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兰沉璧睁开眼，不解的看着上方的房梁。
明明他们之间一开始就只是合作关系，连信任都很薄弱，她怎么能在那种时候，率先救自己呢？
他不明白，想不通，但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却骗不了人。
只是这种难受，到底是什么情绪，他还没法分辨。
思来想去无果，兰沉璧叹息一声，“有机会还给她吧。”
……
君怀瑾在兰沉璧走后没多久就醒了，只是眼皮重的很，半天没睁开，她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她猛地一惊，立刻清醒过来，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做什么？”
“啊！”
那人惊呼一声，君怀瑾一愣，睁开眼一瞧，“怜香？怎么是你？”
她见怜香的眉头蹙起，似乎是疼了，忙松开手：“抱歉，我这人不太习惯被人近身。”
怜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上面红了一圈，苦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是折湘妈妈让我来的，你受伤了，身上还很脏，她让我来帮你清理一下，没想到你忽然醒了。”
她不说君怀瑾还没感觉，她一提，她就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尤其是后脑勺。
“嘶——”
她伸手想去摸，怜香忙拦住她：“别动，你头上的伤口处理好上过药了。”
君怀瑾顺着她的手一看，自己的手臂也被缠了起来，她忽然想起，她拉兰沉璧的时候好像是被砸中了。
难怪哪哪都疼，“对了，沉璧呢？”
君怀瑾看了看周围：“这是他的房间？”
“嗯，他抱你回来的，着急就先送回自己房间就了，他在隔壁沐浴呢，他啊也和花猫似的，没比你好哪儿去。”怜香笑着扶君怀瑾坐起来。
还能沐浴应该没什么事，她放下心来，笑了下，“可惜了，我要是早点醒，还能亲眼看看花猫长什么样。”
第52章 怜香的身世
怜香见君怀瑾能说能笑，想来伤的不重，便问：“既然你醒了，要不你自己擦擦？后背我帮你。”
君怀瑾点点头：“好。”
怜香善解人意的搬了个小凳来，把铜盆放在上面，帕子搭在盆沿上，起身的时候再把床帐放下来，遮住里面的春光。
君怀瑾自在多了，虽然她是女帝，在宫中的时候宫女太监伺候的人一大堆，但他们一般只服侍她更衣戴冠，沐浴的时候她是不留人在身边的。
可能是和母亲在一起养成的习惯，她喜欢事事亲力亲为。
在自己家尚且不习惯被人伺候，更别说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君怀瑾解开自己的上衣，用一只手打湿帕子后随意的攥了攥，习武之人力气大，攥得差不多她就拿着帕子把前面细细的擦了一遍，再脱了裤子擦腿。
之前没注意，现在脱了衣服才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还真不少，虽然不严重，但架不住多，难怪感觉哪哪都疼。
她哭笑不得的咕哝：“真是鬼迷心窍了……”
当皇帝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蹬鼻子上脸，可在绣安堂，那一瞬间她还真的没想那么多，看到兰沉璧被困住，她立刻就冲了过去。
如今想来，真是“色令智昏”啊。
后背实在够不到，君怀瑾便喊了怜香：“麻烦怜香姑娘帮我擦擦背。”
“好。”怜香转过身来，重新拧了帕子，让她趴在床上，从肩头开始擦起，一边擦她一边感慨：“沈姑娘的皮肤真好，又白又滑。”
“怜香姑娘不是吗？”君怀瑾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感受着怜香轻柔的力道。
怜香摇摇头，又想起君怀瑾看不见，低声说：“我是这几年在楼里养出来的，其实我小时候，长得挺丑的，因为吃不饱饭，面黄肌瘦。”
君怀瑾挑眉，这是要和自己谈心？
她想了想，兰沉璧对怜香似乎很放心，俩人的关系也不错，那听听也无妨。
“怜香姑娘有家人怎么会沦落到青楼？是家里太穷了，实在养不活？”
怜香眸光微黯，“嗯，我们家在边境外的小村落里，那里很穷，还时常被抢掠，可因为村里很多人和外族通婚，所以城里也不愿意接纳，大家只能一直靠种田糊口，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大的那个，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
君怀瑾眉头缓缓皱起，“这么多孩子，想养活确实不容易。”
“是啊，我妹妹先天不足，小时候就体弱多病，又吃不饱饭，最后活活饿死了。”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怜香再提起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难过，“剩下的粮食都可着两个弟弟，他们吃饭，我喝米汤或者啃粗饼，赶上天灾，颗粒无收那年，一家人都吃不起饭了，只能把我卖了换粮，养活两个弟弟。”
怜香叹息一声：“其实那个时候城里还是挺缺人的，要是卖男孩，价格还更高一些，可村里谁家舍得卖儿子呢？最后只能是女儿遭殃，这也是周城的青楼格外红火的原因。”
君怀瑾沉默良久，“所以你被卖到了折袖楼？”
“没有，一开始我被卖到了其他的小窑子，因为我那个时候又瘦又黑，看起来很不起眼，所以我爹觉得大青楼肯定看不上我，就把我贱卖给了小窑子，那个时候和我一起被卖的还有同村的八九个姑娘。”
“八九个？”君怀瑾诧异的问：“这么多？”
