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那我先走了。”
王二虎拎起一边的锄头扛在肩膀上率先出了门。
宁鸢看向君怀瑾：“河边没什么好玩的，姑娘真要去？”
“去呗，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待着难受，我就看夫人你面善，想多和你说说话。”
君怀瑾松开了宁鸢的手，笑容得体，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热情。
“好吧，要不巧巧你留下陪陶喜姐姐？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巧巧看看宁鸢再看看兰沉璧，动作缓慢的点点头：“好。”
“巧巧真乖。”兰沉璧伸手摸了摸巧巧的头。
“我们也走吧。”
宁鸢抱着木盆，里面放着几件衣服，君怀瑾看了两眼，大部分都是王二虎的，只有两三件是宁鸢和巧巧的。
君怀瑾瞧着颇不是滋味。
俩人并肩往外走，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妇人，年纪小的十几岁，大的四十多，看起来都挺好看的，各有各的风韵，只有脸上的麻木如出一辙。
她们见到君怀瑾就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后神情各异的收回视线和宁鸢打招呼。
“宁嫂子，听说你家来了两位姑娘，这就是？”
一位小麦色皮肤、戴着湖蓝色头巾，大约二十出头的妇人凑到了宁鸢身边，隔着宁鸢看君怀瑾。
宁鸢温和的点点头：“是，这是陶欢姑娘。”
“陶欢姑娘？这名字好听，我叫王梨花。”
“王夫人。”君怀瑾见她眼神干净，像个没心眼的。
“哎呦，什么夫人？我哪担得起，我就是个普通的村妇，叫我王嫂子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明显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
难得见到这么个鲜活的人，君怀瑾心里有了主意，“我习惯称呼夫人，王夫人就听我的吧，大家都叫嫂子，我叫夫人，这样一听你就知道是我了。”
王梨花笑的合不拢嘴，露出两个小虎牙。
“嘴真甜。”
君怀瑾笑而不语，余光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这些人也不是不交流，只是三两成群的窃窃私语，排外的很明显。
像王梨花这样自来熟的很少。
路上也走过不少扛锄头拿铁锹的汉子，迎面撞上，这些媳妇们立刻低头避开，也不怎么说话。
倒是那些汉子不以为意，时不时的盯着路过的人看。
君怀瑾被盯得浑身像扎了刺一样，直到河边才清净下来，松了口气问宁鸢：“村子里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
宁鸢抿了下唇，似是有些紧张：“也说话的，大早上起来，懒得说吧。”
这话糊弄小孩还差不多。
君怀瑾皱了皱眉，旁边王梨花扒拉她一下，在她身边的石头旁蹲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出门一定得小心，最好是有人陪着，这村里光棍不少的，有的想媳妇想疯了，总对人动手动脚的。”
“啊？没人管吗？”君怀瑾诧异。
“谁管？村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罢了。”
王梨花撇撇嘴，似乎对那个儒雅的村长不怎么喜欢。
君怀瑾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正待细问，旁边隔得不远处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啐了一口说：“还不是自己不检点？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光棍还敢上门不成？一个个搔首弄姿的，还怪别人惦记？”
这尖酸刻薄的语气，让人打心眼里不喜。
君怀瑾脸色微冷，王梨花按住她的胳膊，扬声道：“钱大婶，这话你该对自家爷们说吧，管不住自己那二两肉，一天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还怪人惦记？”
“你——王梨花，你别以为有吴大海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再哔哔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那你来啊！我看看你怎么撕烂我的嘴？”
王梨花站起来一叉腰，气势大涨。
钱大婶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和王梨花瞪眼珠子，试图用眼神杀了她。
宁鸢上前拉着王梨花的手说：“算了，都少说两句，打起来不好看。”
她是好意，奈何有人不领情，刘大婶扯着嗓子喊：“我就说怎么了？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下不出蛋的鸡。”
宁鸢脸色霎时一白，身子都僵了。
这战火起的莫名其妙，最后还烧到了宁鸢的身上，君怀瑾皱眉站出来把宁鸢拉到自己身后，王梨花脾气暴，已经冲了上去，一把薅住钱大婶的头发恶狠狠的说：“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呢？你能下蛋？你那废物儿子，这么多年读书也没读出个名堂，次次落榜，就你还当个宝贝似的稀罕，我呸！”
“你也有脸笑别人？有什么了不起，养了个胳膊腿齐全的废物，你还挺骄傲？”
王梨花话糙理不糙，君怀瑾听着不自觉的点点头。
钱大婶听不得这个，当即和王梨花扭打在一起。
