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庭牵着李绣芳一步步走进来,茱萸在边上站定,对着君怀瑾几人欠了欠身,再见君怀瑾,她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谁能想到当初看起来人人可欺的好脾气小公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
“开始吧。”君怀瑾冲他们点点头。
茱萸立刻喊道:“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外面的天跪了下来,叩首。
“二拜……”
茱萸到这儿卡住了,没有高堂,上面坐的是君怀瑾,这要怎么说?
她迟疑的看过去,秦九州微微一笑,说:“就这么拜吧,拜明君。”
兰沉璧眯了下眼睛,看向君怀瑾,君怀瑾没出声,茱萸就当她是同意了。
清了清嗓子说:“二拜明君——”
陆雪庭和李绣芳没有转身,再一次对着外面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说完这四个字,茱萸有些眼热,别开脸抹了抹。
陆雪庭扶着李绣芳站起来,面对面的时候,他看了李绣芳好一会儿才俯下身。
李绣芳在盖头下强忍着没哭出来,心中酸楚无法言语。
“礼成——送入洞房!”
茱萸走过去和陆雪庭一左一右的扶着李绣芳往后院走。
君怀瑾看着他们离开,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走吧,我们去后院等。”
……
洞房里一片喜气洋洋的红,全新的红绸锦被,铺的极为平整,但没有放桂圆之类的。
因为他们这辈子注定不会早生贵子了,与其放那些看着伤心,不如一开始就不放。
茱萸要帮他们拿东西,陆雪庭摇摇头,温声说:“你出去吧,最后的这段时间,我们想单独待着。”
茱萸看向了李绣芳,李绣芳看不见却还是说:“去吧。”
“是。”茱萸想了想,还是跪了下来,对着两人磕头道:“茱萸,拜别家主,老爷——”
李绣芳眼泪落下,砸在她的手背上。
再起来时,她脸上满是坚定,擦了擦就走了出去。
门一关,陆雪庭就扶着桌子缓了缓,他身子还是虚,折腾一上午,早就累了,但在外人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他慢慢的平复下呼吸,没用工具,直接走到了李绣芳的身前,亲手揭开了李绣芳的红盖头。
美人垂眸自含羞,红颜带泪笑中愁。
多年执念一日了,明朝青冢为谁留。
“雪庭……”李绣芳慢慢抬眸看向了陆雪庭,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还是会为这一个眼神感到怦然心动。
“绣芳,我终于和你成了夫妻。”
陆雪庭有些拘谨的抿唇笑了笑,随后拿起一边的剪子,“结发吧。”
“好。”李绣芳拆下那一缕专门为结发留的头发,用剪子剪了一缕握在手心。
陆雪庭接过剪子也剪了一缕自己的,递给她:“我笨手笨脚,劳烦夫人了。”
李绣芳闻言破涕而笑,她接过陆雪庭的头发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再用红绳一圈圈绑起来,最后打了个结,笑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虽然这个婚礼有点迟,但我终于等到了,这辈子再没什么遗憾。”
她紧紧的攥着那一缕头发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还是有遗憾的。”
陆雪庭笑中带泪,李绣芳疑惑的看他:“嗯?”
他在她身前半跪下,伸手捧着李绣芳的脸吻了上去。
李绣芳长睫颤抖,双手环住陆雪庭的脖子,主动配合了起来。
迟到半生的吻,终于在今日圆满了。
最后俩人都泪流满面,再也吻不下去,李绣芳捧着陆雪庭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哽咽道:“时辰不早了,相公,我们喝合卺酒吧?”
第71章 烧
陆雪庭吻去她的眼泪,目光清澈而温和,“好。”
他起身去拿桌子上的酒·,一杯递给李绣芳,一杯自己拿着。
“你真的想好了吗?”李绣芳握着酒杯问陆雪庭,“为了我,值得吗?”
陆雪庭无奈:“我们都是夫妻了,你怎么还怀疑我的真心?”
“我不是……我就是担心你会后悔。”
李绣芳站起来,走到陆雪庭身前,陆雪庭胳膊穿过她的,酒杯递到唇边说:“身死道消,哪里还会后悔?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我已经在大牢里孤独了那么多年,不想出来以后还是一个人。”
李绣芳又一次模糊了泪眼,“若是我当年也有今日的勇气,就不会背一身冤孽,只与你做半日夫妻。”
“往事不可追,过去了就过去了,下辈子,我努力做人上人,再不教你受半点委屈。”
陆雪庭说完,忽然一抬手,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怕绣芳后悔,也怕她担心自己后悔。
喝完他看着李绣芳,释然解脱一笑:“我先走一步,不让你等我,这次换我等你。”
李绣芳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陆雪庭笑着笑着唇边流下血,滴在喜袍上,“雪庭……”
“雪庭!”