“嗯，可惜后来很多不堪受辱自尽了，我因为丑只能做杂役，却被人污蔑偷了客人的东西，打一顿扔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折湘妈妈路过，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折袖楼……”
其中艰辛和过程，怜香没有细说，她顿了顿，把帕子放回盆里，起身拿来干净的衣服给君怀瑾，“其实楼里的很多姑娘都是被折湘妈妈捡回来的……给，一会儿穿上，小心着凉。”
说着她要拿起君怀瑾的夜行衣，君怀瑾顿了一下，还是让她拿走了。
怜香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微微笑道：“洗干净我会给你送回来的。”
她把衣服放到盆里一起端走，走到门边的时候才顿住脚，头也不回的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泄露你们的秘密，要是没有折湘妈妈和沉璧，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任何对她们不利的事，我都不会做的。”
说完她打开门，君怀瑾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记住的。”
怜香有些讶异，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但也没有再问，点点头，出去把门关上。
君怀瑾拿着衣服有些吃力的一件件穿上，面无表情，眼神微冷。
读书的时候，她常见书中写百姓苦，但只见过荣华富贵的她，对这个“苦”的程度不太了解，很多时候都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后来长大一些，从母亲的口中，知道了女子的不易，但那依然只是个概念，毕竟在朝堂上，敢当面表现出对自己不满的，还只是少数。
可来到周城之后的所见所闻，给她上了沉重的一课。
随处可见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孩子，甚至被迫嫁人的李绣芳，以及被卖换钱的怜香。
这些都是她高坐明堂上看不到的。
她更是难以想象，为了养活儿子而选择卖掉女儿，这样的人竟然不是个例，而是一大群！
不漂亮的，只能被卖到那些下三滥的窑子，窑子里的生活她没见过，但听说过，没钱的才去窑子消遣，去了之后多半就是为了泄一己私欲，里面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待很多客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堪受辱自尽。
多可悲啊！
君怀瑾嘲讽的笑了笑，贫苦地区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一件随时可以被卖掉的货物，按照相貌被分为三六九等，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父亲和母亲设置绣安堂的良苦用心。
可没想到，这为救老弱孤贫于水火设立的绣安堂，竟然成了那些人藏污纳垢的老巢！
她攥紧了拳，冷笑一声，“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些人连根拔起！”
第53章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一墙之隔的兰沉璧正在洗头，忽然听到开门声，手一顿：“谁？”
“是我。”
折湘反手关上房门，自己在屏风后坐下，背对着兰沉璧的方向。
“秦九州安顿好了？”兰沉璧放松下来，继续搓洗自己的长发。
折湘有些疲惫的单手撑在桌面上，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是啊，安顿好了，他和他的侍卫一人一间上房，在你们对面，隔着那么大一块地方，你舒心了？”
折袖楼里面的构造是方形的，兰沉璧他们在这边，秦九州俩人在对面，中间都是空的，在二楼的栏杆上趴着往下看，能清楚的看到大堂的情形。
兰沉璧想了下，唇边隐隐带着笑意：“住哪儿都一样。”
“呵——”
折湘帕子一甩，白眼一翻：“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嘴比死鸭子还硬。”
兰沉璧：“……”
他无奈的把长发捏成一股，开始用水冲，“妈妈，你来就是为了损我？”
折湘哼笑一声：“当然不是，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今晚那么大动静都是你们搞出来的？那位沈小姐，当真这么厉害？”
提到这个，兰沉璧唇边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妈妈，我觉得她的身份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随后他简单的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了来龙去脉后，折湘妈妈也有点懵。
“随随便便就能调动浔城和宜城两万驻军？这……怕是浔王都不能做到吧？”
折湘妈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之前她说给我们请功，我以为就是画个大饼，可按她现在的实力来说，怕是真的能做到！”
她绞着手帕，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像是想哭，要是被人看见，多半以为她疯了。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过后，周城的几大地头蛇被连根拔起，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而且说不定能查出兰家灭门的真相！”