旁边人吓得纷纷向两侧退开，却没一个敢上前拉架，宁鸢急得不行，最后还是上前想把俩人分开。
君怀瑾抬手挡住她，“别动。”
宁鸢满脸焦急：“可……”
下一刻她就见君怀瑾上前一步准确无误的擒住了钱大婶的手腕，钱大婶哎呦哎呦叫了两声就松开了手。
第92章 哭吧
宁鸢目瞪口呆了片刻，随后见王梨花还准备动手，忙上前拉住她：“梨花，你冷静冷静，没必要打，打完闹到村长那里，大海也不好做……”
说着她又凑近王梨花的耳边小声说：“钱大婶到时候坐在你家门口撒泼怎么办？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王梨花一愣，想想也是，这才把手放下。
“哼，今儿看在宁嫂子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你别以为我怕了你，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嚼这些舌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王梨花撸起自己的袖子，抬手整了整自己散乱的发髻和头巾。
宁鸢松了口气，“陶姑娘，你也松手吧。”
君怀瑾深深的看了钱大婶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您这脾气大的，是不是肝火旺盛啊？改天找个大夫看看吧，总发脾气身体不好。”
她往后一推，钱大婶踉跄一步，差点摔个屁股墩。
“你们——”
她气的直咬牙，“给我等着！”
她气鼓鼓的端起自己的盆，临走前还剜了三人一眼。
钱大婶一走，那些缩在一边看热闹的也回来了，各自占着一块石头，开始洗衣服。
王梨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向君怀瑾，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还敢冲上来。”
君怀瑾笑了下：“我实在是看不惯她的做派，都是女人，何苦说那些扎心的话伤人又伤己。”
她说着又看向宁鸢：“她是不是没少欺负你？”
宁鸢苦笑一声，“习惯了，没什么。”
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蹲下来拿出衣服浸到河水里开始洗。
君怀瑾有点气闷又有点无奈，这样的性子，像面团一样任人揉捏，真是处处受气。
王梨花也在边上蹲下，一边洗衣服一边说：“来，坐，你刚来不知道，钱大婶其实就住在宁嫂子家边上。”
“啊？”君怀瑾看向宁鸢，这属实是没想到。
宁鸢点点头：“是，住在我们家东面，中间隔着一条小路。”
君怀瑾想了想，东面确实有一家，盖的还挺阔气，也是瓦房，虽然比不上村长家，但也比一般人家好多了。
“原来那就是钱大婶的家啊？”
君怀瑾挑眉：“那她家境不错啊。”
“是不错，也就是因为不错，所以不少人都打她家老刘的主意。”
王梨花说起八卦兴奋了起来，“我跟你说，老刘那人虽然也四十多了，但长得还人模狗样的，风流成性，家里有这么个母老虎，就总惦记着外面的嫩草，时不时的勾搭勾搭寡妇，或者没出嫁的小媳妇。”
“难怪钱大婶脾气这么差了。”君怀瑾摇摇头：“不过她针对宁夫人做什么？”
“嗐，这说起来就更是作孽。”
王梨花看一眼宁鸢，见她盯着水面出神，压低声音和君怀瑾说：“钱大婶的儿子，今年二十多岁了，没什么出息，书念了一车，却也考不上功名，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做，偏偏继承了他爹的风流性子，你明白吧？”
她冲宁鸢那边抬了抬下巴，又冲君怀瑾眨眨眼。
君怀瑾微微睁大了眼睛，错愕不已：“这……他……也太荒唐了。”
“谁说不是呢？”王梨花一拍大腿，还想说什么，宁鸢忽然被水下的游鱼惊醒，看了过来。
王梨花讪讪一笑，立刻闭嘴。
君怀瑾不着痕迹的蹭到宁鸢身边，大家忙着洗衣服，渐渐的也不说话了，她小声问宁鸢：“夫人不是本地人吧？你的家人呢？王二虎这么对你，他们都不管吗？”
话题忽然跳到她和王二虎上，宁鸢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衣服拎到一半还在往下滴水。
“我没有家人。”宁鸢脱口而出，说完觉得有些心酸，便又别开脸，掩饰的拧衣服。
君怀瑾歉意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你是自己嫁过来的？”
宁鸢抿唇不语，君怀瑾在她身边坐下，“你要是觉得为难可以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一个人带着巧巧真是挺不容易的，虽然王二虎是父亲，但我觉得他一点也不体谅你们娘俩，对巧巧更是都不肯正眼瞧。”
她叹息一声，摇摇头说：“苦了你了。”
这句话是真的戳中宁鸢的心窝子了，她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这情绪来的太突然，让宁鸢惊慌失措，她抬手使劲的抹了抹脸，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旁边递来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宁鸢透过泪眼看过去，就见君怀瑾面容平静的说：“哭吧，哭出来好受些，哭完缓一缓再回去。”
她遇到过劝她忍一忍的，遇到过劝她别哭的，倒是头一次碰见鼓励她哭的。
一时间情绪翻涌，积压的委屈顷刻间山呼海啸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君怀瑾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问了，就在她身边静静的陪着她。
……
这边宁鸢哭的不能自抑，家里的巧巧倒还挺开心的，她乖乖的坐在院子里，由着兰沉璧给她梳头。