她再不犹豫,仰头把酒全灌了下去,然后抱着陆雪庭的身体滑坐到地上。
酒里的毒很烈,几乎是喝下后就肝肠寸断,很快就痛的没有知觉,她抱紧陆雪庭,慢慢的把唇贴了上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咳咳咳……与子、偕老……”
陆雪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了摸李绣芳的脸,李绣芳一滴泪落进了他的眼里,她俯下身来趴在陆雪庭的身上,声音虚弱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我们这辈子,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死而无憾。”
几乎是在两人咽气的一瞬间,君怀瑾就站到了门外。
茱萸跪在一边,泣不成声。
君怀瑾推开门,还没进去,就看到了门边相拥赴死的两个人,路惊寒上前,蹲下来探了探俩人的鼻息,顿了下说:“去了。”
君怀瑾抿紧了唇,她打量着两人,见李绣芳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便走过去从她手里拿了出来,是一缕绑好的头发。
“这是……”
“结发。”兰沉璧说:“结发为夫妻,这一缕头发,跟着他们一起下葬吧。”
“嗯,先拿出去。”
君怀瑾握着头发,对路惊寒道:“一会儿把这里烧了。”
“烧了?”秦九州诧异的问:“为何?”
“这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君怀瑾转身下了台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李绣芳说她不想留着尸骨慢慢腐烂,她想走的干净一点,陆雪庭也是这个意思。”
秦九州一愣,随即长叹一声,“李绣芳虽然罪孽深重,但能留着这一分真心,也是难得。”
“人这一辈子,总该有点执念,不然早就活不下去了。”君怀瑾说完,看了看天吩咐道:“九州,劳烦你去招呼外面的人疏散百姓,一会儿大火起来,这里很快会化为灰烬。”
“我这就去。”秦九州快步离开李府,让士兵们驱散百姓。
路惊寒带着人把院子里洒满了油,举着火把走过来说:“主子,姑娘,得走了。”
“好。”
君怀瑾看向兰沉璧:“走吧。”
兰沉璧这半天都很沉默,基本没怎么说话,眼下也只是静静的跟着君怀瑾离开。
等出了李府,到了一边的空地上,君怀瑾负手而立,看着忽然冒起的烟,轻声问:“你今天不高兴?”
兰沉璧轻笑一声,侧过脸看她,见她没什么表情,不答反问:“你高兴吗?”
君怀瑾被他逗笑了,“我问你呢?怎么反过来扔给我了?”
“因为我看不出来。”兰沉璧转回去。
火光一点点从李府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浓烟滚滚,百姓们远远的瞧着,议论纷纷。
大婚当天走水,也属实是太惨了吧?
有些脑子灵光的知道这里面的事不简单,光看热闹不说话。
路惊寒一行人放完火立刻撤出来,好在李府够大,周围人为了避其锋芒,都不敢在附近盖房子,离得远远的,所以烧起来也没事,今天没风。
等到火舌舔上屋檐,要把一切都吞噬的时候,兰沉璧忽然说:“我确实不高兴,明明李绣芳遭了报应,我替满庭报了仇,可看到她死,我并没有觉得多痛快。”
君怀瑾轻笑:“那很好啊,证明你还有怜悯之心。”
“你没有?”兰沉璧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君怀瑾挑了下眉:“可能有吧。”
“呵——”兰沉璧转过身看着她被火光照红的脸,说:“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无情的,看起来笑吟吟好说话,其实什么都入不了你的心,不会痛也不会难过。”
君怀瑾一愣,唇边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但你很多时候做的事,又让人觉得你并非无情,只是你的情和很多人不太一样。”
“怎么说?”
兰沉璧看着烈焰中倾塌的李府说:“就像李绣芳,无恶不作,按律当斩,换做旁人,可能直接就杀了她以平民愤,可你竟然愿意大费周章的让他们成了婚再死,你完全可以拒绝的,为什么答应了?”
君怀瑾被他问的一愣,随即笑了:“答应就答应了,哪有为什么?”
“是啊,所以说你有时候有情,有时候又无情,让人琢磨不透。”
兰沉璧没意识到这话里的不对劲,倒是君怀瑾,忽然偏过头,歪着脑袋看他,“嗯?所以你为什要琢磨我?”
兰沉璧:“……”
是啊,他闲的没事琢磨她做什么?
他斟酌措辞,想着要怎么说才比较有分寸,可君怀瑾却先一步转移了话茬,“这边还得烧一阵,先去大牢。”
“这个时候去大牢做什么?”
