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女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和宋胭比的。
她站着久了,看见周边往来的臣子,也觉得躁得慌。
于是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她转身就走。
只留下了独自跪着的宋胭。
第137章 番外1.前尘雪满(3)
“姐姐。”
在越来越大的日头下。
宋胭身后传来这个声音。
宋栀拿着伞,从宫门口进来。
他的面颊上满是复杂,伸手将伞放在宋胭的头上。
一片阴影罩下。
宋胭只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
宋栀的声音有些涩然,半天只能道,“都是我不好。”
宋胭被罚跪在这里,只是因为昨天那杯毒酒,没有进他的喉头。
宋栀忽而坚定地一跪,撑着伞,将两人罩在其中。
一瞬间,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长袍,传到他的膝盖处。
自从那年,宋胭出手救下他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跪过了。
如今再一跪,他才再次意识到他当年的卑微。
而宋胭已经在这里跪了有近一个多时辰了。
宋胭合上眸子,“你其实不必来这里陪我。”
“我愿意的。”宋栀低声道,“我是真的愿意。”
宋胭一怔。
随后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莫名其妙的让宋栀的心中一跳。
他闭上眼睛,和宋胭一起跪在大殿之前。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庆典。
宋胭坐在他的床边,合着眸子,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她在念着什么东西。
宋栀起身,动作很轻,靠近她的身边,这才听到她在念昨天的课业。
她竟然是将课业上学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宋栀怔住了。
谁说宋胭是天赋第一。
这一切的一切,纵使是有天赋,也未必能做到像他这样。
宋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宋胭的脸颊。
这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救赎者。
他的手伸出去一半,便陡然被宋胭握住手腕。
宋胭捏着他的手腕的力道很大,同时睁开了双眼。
那是怎样冷的一双眸子啊,冰冷无情,带着一丝丝的狠厉。
但下一秒,宋胭就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红肿的腕,眸子里闪过许多,最终才说了一句,“抱歉。”
“没事,姐姐。”
宋栀知道,这是宋胭的习惯性动作了。
因为刺杀,因为女帝。
三更半夜常有文报加急,宫门落锁,女帝未必肯接这些,于是大臣们便形成了习惯,两份急报,一份送到宋胭这里,一份送到女帝那里。
无论女帝有没有回应,宋胭都一定会去回应。
有些时候写的长了,常常从深夜一直到凌晨宋胭的书房都是灯火通明的。
第二天还有课业。
所以宋栀很能理解她。
她从来不像外人看来的那么轻松。
反而要更加沉重。
此刻,宋胭却是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太医院调了些药来,连带着手腕也涂些吧。”
“好。”
宋栀伸出手腕,眉眼乖巧地看着她。
宋胭一怔,拿起了药,给他涂在手腕上。
“姐姐的膝盖还疼吗?”
宋胭抬眸,“不疼了。”
“姐姐骗我。”
宋栀的语气笃定。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却也知道自己比起宋胭来说跪的时间差了多少。
就这么一下,他都觉得膝盖有些不是自己的了。
宋胭垂眸,“本宫没事。”
她的眸子微动,“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陪本宫干了。陛下要针对的仅是本宫一人,你只要一直待在府中,她动不了你。”
“我不愿意。”
宋栀固执道,“我不愿意。”
“姐姐为了我,被陛下罚跪,我若是真的装作不知道,真的不去陪着姐姐,我做不到。”
“好。”
宋胭眸子柔了几分。
“多睡会吧。今日……日头有些大了。”
宋栀点头。
宋胭一直在原地坐到了深夜。
今日。
女帝本来还要派人拿掉他们的伞,然后将宋栀驱逐出去。
只是这都被宋胭拦下了。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那内监一眼,握着伞的手紧了几分,将伞丢到一边,随后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宋栀离开了宫门。
她走得很慢。
过往的宫人看见她,眼中的同情是骗不了人的。
她知道自己可能很狼狈,但是她不可能继续跪在大殿前。
着一切只是因为,宋栀晕过去了。
他们这一段相依为命的时光在宋胭被封为皇太女那刻戛然而止。
随着女帝年岁的增长,朝中关于立储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女帝在这方面还是存在着理智的。
她毫不犹豫地通过了让宋胭做皇太女的折子,同时也以皇子年岁渐长的理由让夏侯贵嫔以皇子年纪大了需要父亲教导为由,将宋栀接了回去。
她要手上又能桎梏住宋胭的东西。
这个东西,她认为是宋栀。
宋胭轻轻研磨着墨条,在纸上写着东西。
是解决边境敌患的奏折。
宋栀在两日前被接走,其间不是没有送过书信来,只是宋胭一封都没有碰过。
女帝不是认为她的软肋是宋栀吗?
