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我们就先这么坐吧,”王铭浩转过头对着郑雯狂使眼色,“我刚好找老尚聊天,郑雯,你不也找老林有事吗,对吧。”
“啊,对,对我找你有事来着。”郑雯拉了拉林礼嘉的袖子让他坐下。
即使坐下,两人之间的硝烟味仍然未散,王铭浩和郑雯的手语快比出虚影,最终还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尚泽明气林礼嘉毫不犹豫转身的样子让苏霖曼难过,林礼嘉气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莫名挨了一顿骂,这一周的两人都持续着这样见面绕道走的状态,王铭浩实在没办法,只能疯狂给苏霖曼发消息,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第58章 第五十七封情书
苏霖曼回到学校时脚步都是虚浮的,上一周的生活日夜颠倒,一千字的文章她看了几十遍仍然觉得不够好,一直到截止时间前所有老师都笃定能够拿奖才稍稍安心的点了发送。
她为这场比赛尽了全力,认真的生活、感受,反复的雕琢、修改,她确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算辜负自己。
项尔上周一直不敢打扰苏霖曼,这会迫不及待的凑到苏霖曼身边。
“怎么样啦阿曼,结果什么时候出啊,冠军保送哪个学校啊?”
“好像是下个月吧,”苏霖曼回想昨天主办方发来的邮件,“但是今年好像没有保送名额了。”
“啊?怎么能这样啊,你都准备一年了!”项尔失望地向后靠,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没关系啦,”苏霖曼牵着项尔的手晃了晃,“况且金槐杯高手如云,就算有保送名额也不一定会被我拿到啊。”
“苏霖曼,你给我自信起来!”项尔瞪着眼睛叉腰,“冠军一定是你的!”
“好好好,是我的是我的。”苏霖曼被项尔逗笑,她总觉得尔尔像只容易呲毛的猫,顺着毛摸她就会发出傲娇的呼噜声。
好不容易哄好了项尔,烦心事还没结束,苏霖曼想到昨天打开手机王铭浩发来的一连串消息开始头疼。
我说啥来着,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苏霖曼依稀能猜出尚泽明和林礼嘉吵架的原因,但她不希望那两个人因为自己生出嫌隙。
曾经走过艰难路途的人若是走散了,大概是每每想起都会觉得遗憾的事。
苏霖曼刚到九班门口便和匆忙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尚泽明狠狠撞在一块,奇怪的是对方并未道歉,甚至几乎不做停留便要继续向前跑去。苏霖曼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抓住尚泽明,少年被迫与她对视,神色呆滞,眼圈通红。
苏霖曼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她试探着开口:“……是爷爷那,有什么情况吗?”
如梦初醒般,尚泽明转身跌跌撞撞的向前走,撞到人的次数变多,速度却越来越快。
“爷爷……爷爷还在等我……”
那一刻的苏霖曼看着尚泽明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有很多个他在逐渐重合。
她好像在几秒钟的时间完成了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
小时候被妈妈遗弃,他一个人走向孤儿院;后来被大孩子欺负,他一个人一拐一拐的回房间上药;被养父母收养,他以为自己终于有家了,却每天仍然像个透明人一样独自生活;初中时被朋友背叛,于是寒来暑往,其他人三五成群,他却像个孤单的影子。
在苏霖曼所有可以窥探的时间里,他好像永远都是一个人孑孓的走,那个背影一点点长大,孤单也在渐渐喧嚣。
苏霖曼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至少这一次。
她绝不要尚泽明仍然是一个人。
你对我说,我可以做一个顽皮的孩子;
那么我也希望你,可以把我当做那个能够依靠的家人。
苏霖曼拨开人流追在尚泽明身后,被隔绝就再重复,终于抓住了尚泽明的手腕。
她走到尚泽明身前,时间如此宝贵,苏霖曼不敢停留。她的一只手疏散人群,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尚泽明,口中不断念着,“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那天是2012年的秋天里最热的一天,尚泽明却觉得如坠冰窖,寒冷源自冻成冰块的血液,心脏出源源不断的释放冷气。世界也是模糊的,脸上糊着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然而在那个迷茫的时刻,他却仍然神奇的辩识方向,再未撞到一个人,也再没有受到一个责怪的眼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在电梯时尚泽明终于冷静几分,手腕处的温热濡湿逐渐清晰,他终于发觉,原来苏霖曼一直在他身边。
女孩正靠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只是张了张嘴,泪水就要掉下来,他说不出一个字。
电梯门终于打开,刘管家正在电梯口着急的多步,看见尚泽明的一瞬间快步迎上来。尚泽明本来还想问什么,与刘管家那双眼睛对视的一刹那,他便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
刘管家本是尚斯铭在公司的副手,到了退休的年纪便挂了个管家的名号陪在尚斯铭身边。风雨同舟四十载,刘管家对尚斯铭的感情不输尚泽明半点。
“泽明,你爷爷……你快去吧。”
养父养母和各位叔婶早已来到医院,正在病房门前拥挤着,每个人看上去都那样悲伤,可尚泽明一眼看穿形色各异的面具下的丑陋嘴脸,他不愿再看一眼那些虚伪的面孔。
站在那扇紧闭着的门前,尚泽明突然没有推开的勇气,恐惧和悲伤突然就打开闸门淹没他的口鼻。
手腕再次被人抓住,眼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握住门把手。
“尚泽明,爷爷在等你呢。”苏霖曼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们不要让他等急了,好不好?”