兰沉璧低声说：“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折湘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逐渐沉了下去，她沉沉叹息：“是，我也等了太久。”
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兰沉璧洗好出来，换上衣服，确定没问题了，才边擦头发边走出屏风。
“这次的事你可得好好谢谢沈姑娘。”折湘见他出来，某些心思又活泛起来。
“我瞧秦公子对沈姑娘好像不太一样，你多留意些。”
兰沉璧用内力把头发一点点烘干，疑惑的问：“我留意他做什么？”
折湘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顶了顶他的脑门，“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兰沉璧：“……”
您怎么还没死心呢？
折湘看了看兰沉璧这一身，“行了，别擦了，刚才我遇到怜香，肯定是沈小姐那边结束了，你赶紧去看看，顺便送些吃的过去，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边说边把人往外推。
兰沉璧：“啊？”
一时不察，他直接被折湘推出了门。
他无奈的抠住门板压低声音说：“我还没上妆，现在这样也太明显了。”
折湘一愣，随即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哦，我真是忙糊涂了，赶紧去！”
说着她反手又把兰沉璧怼回了房间里。
兰沉璧：“……”
他是球吗？
过了不到半刻钟，折湘妈妈又回来了，手里捧着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后面跟着怜香，手里端着一盅乌鸡汤。
兰沉璧坐在屏风后，没有直接露面，怜香也没问，把东西放下说：“沈姑娘已经醒了，这会儿估计在等你，这盅乌鸡汤本来是我给你熬的，但既然沈姑娘受伤了，你就给她端去吧。”
说完她冲折湘点点头，出去了。
折湘回头看一眼，对兰沉璧道：“出来吧，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赶紧的，我不打扰你们，你自己把握好机会。”
兰沉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了，算了，说不清楚的。
等折湘也离开，他才从屏风后出来，拿起衣服穿上，在梳妆镜前坐下，他借着昏黄的烛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即使没有白天那么清晰，但也能看出他硬朗的轮廓和冷厉的眉眼。
和女装时那一颦一笑都勾魂的花魁判若两人，这要是出现在沈碧心面前，她是会惊讶后接受？还是会从此疏离他呢？
兰沉璧有些出神。
……
君怀瑾穿好衣服趴在床上想接下来的事，想的正入神，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头也不抬的说：“进来。”
门开了，一阵轻巧而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听着颇为熟悉。
她愣了下，随即转过头去，就见兰沉璧换了身蓝色的纱裙披散着头发，端个托盘进来。
“你没事吧？”
兰沉璧闻言脚步一顿，随即垂下眸子摇摇头：“没事。”
“那就好，其他人呢？”君怀瑾看着兰沉璧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隐隐闻到了点香味：“瓷盅里是什么？好香。”
“乌鸡汤，趁热喝。”
兰沉璧揭开瓷盅的盖子，拿起勺子搅了搅，里面的鸡肉炖的十分软烂，上面还漂着几粒红色枸杞。
君怀瑾坐起来靠着床头，举了举自己的右手，无奈的说：“我好像用不了力。”
兰沉璧视线落在她缠的紧紧的小臂上，抿了抿唇，“抱歉，要不是我忽然出了岔子，也不会害你受伤。”
“这有什么的？一点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你要实在觉得愧疚，喂我吧。”
君怀瑾神情自然，眼里却带着几分戏谑，“我可能几天都不能用右手了。”
她看着兰沉璧，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他沉默一下，居然真的点头答应了，“好，这几天我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这回轮到君怀瑾沉默了，她就是想逗逗他，别搞的那么沉重，可他居然真的答应了？这不像他平时的性子啊！
不等她细想，兰沉璧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喂到她的唇边：“张嘴。”
“啊……”君怀瑾启唇含住勺子，温热的鸡汤立刻滑入了口中。
咸淡适中，鲜香醇厚，她不由得眼睛一亮，“手艺不错。”
“嗯，怜香姐姐的手艺向来很好。”兰沉璧见她喝完，收回手又舀了一勺吹了吹喂过去。
君怀瑾一愣，点点头：“嗯，对了，秦九州和路大人呢？没一起回来吗？”
兰沉璧垂下眸子，遮去里面的心虚，语气自然的说：“啊，路大人带人去搜查绣安堂了，秦公子在对面的客房休息，时间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
“我喂你喝完汤，你也睡吧，有事明早起来再说，身体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