兰沉璧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跟她走了。
“去做点善事,让你看看我的情。”君怀瑾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
大牢里这个时候也热闹的很,今天就是他们处斩的日子,却迟迟没人来把他们拉出去,他们就又躁动了起来。
第72章 我给过她们机会了
牢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齐刷刷的起身看了过去,忽然就都不说话了,安静的落针可闻。
路惊寒握着腰间的刀大步走进来,脸色冷峻,看的人心里发毛,犯人们被他眼风一扫,身上的皮都绷紧了,急着移开视线。
君怀瑾这才从后面慢慢走进来,她目不斜视的从一排牢房前走过,最后停在了凤凰门的牢房前。
凤凰门的人见到她,个个怒目而视,仿佛在看生死仇敌。
秦九州皱了皱眉,被这么多张相似的脸盯着,他心里都觉得不舒服,君怀瑾得怎么想?
他侧过脸去看君怀瑾,结果半道兰沉璧走了过来,横在俩人之间。
秦九州:“……”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这人怎么每次站的都这么巧?
没等他细想,兰沉璧忽然说:“东西都抬上来。”
“是。”后面的士兵把一个大箱子进了牢房,凤凰门的人立刻散开,警惕的看着他们。
士兵们出去后又把牢房门锁上了,君怀瑾折扇一指:“这一箱里都是匕首,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是生是死,你们自己选择,若是愿意弃暗投明,重新开始,我会给你们安顿好去处,若是不愿意,非要一意孤行,那就去死,我不拦着。”
凤凰门的人对视一眼,雪冥率先上前,一脚踢开了箱子的盖,里面果然放着整整齐齐的匕首。
她冷笑一声,“你以为就凭这点把戏就能吓到我们吗?谁稀罕你们的施舍?我们做的是利在千秋万代的大事,绝不会后悔!愚昧的世人现在不懂,但早晚,我们会在青史留名!”
她声音高亢,神情兴奋,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其他的人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都跟着激动起来。
君怀瑾笑而不语,只是看向了秦九州。
秦九州神色微黯,她说的果然没错,这群人没救了。
雪冥说完抓起一把匕首,恶狠狠的瞪着君怀瑾几人说:“我们先去下面等着,等你们下来的那一天。”
她反手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她的身子脱力倾倒,然而其他人没害怕,甚至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冲过来抓起匕首或捅心口或抹脖子。
动作不一,但死志坚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整个牢房里无一活口。
凤凰门的这些人全数自尽。
秦九州震撼之余,心生无力。
既然死都不怕,为何不能好好活着呢?为什么就那么坚信所谓虚无缥缈的“伟业”呢?
牢房里鸦雀无声。
君怀瑾看完全程才缓缓眨了下眼睛,声音空灵又轻缓:“九州,你看到了,就算我给她们活路,她们依然选择去死,这就是从小被灌输扭曲观念长大的人,凭我们三言两语,是无法挽回的。”
“那我们怎么办?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秦九州压抑的问。
君怀瑾展开折扇,扇了扇风,驱散鼻尖的血腥味,眼神凉薄,“趁早把他们一网打尽,或许还有几个是可以救的。”
她转身发现兰沉璧就站在自己身边,默默退后一步,错开视线对后面的路惊寒说:“叫人把他们都拉出去,该上路了。”
“是!”
何铭也跟了过来,君怀瑾给他个眼神,他立刻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君怀瑾压低声音说:“去把刘世荣悄悄放了。”
“放了?”何铭诧异,不知怎么的就看向了兰沉璧。
兰沉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何铭清了清嗓子。
“放哪儿去啊?”
君怀瑾轻笑:“放出城,至于是死是活,就看沉璧姑娘的意思了。”
兰沉璧眉尾微扬:“这就是你说的放了他?”
君怀瑾:“我放了啊,但我没说他一定能活着。”
兰沉璧沉默片刻,缓缓笑了起来,“行,你的城府,我自愧不如。”
“彼此彼此。”君怀瑾的折扇在他肩头一点,“走了。”
……
昨日兰沉璧问过怜香,要不要去看刘世荣受刑,怜香拒绝了,她说:“纵使他有千般错处,我对他再怨再恨,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或许你觉得我懦弱没出息,但我就是这样,改不了了。”
她拍了拍兰沉璧的肩膀笑着说:“谢谢你一直护着我。”
兰沉璧无奈:“人各有各的活法,你这样的性子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我没什么好指责你的,之前我是太生气了,说的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怜香动作轻柔的替他理了理鬓发,低声说:“你是关心我,怒我不争,才那样的,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