长长的吐息,尚泽明终于推开门。
刺目的白席卷视线,寂静的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嘀嘀作响。
病床上的老人闭着眼睛,尚泽明背过身去捂住嘴巴,他怕自己发出声音,让爷爷临了还在担心自己。
尚斯铭已经看不清事物,听见门关闭的声音,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看见一团蓝白色光晕,于是他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些。
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吧,我在人间最后的牵挂。
“泽明,是泽明吗?”
听见爷爷的呼唤,尚泽明随意抹了一把脸。“是我爷爷,我来陪你了。”
他跪在尚斯铭窗边,双手握住爷爷枯瘦的手。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这双手还不是现在如枯枝般的模样。
尚泽明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床铺,消失在纯白的被单上。
那只插着针管的手附上他的脸颊,轻柔地蹭了蹭。
那个动作太熟悉,尚泽明突然想起,他和爷爷第一次见面时也在这个病房,那时的爷爷不是现在的模样,爷爷说话时中气十足,不像现在几乎是在呓语;爷爷看自己时目光炯炯,不像现在混沌灰白。那时候爷爷对他说你好,如今同样的场景,是他无法说出口的永别。
听到尚泽明的回应,尚思铭心愿已了,缓缓闭上眼睛,心电图剧烈起伏,最终归于一条直线。
尚泽明不愿去叫爷爷,爷爷这些年受的苦,他是最清楚的。
他只是再次俯下身贴着那只手,从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医生宣告尚斯铭死亡,病房外一阵喧哗,却没有任何人进来。尚泽明不清楚缘由,或许是“家人们”允许他和爷爷独处,亦或许是刘管家拦下了他们,总之,尚泽明很感激这无人打扰的时间。
爷爷最爱干净,尚泽明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面子的老头,不愿意让别人窥见他的狼狈,每次出门时,即使只是遛个弯也要仔仔细细的收拾自己。尚泽明寄了一盆温水,最后一次仔细被爷爷擦拭身体,梳理他的头发,又抚平他病号服上的褶皱。
做完一切,尚泽深深呼吸,终于走出了病房。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人,是林礼嘉和苏霖曼,林礼嘉脸颊处一道血痕流着鲜血,尚泽明看见后皱起眉头拉过林礼嘉。
“你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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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礼嘉是从王铭浩口中得知他不在时发生的事的:尚泽明接到一个电话后立刻跑出教室,苏霖曼跟着他一块走了,两个人走的时候说了“爷爷”什么的。
心里咯噔一声,林礼嘉给苏霖曼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撂下一句“王铭浩你帮我们给老杨请个假”就跑出了教室。
到医院时苏霖曼红着眼睛蹲在病房门口,尚家的亲戚坐满了走廊上一排凳子,刘管家直直盯着大门紧闭的病房。
他蹲到了苏霖曼身边,与林礼嘉对视的一瞬间,苏霖曼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对着林礼嘉轻轻摇摇头。
林礼嘉什么都明白了,心中也瞬间酸涩起来,他仍然记得上一次来看望尚爷爷时,他们约定好下次再见。原来那句话说的不假,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对面的一群人突然窸窸窣窣起来,林礼嘉听力向来不错,他敏感地捕捉到“遗产”,“公证”,“房车”一类词,尚泽明的养父养母说得最为起劲,表情也最为得意。
林礼嘉既悲哀又愤怒,他不明白那么柔软的器官为何有时硬的像是石头,为什么一条人命比不过一串冰冷的数字,又为什么面对至亲之人可以比陌生人还要无情。
他站起身想要理论,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的冲上前。
刘管家红着眼一拳打在尚泽明养父的下巴。
“尚立恒,那是你爹!老爷对你那么好……儿子没有你这样当的!”
周围人一拥而上拉开两人,尚立恒被打懵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指着刘管家怒道:“刘志清,当狗也没有你这样当的!我做什么了你就乱咬人?我告诉你,爹那么喜欢尚泽明,公司以后准是我的,你最好对我客气些,否则我一定叫你好看!”
