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愣了一瞬,刚端起的第二碗饭赶忙放下,吓得连连摆手。
正犯愁时,一只白毛狗再次闯进院子里,虽然脏了些,样子却与城东郑员外家那只很是相像。
凡心眼前一亮,给谁做媒不是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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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斐是郑员外的独子,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那日在自家院中饮酒作乐,听管家说有媒婆到访,手中折扇一展,厌烦地踩着身边石凳:
“本少爷家财万贯,发亮腿长,长的也俊,看上我的姑娘赶都赶不走,还用得着媒婆来说亲!”
谁想来的竟是个清秀少女,神情胆怯中透着几分倔强,怀里抱着一只刚洗过澡,毛还没有干透的白毛狗。
郑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听那少女道:
“请问,贵府的狗子要结亲吗?毛亮腿长,长的也俊,只要一吊钱。”
郑斐:“……”
第2章
“你!”巧儿小脸涨的通红,结巴着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跺脚。少年背过身去,忍不住噗的一声,笑的浑身乱颤。
林逢月紧抿着唇,忍下心底不断涌上的愠怒。
医者仁心,理当心怀悲悯,苦病患之苦,这苏世子却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既然不肯通融,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了她也便罢了,什么叫破相了还是破水了?
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他竟对她这般言语轻浮,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画上矜贵温润的模样不过是媒人拿来哄人的!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转身就走。
可她答应姐姐来见苏景玉,帮她证实传言是否为真,如果就这样回去了,怎么和姐姐交代呢?再说这些话是这个顽劣少年转述的,并非苏景玉亲口所说。
对,没见到他本人之前,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算数。
林逢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我得的是心疾,胸口憋闷难忍,劳烦苏世子圣手,为我诊治一二。”
她此时的确被气的心浮气喘,不算是说假话,又态度诚恳,没有一丝不敬,苏景玉应该会破例见她的吧。
不得不承认,或许是那画上公子的样貌太过于亮眼,使得她到此时仍然对苏景玉本人存有一丝期待。
少年略怔了怔,与那灰衣伙计对视了一眼,清亮的眸子落回在林逢月娇美又笃定的脸上,唇边扯出一副与灰衣伙计十分相近的玩味笑意,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话。
向前凑近了些笑道:“姑娘回去吧,我家世子不会见你的!”
不见她?
她与苏景玉素未谋面,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寻常的病患,说“不会为她诊治”还说得过去,为何说不见她?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不可能。
莫不是苏景玉把她误认成了他不想见的人,所以才对她出言不逊?
林逢月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巧儿,巧儿显然与她有同样的疑惑,扬着红意尚未褪尽的小脸道:“我家小姐是工部林侍郎府的千金,你家世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年脸上的笑意僵住,双眼滴溜溜地又在主仆二人身上扫了几圈,抬手搔了搔鬓角,内心像是经历了几番挣扎,半晌才开口,“姑娘跟我来吧。”
话音未落就双手抱在胸前,大步流星朝楼梯走去。
林逢月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带着巧儿小跑着追了过去,那少年倏地转回身向她扬了扬下巴:“你一个人上来。”
林逢月追的太急,险些撞到他身上,心里不满地埋怨了他两句,转头示意巧儿在此等她。
少年走的太快,林逢月紧跟着一路小跑,没留意楼上是怎样的构造,片刻功夫就到了一间房门口。
少年刚一推门,登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扑来,完全掩盖了泰安堂内的药味。
“姑娘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跟世子禀告一声。”
这是喝了多少酒!
林逢月被酒气熏的不禁皱眉,待她反应过来,少年已经绕过屏风钻进里间去了。
林逢月四下望去,房内除了那面翠玉屏风外,金丝楠木的八仙桌,色泽明艳的波斯地毯,哪一样都价值不菲,俨然是豪门府第的布置,看起来与医馆没有半点关联。
正讶异间,少年嬉笑着探出头来,抬手敲了敲屏风,“进来吧。”
林逢月点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画上那张美的灼目的脸,踏着柔软的地毯绕过屏风。