那她迟早要打消这个念头。
宋胭只是宋胭,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改变。
等她写完奏折,才拿起信来看。
这两封信都是从皇宫出来的,纸是洒金的宣纸。
这种纸一般只有皇室和重臣可以用到。
宋胭垂眸,将两封信都看了一遍,随后将它们放到了一边,伸手拿起了一张宣纸。
那张纸上洋洋洒洒的全是赋,是她昨天写就的。
宋胭将这篇赋夹进了她昨天写的书信中,一同拿给了侍从,让他们清晨便送入宫。
然后在翌日清晨便自请去边疆平患。
当女帝在宫中打开那封信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篇赋。
当时她还笑,说宋胭再怎么样,也还是有软肋的。
同时也是恨铁不成钢。
直言,“这些年,她的帝王心术,竟然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随后她发现上面全是晦涩难懂的字……
女帝:“……”
她又抽出另一张来,那张倒还是平常,只是问宋栀的课业,还有在宫中住的是否习惯。
女帝敛眸,将那张平常的塞进信封,冷然道:“拿去给那个皇子吧。”
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好好教宋栀什么,就连宋栀的名字,她都懒得记。
至于那篇赋,她交给了翰林院,让他们写一篇译文出来再交给她。
看着就觉得头大。
女帝准了宋胭去边疆的奏折。
她是皇太女,刚上任,想要有所建树是正常的。
去边关就是一个收服人心的好办法。
她刚批下去折子,丞相就来献策。
丞相道:“皇太女去边境是要掌军权的,陛下不妨让人同他一起去,做分权制衡之用。”
第138章 番外1.前尘雪满(4)
女帝犹豫了一下,“可。”
比起宋胭的帝王心术如何,她还是更重视自己的皇位。
随后丞相道:“宋胭的软肋既然已经入宫,那便不能让他就这样做一颗牵制宋胭的棋子。既然是这样重要的棋子,陛下不妨找些人来教导他,一来稳住宋胭,收拢人心,二来可以锻炼这个皇子的能力。”
“这三来嘛……”
丞相缓缓道:“可以一洗他在皇太女府中接触到的那些逆反的心思。还可以从他的口中套来皇太女对于陛下的心思。”
什么锻炼皇子的能力,这全是客套话。
三来才是丞相真正要讲的东西。
女帝没有犹豫,允准了。
————
宋胭归来是在十一月。
漫天飞雪的时候。
女帝特意安排了宋栀去接她。
宋栀站在城墙上,一身银装。
在宋胭去平乱的这五个月之间,他接触到了很多从前在皇太女府中接触不到的东西,也明白了很多利益牵扯。
丞相教了他很多。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将帝王心术也教给他了。
她的原话是,女子可为帝,男子为何不可?就算不可为帝,也该是个王爷。
这话和他从前知道的想去甚远,他不由得滞住了声音,专心听丞相说那些他从前接触不到的那些话。
直到丞相说到宋胭的时候,他已经满心满眼地信任自己的老师了。
所以当她说到宋胭也只是为了权势,为了平衡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难受。
因为这种难受使他听完了丞相接下来讲的那些东西。
接下来的全是在教他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和身份去吸引宋胭,讨好宋胭,最后给她狠狠一击的。
“可是……可是我们是姐弟……”
“古来父子尚有相杀,你们是姐弟又有什么关系?”