尚立恒越说越气,看几个亲戚都抓着刘志清,抬起脚便要踹上去。
“去你妈的。”
尚立恒结结实实被人从侧面踹了一脚,肥硕的身子撞上墙壁缓缓滑至地面。
林礼嘉挡在刘管家身前,刚才那一脚正是他踹的。苏霖曼看似拉着他胳膊,其实没使一点力。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挨打,不听话。
尚立恒对尚泽明如何他是知道的,根本只把他当做争家产的工具罢了,从尚立恒对尚泽明遭受的霸凌不管不问的那一刻起林礼嘉就对尚泽明这个名义上的爹没一点好感,这一脚也算是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尚爷爷还在里面,我劝你们都不要再闹,否则对你们想的那些龌龊事没一点好处。”
医生匆匆赶来进入病房,十多分钟后再次走出,面对众人轻轻摇摇头。
或真情或假意,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刘志清有些恍惚,腿脚一软身体开始摇晃,幸好林礼嘉即使扶住他。
他睁大眼去看老爷子“家人”们的神色,精确捕捉到一部分人贪婪的目光。
刘志清瞬间感到无比心寒,,尚斯铭从前说或许这些人在他走的那刻心里最关心的仍然是他的遗产分配时刘志清还觉得是老爷子太悲观,现今才发现“人走茶凉”这四个字当真精辟,老爷子活的到底透彻。
一直未出声的刘志清突然冷笑一声:“尚立恒,你以为你能从老爷那拿到一分钱吗。”
第59章 第五十八封情书
刘志清又偏过头,一个一个扫过那些虚伪的脸。“你们以为,你们又能拿到什么好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尚立恒的老婆,尚泽明的养母厉声道,“我们可都是老爷子的至亲之人,他的财产不给我们又能给谁?”
“至亲之人……”刘志清低低的笑,眼神冷冽着不再开口,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老爷子签过字,盖过章,做过公证的遗嘱,白纸黑字地写了……”
刘志清甩开几人,蹲在尚立恒面前,以便让他清楚的看到那张纸。
“本人尚斯铭自愿在我死后将我名下一切财产赠予尚泽明。”
“看清楚了尚立恒,你不用再每天想尽办法打听老爷子还能活几天,也不用趁着他不在公司到处拉拢股东,更不用试图贿赂医生对老爷子进行错误诊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
“不可能……不可能!”尚立恒抢过遗嘱逐字逐句的看过去,神色癫狂地否认,“我可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他不能这么对我,他不能!”
尚立恒扔出手中的文件,锋利的纸张划过林礼嘉的侧脸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想到什么,尚立恒原本灰败的表情恢复些神采。
“一定是那小子,一定是尚泽明那个杂种在老爷子面前胡说八道。”
“老爷子是被他骗了,你们都被他骗了!”
他突然坐在地上癫狂的大笑,周围人被他吓到皆是后退一步,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尚泽明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跟老爷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老爷子不知道这件事才会这样,我就说……我就说爸怎么会这样无情!”尚立恒说着扶着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要闯入病房,“让我进去,让我见他!等我见到他,他就会修改遗嘱内容了。”
林礼嘉反应最快,率先一步挡在病房门口,苏霖曼也擦掉眼泪,跟着站在林礼嘉身边。
对面的人有些神色露出不忍,默默坐回座位,仍有几个跟尚立恒一样心怀鬼胎的在撺掇着尚立恒进去找尚斯铭理论。
剑拔弩张之时,病房门被人推开。
尚泽明神色呆滞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脸怎么了?”
林礼嘉摇摇头,尚泽明看着病房门前散落的纸张,捡起一份查看,瞳孔在看到其中一行字时骤然扩张。
同时,他明白气氛为何如此诡异。
“……所以,爷爷走的那一刻,你们正为这种事争吵是吗。”
对面的人一个个低下脑袋,尚泽明一一扫过那些丑陋的脸,他要把这些人的模样清晰的印在心里。
“泽明,你也知道,公司是老爷子一生的心血,我想他也一定希望在自己走后公司能够被妥善处理。”尚斯铭的二子硬着头皮解释。
“是啊,”小女儿也跟着附和,“我们也是为了确定这遗嘱是爸的意愿,可别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更何况你也清楚,你根本不是老爷子的血脉。尚家的生意交给一个外姓人处理,显然不合适。”尚立恒补充道。
即使知道养父母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听到自己被称为外姓人的这刻尚泽明还是冷的浑身颤抖。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怎么能活的这么像一头畜生。
“在场的各位,又有哪一个不是外姓人呢?”
刘志清的一句话,惊起了现场的惊涛骇浪。
“刘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志清又是冷笑:“如果你们认为泽明不能成为继承人的理由,是他不是尚家的血脉,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场没有任何人会是尚家的血脉,因为老爷子这一生从未有过任何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