月洞门两边,红纱帘幔葳蕤垂地,正对屏风处摆着个黄花梨小几,后边放置着一张大红色的雕花软塌,榻上斜卧着一位红衣公子,正执着酒壶向口中倾倒。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看见晶莹剔透的酒水汇成一条珠帘,一头墨发用金冠束着,发梢如瀑布般流泻在肩头,执壶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
“苏世子。”林逢月轻唤。
苏景玉闻声放下酒壶,用衣袖轻沾了沾嘴角的酒水,手肘撑在身侧面向她,缓缓抬眼。那抬眼的动作极慢,慵懒而撩人。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林逢月面色微红,目光不禁躲闪,低垂的羽睫半晌没有抬起,直到那低哑中带着三分醉意的嗓音响起,“手”。
林逢月抬眸,走到小几旁,在一堆酒壶中勉强寻了个落脚的空隙,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小几上没有备下腕枕,她略挽了挽衣袖,将小臂平放在几上。酒气扑面,紧接着一只白玉般的手探了过来,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贴附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温热,细腻。
短暂的静默后,林逢月轻抿嘴唇,视线沿着苏景玉绣着流云纹的红色衣袖向上,落在那张让她期待已久的脸上。
他正垂眸看着她的手腕处,神情专注,似在细细思量着,眉眼柔和,口如含丹,又俊又美,贵气天成,比画像还要好看三分。
这样的容貌果真难得一见,的确是姐姐的好姻缘。
苏景玉感知到她的灼灼目光,没有抬眼,勾唇一笑,手指从她的腕上挪开,悠悠开口,“姑娘火气过旺,是失于调和,还是早日成亲为好。”
林逢月思绪回转,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羞耻感从心口蔓延开来,脸上涌上一抹红晕,愠怒着开口,“你……”
苏景玉手肘撑在小几上,宽阔的胸膛一寸寸向她靠近,生生逼回她唇间尚未吐出的字眼。
林逢月本能地想向后躲,又不想气势上被他压了去,僵直着脊背强撑着不让寸许,心跳已然快了几分,平放在小几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苏景玉鬓边一缕碎发散落在她越发红润的面颊上,漾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耳畔,酥麻感瞬间遍布全身,耳边低沉绵软的嗓音暧昧惑人,像是搔在心间。
“洞房之夜,露滴花开,销魂蚀骨,必能化去姑娘心中火气。不过还是要节制些,免得纵欲伤身。”
林逢月怔愣了一瞬,一抹绯红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后,无尽的羞恼和怒意从心底翻滚而出,再也压抑不住。
“苏景玉!”
她忽地站起身,圈椅被挤得向后挪了寸许,地毯绵软,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却碰倒了一片被喝空的酒壶,彼此撞击的当当作响。
林逢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砰砰的心跳像是每一下都撞击在胸骨上,千百句话噎在喉间,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姜姃说的果真没错,苏景玉就是个嗜酒轻浮的浪荡子,她竟然会天真的以为是传言有误,或是有人刻意诋毁他的名声。
不必说,那少年转述的“破相还是破水”的龌龊言论无疑是出自他之口了,真是可惜了他这张脸!
“怎么了?”苏景玉单手撑在身侧,慵懒地倚回榻上,执起酒壶又灌下一大口,缓缓地抬眸看她,酒后迷蒙的目光中透着勾人的缠绵,“我今日已经破例为姑娘出诊了,姑娘还不满意?”
林逢月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关吐出两个字来:
“无耻!”
“呵!”苏景玉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嗤笑,将已经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去一边,不屑地别开脸,精致的下颌骨如刀裁一般,透出几分硬朗来。
“我不过是因人施治对症下药,何错之有?倒是姑娘你,今日究竟是来找我看诊还是别有用心,姑娘心里清楚。”
“我……”林逢月被戳中了心事难免理亏,噎在喉间的斥责抱怨更是被硬生生顶回肚子里。
没错,她别有用心是真,但他嗜酒浪荡也是真,既然已经帮姐姐探得传言属实,她便与他再无话可说,回去将今日之事逐字逐句地告知给姐姐便是了!
林逢月气哄哄地从衣袖中翻出荷包,取了快碎银正要放在小几上,苏景玉当即出言打断:
“姑娘还不清楚我这里的规矩”,他适才脸上的不屑与讥讽已然消散,神情淡漠,眼睫低垂,一只手腕搭在小几的边角上,晕着红色柔光的宽大衣袖几乎要垂到地面,修长的中指微曲,沿着小几的边缘缓缓摩挲。
“我给姑娘诊病从不要诊费,而是要姑娘身上的一样东西。”
林逢月心头一颤,已经预料到他绝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果然,苏景玉悠悠抬眸,眼波流转间美的惊心动魄。
“请姑娘,把肚兜留下。”
啪的一声脆响,林逢月用力将手中的碎银摔在小几上,碎银登时弹飞过去,苏景玉忽地一转头,碎银紧贴着他的下颌边擦过。
沉吟了片刻后,他收回搭在小几边角上的手腕,垂眸悠闲地理着宽大的袍袖,自嘲似的轻笑,“看来是我诊断错了,姑娘这般火气,怕是成亲无望了。”
林逢月此时已然气的全身颤抖,口不择言道:“登徒子!嫁谁都不会嫁给你!像你这种无耻之徒活该一辈子孤身到老!”
说完愤然转身,碰的脚下的酒壶东倒西歪,行走间激起的香风拂的红纱帘幔轻舞。
什么定远侯世子,这等无耻之徒简直污了苏家的门楣!那张脸也好看不到哪去,活脱脱一只男狐狸成精了!