小姑娘的头发又细又软但还挺多的，兰沉璧解开她之前的辫子，给她挽了两个小揪揪。
“巧巧喜欢这样的头发吗？”
兰沉璧挽好之后抱着巧巧来到水缸边，看着里面的倒影，巧巧惊喜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真好看。”
“嗯，巧巧长得好看。”
巧巧笑眯了眼，抱着兰沉璧的脖子小声说：“姐姐你真好。”
兰沉璧低笑：“嗯。”
巧巧又说：“你好高啊。”
“巧巧也想长这么高。”
兰沉璧疑惑：“巧巧为什么要长这么高？”
“因为这样就比爹爹高了，我就可以保护娘。”
巧巧说的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兰沉璧也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你爹总欺负你娘吗？”
“嗯，他总打娘，有时候还会打我，娘就抱住我，被打得更狠，好多次都看到血了。”
巧巧说着就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我不喜欢爹爹，我只想要娘亲。”
兰沉璧抱着她安抚：“巧巧不哭，能和姐姐说说，你爹为什么要打你娘吗？”
巧巧眼泪啪嗒啪嗒掉，她也不擦，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先看向了门口，见没人才说：“他说娘是外来人，不老实，嫌弃娘生不出弟弟。”
兰沉璧眼神陡然一凝：“外来人？”
第93章 小孩儿小孩儿
巧巧眼泪落下，吸了吸鼻子说：“嗯，我爹就是这么说的，他骂娘是外来人，骂她不老实心气高，觉得她瞧不起自己。”
兰沉璧一边惊讶于巧巧话里的意思，一边又对巧巧有了改观。
他原本以为巧巧就是内向绵软的性子，还有点呆呆的，但现在看，她根本就是大智若愚，懂得藏拙罢了！
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父母之间的矛盾她都看在眼里，还懂得挑没人的时候找人求助，真是聪明的让人心疼。
“巧巧，你能和姐姐仔细说说吗？也许姐姐能帮帮你娘呢？”
兰沉璧把巧巧放到地上站好，他俯下身来单膝跪地平视着巧巧的眼睛，让她看到自己的真诚，也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巧巧看着兰沉璧，擦了擦自己的脸，小声说：“我娘说，她不是村子里的人，但离不开这里，有了我之后就更离不开了，她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我，她只想看着我平安长大嫁给一个好人。”
“不是村子里的人？那你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吗？不能离开这里又是什么意思？你娘和你说过吗？”
巧巧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娘，她说我还小，不懂，也最好不懂，就不告诉我了。”
兰沉璧怜惜的摸了摸巧巧的脸，“那你爹呢？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巧巧想了一下，“他一喝酒就很喜欢打人，但又很喜欢和村长他们喝酒，一喝就到半夜，我娘每次知道他去喝酒了就很害怕。”
“还有吗？”
“没有了。”巧巧说完扯了扯兰沉璧的袖子，大眼睛盯着兰沉璧的脸，里面带着恳求，“陶姐姐会帮我们吗？”
兰沉璧纷乱的思绪压回去，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拇指说：“姐姐和你拉钩好不好？有机会，姐姐一定会帮你和你娘的。”
“好！”巧巧破涕为笑，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兰沉璧的晃了晃：“拉钩。”
“今天你和姐姐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也别告诉你娘，她会担心的。”
兰沉璧小声的哄着巧巧。
巧巧很听话的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要保护娘。”
“巧巧真是个好孩子。”兰沉璧感慨着拍了拍巧巧的头，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走，姐姐带你去洗洗脸。”
“嗯。”
……
村长并没有一早就进山，而是从家里拿了几张刚烙好的饼，用布包着揣进怀里去了村头。
疯婆子还是坐在自家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的山水发呆，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就这么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天色要是暗一点，都分不清哪面是正面。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呆滞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往边上轻轻的挪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位，快的像从没发生过变化一样。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她背后响起，疯婆子不为所动。
村长见怪不怪也不跟她计较，绕到她面前，努力的从她的头发下找到她的眼睛，温和的笑了笑：“宋嫂子，近来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