短暂活跃,又随着医生注射的一针药剂再次陷入沉默。
尚斯铭用那双历经岁月洗涤却依然清明的眸子看着坐在身边的男孩。
脑袋突然被人狠狠揉了一把,尚泽明懵懵地抬头。
“傻小子,怎么比我还难过。”
“我怕死,因为这件事太未知,没有任何人能留下一字半句的经验,可我觉得我是可以坦然面对,从容接受这件事的。”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这一生啊,有过低谷,有过巅峰,我见过最深最脏的泥沼,也去过最高最净的云端。”
他不再看着尚泽明,眼里流光溢彩间,仿佛这一生种种沉浮在眼前掠过。
“我有过刻骨铭心的情感,我十八岁时当过胆小鬼,也在二十四岁时做了我人生中最勇敢最胆大妄为的事。”
“我不是个多好的人,但也不坏。我有我喜欢的事业,拿到了我想要的成就。我还捐了很多钱,想想这些功德应该足够我在地府用了。”
突然插入的玩笑话让尚泽明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见到孙子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尚斯铭偷偷呼出一口气。
腰腹处袭来日复一日的疼痛,他又摸了摸尚泽明的头掩过自己的异样。
“最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孙子,对吧?虽然我那个儿子实在混账,但好在他给我找的这个孙子蛮不赖。”
尚泽明听着笑,笑着笑着鼻子红,眼睛跟着红。他知道这个男人再强大也会对泪水无措,于是蒙头抱住尚斯铭。
“爷爷。”
“嗯?”
男孩的声音有些鼻音,尚斯铭隐隐感觉到衣服黏在身上的濡湿。
“那可不可以拜托你,晚一点,再晚一点,再再再晚一点啊。”
抚着他脑袋的手顿了顿,尚泽明没等到回答,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一声叹息。
很轻很淡,挤过窗子,乘着花香,飘散在往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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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他接受了死亡,我却至今无法释怀他会离开这件事。他给了我思想,给了我灵魂,给了我新的人生,他是我最后的,唯一的亲人,我无法失去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但是吧,要是万一万一真的到那一天,其实我觉得我也会接受的。”
“我会像他希望的那样成为很好的大人,给他想要的,安静的,只有最亲近的亲朋好友的葬礼。没有眼泪,没有哭闹,只有真正在乎的人送他人生最后一程,我会和他约定好在下一班列车重逢。”
“这么想想,其实也不算差,对吧。”
尚泽明神态平和,虽然与那位老人素未谋面,但苏霖曼莫名觉得尚泽明现在的样子应该与他十分相似。
“人”字是互相撑着的,人也一样。苏霖曼和林礼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贴着他的手臂和肩膀,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
“等爷爷好一点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苏霖曼弯着一点嘴角看向尚泽明,“我也想见见我的家人的家人。”
尚泽明愣了愣,又转头去看林礼嘉,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家人的家人……
尚泽明在心里默念许多遍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低头笑笑。
“他也一直很想见见我最重要的朋友们。”
顿了顿,尚泽明又说道。
“也是我……新的家人 ”
虽然一直表现出乐观的样子,可尚泽明还是无法时刻忽视内心深处的难过,整个人较于往常安静许多。
“尚泽明,下节体育打球去吗。”王铭浩大致知道尚泽明家里出了事,又不好细问,看着好兄弟明显消沉的情绪心里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