难怪才回京月余就恶名昭著!姐姐若是与这种人成了亲,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受苦呢!到时候十房八房的姨娘往家里抬,或是终日眠花宿柳,就姐姐那软糯的性子,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林逢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些年父亲拈花惹草,府中姬妾成群,母亲终日与他大吵大闹,家无宁日的画面。她不敢再想下去,快步跑下楼,只想尽快回府同姐姐说明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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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逢月走后,苏景玉轻笑着倚回榻上,绝美如画般的眉眼舒展开来。
躲在屏风后的少年探头进来,愁眉苦脸道:“世子啊,您故意气走那些装病想见您一面的姑娘也便罢了,咋连这位林小姐也给气走了?您和林侍郎府的亲事是衍王府出面撮合的,侯爷已经答应了的,看林小姐气成那样,这门亲事八成是要黄了!今日的事要是传扬出去,您怕是娶不到京中贵女,要打一辈子光棍喽!”
眼见苏景玉全无半点反应,竟然阖眸养起神来,少年撇了撇嘴,干脆踢开满地东倒西歪的空酒壶,撩起袍子蹲在榻边对着他碎碎念起来:
“您说您十年前遭了难,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这把年纪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顺子你闭嘴!”
苏景玉闭着眼睛喝止,嗓音不像适才在林逢月面前那样低沉魅惑,变得清朗了些许,不耐烦地抬手揉了揉额角。
这家伙刚被他捡回来那年,光着屁股跟在他身后,话都说不全,童年时也乖乖的,怎么长大了这么多话!
再说他才二十二岁,怎么就这把年纪了?
十年前苏景玉濒死的时候,顺子七岁,年幼的他以为主人不要他了,扑在苏景玉僵硬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十年后,苏景玉突然回京,顺子正在侯府后院练剑,个子已经跟他差不多高,看着有些陌生的他嘿嘿傻笑,过了好半天才认出他来,登时激动的把剑扔出老远,跳过去挂在他身上哭了三天三夜,眼泪鼻涕口水蹭了他满脸满身,就连睡觉都赖在他的床上不肯放手,生怕童年的噩梦再度重演,主人又不要他了。
顺子见苏景玉似乎动了气,咧着嘴嘻嘻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酒壶用袍子前襟盛着,一趟一趟运出门外。
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景玉沉浸在酒气中半梦半醒,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勾起唇角嘲弄一笑:“大白天就这么折腾,是连晚上都忍不到了吗?”
崔荣锦放下手中三寸见方,雕着彼岸花的红木盒子,拉过圈椅在榻边坐下,夸张地叹了口气,“别提了!今早上一个小妾说话冲撞了夫人,我不过是好心从中调停了两句,夫人就迁怒到我头上!没办法,只能拉到床上解决,把夫人伺候舒服了,我这日子才能过的舒坦!”
苏景玉笑出声来,懒懒地睁眼,转过头打量着眼前这位披金戴玉的阔少爷,嘲讽道:“堂堂皇商之家,富可敌国的泰安堂崔大东家也有献身求和的一天,真是好笑。”
崔荣锦轻哼一声,转身拉开软榻旁角柜的门,却见他昨天夜里才存了满柜子的陈年美酒已经被喝的只剩下一壶,悻悻地瞟了苏景玉一眼,自顾取出喝起来。
“你还真别笑我,我就等着看你成亲之后怎么给夫人下跪呢!”
崔荣锦挤兑过苏景玉后心情大好,口中绵醇的酒香饶舌,回味悠长。
正沉醉间手上骤然一轻,酒壶被苏景玉夺了去。
“下跪?”苏景玉冷笑,手肘撑着软榻略微欠身,执着酒壶仰头喝了个精光,又扔回给崔荣锦,“不听话的女人就得晾着她,直到她听话为止。”
仅剩的一壶酒下肚,心里没了惦念,他再度懒懒地斜倚在软榻上,视线扫过小几上的红木盒子。
崔荣锦拎起酒壶又向嘴里倒了倒,将仅剩的几滴酒水倒进口中,不尽兴地蹙了蹙眉,把空酒壶放在小几上,瞥见苏景玉正盯着红木盒子瞧,顺手拿起递给他,嘴角勾出一抹荡笑。
“这香是我派人去暹罗买回来的,比之前的都要好用,点上豌豆大小的一块,保准你一整夜如登仙境,欲罢不能。直到第二天睡醒了,昨晚的缠绵厮磨仍会记得清清楚楚,青楼里用的那些事后就忘了的寻常香可比不得这个!”
苏景玉打开盒盖,见里面放着块一寸见方的淡红色香块,上面雕着极为精美细密的火焰纹路,散发着近乎妖冶的香气,只一闻便觉得魂都快被勾了去,扬唇道:“好东西。”
“那还用说,这可是稀罕物,重金难求!也就是兄弟你,换个人我都舍不得。我让掌柜的差人再去暹罗寻些回来,到时候京中那些阔少们可要抢疯了,保准能卖上大价钱。”
崔荣锦戏谑地挑眉,手肘往苏景玉肩上轻轻一怼,“诶,我听顺子说,苏侯给你定下的林侍郎府千金刚刚来过,被你出言轻薄给气跑了?”
苏景玉摇头轻叹,顺子这家伙,嘴越发没个把门的了。
他喝了一柜子的酒,白皙的面色透着一抹薄红,慵懒又无奈的诱人模样引得崔荣锦都不由盯着他欣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