……
这些话一直萦绕在宋栀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在城墙上远远望着宋胭,心中居然腾上来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反倒像是一种折磨。
宋胭目不斜视,竟是一眼都没有向城楼上看。
宋栀的心情更加复杂。
宋胭眉眼淡淡地骑着马。
这五个月,她日日都能收到来自宫中的密报,虽然都是有延时的,但是因为一封封皆是连续的,所以她也大概可以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当她看到丞相亲自教宋栀时,她就知道丞相大概会教些什么东西了。
但是她不在意。
此次回来,她已经有了逼宫的能力。
无论丞相教了他什么,她都有这个自信,将他教回来。
毕竟宋栀在她的心中,也算是一种介乎于亲情之间的感觉了。
一直到她经历九凰夺嫡,成功上位后,宋栀递给她那杯鸩酒时,她才恍然。
原来这些东西一但种在了一个人的心里,就难以轻易变更过来。
特别是宋栀的年岁太小了。
他没有她那样的渊博,听见的只是一家之言。
也没有她那样的手段,能收服人心到那种地步。
更没有她那样的狠劲,唯一的狠劲,居然是用在了她的身上。
宋胭喝下那杯鸩酒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宋栀的身上。
他看她的目光有期待、有紧张,也有愧疚。
独独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种。
但是说道她希望看到的是哪种情绪,她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
她闭了闭眼,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你的鸩酒,是谁给的?”
宋栀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下来。
宋胭却只是缓缓地转着杯子。
“这鸩毒成色不错,应当是一滴便足以致命的。”
她抬眸:“这不可能是你能弄来的。”
“你的能力太过普通。”
“让我猜猜,是丞相给你的吧?”
“你应该和他说过,我闻得出来鸩毒的气味吧……”
宋胭如坚冰般的眸底第一次有了几乎要碎裂的痕迹。
她的嗓音却依旧平静。
“所以你选了鸩毒,为什么?”
宋栀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他低头,豆大的泪珠不断落下。
“你……丞相说,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当皇帝。”
“所以是为什么?”
宋胭的嗓音平静。
甚至平静道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程度。
“没有为什么!”
宋栀猛地抬头,半晌又低下去。
就像是初见时,他的身体发着抖,却还是叫她姐姐,说他不愿回去一样。
他开口说:“姐姐,我想当皇帝。”
“当皇帝就必须要学会心狠。”
“当皇帝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从前觉得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我最重要的人……是你啊……姐姐……”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这天气一样刺骨。
“我要当皇帝,唯一的办法就是搭上丞相这条线,然后杀了你,向她投诚。”
宋胭的眸子颤了颤。
“杀我证道是么?”
她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却伸手端起了酒杯。
“其实这人生也很无趣。”
“有时候,我也很认可五皇女的一些话。”
“虽然有时候她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宋胭举杯饮下这杯鸩酒。
在宋栀惊愕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道:“我这一世,活的确实短暂了些……也难了些……”
鲜血缓缓从唇角溢出。
她废了几乎全部的内力去压下四肢五骸的绞痛,神色清明道:“如果你真的要做皇帝,你第一时间就要去杀了丞相。”
“然后夺得兵权。虎符在……”
她说到一半,大量鲜血从喉头溢出。让她没忍住咳了起来。
宋栀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期待她说出接下来的那番话,还是期待她死?
宋胭已经分不清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只听到向她冲过来的慌乱脚步声,和一声又一声的“传太医”。
她这一生,最可怜的事情,可能就是所有人都不觉得她可怜吧。
直到最后一刻,宋栀都没能听到虎符的位置在哪里。
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即使他毒杀了宋胭,宋胭的人也依旧在听他的话。
扶持他登上了帝位,做了王朝千古未有的“男帝”。
而他登上帝位的第一时间,就是下令诛杀丞相。
这是宋胭最后嘱咐的事情。
只是他实在是太急躁了,根本没有考虑过丞相的建树,也没有考虑过丞相不再支持他的后果。
于是,十余年安稳的王朝,因为两派之争,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