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李亢因病驾崩,李潜龙登基称帝。
苏景玉身着朝服冠带进宫朝贺,接连几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同逢月说过话,唯有深夜时躺在枕边陪着她,满眼深情地看着她的睡颜。
次日晌午,新帝李潜龙在宫中设宴款待王公重臣,苏景玉十年前在太子宫宴上中毒,对宫中之物避而远之,加上心里惦记着逢月,随便做做样子便起身回府。
初夏,秋千架上的蔷薇花开的正艳,馥郁的花香引得蜂蝶环绕。
逢月悠然坐在秋千上,抱着顺子刚买回来的一大盒桂花糕吃的正香,黄藤椅的高度下调了一尺有余,她坐上去双脚刚好触及地面,巧儿和桃枝仍不放心,一前一后地护着。
夏风又柔又暖,一片大红色的衣摆飘扬而来,逢月倾身绕过巧儿的遮挡,笑得一脸欣然,“你回来啦。”
苏景玉宠溺地捏捏她日渐圆润的小脸,“还吃,都快胖成小猪了!”
说罢夺过快要见底的点心盒子扔给巧儿,示意她和桃枝退下,挨着逢月坐在秋千上,一双长腿远远伸向前方。
石几上的菊花茶还热着,苏景玉倒了一盏递给逢月,“馋猫,漱漱口吧。”
一会儿功夫,又是小猪又是馋猫的,逢月接过茶盏几口喝尽,摸摸隆起的小腹表示不满:“我如今是两个人了,当然要多吃些,府中的嬷嬷们都是这么说的。”
“听她们胡说,还在娘胎里的孩子需要多少吃食?吃的太多孩子长的太大,等生的时候可有罪受了。”
苏景玉把空茶盏放去一边,翻出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桂花屑。
逢月好奇地看他:“你给人接生过?”
“没有,拂风给人接生过,在南疆的时候。”
“啊?男人接生,那怎么行?”
“性命攸关,哪还管得了男人女人的。”
苏景玉无奈笑道,像是在嘲笑她年纪不大,思想却迂腐。
“听说那妇人生了三天还没生出来,就快要不行了,拂风也没有经验,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好在从鬼门关抢回两条命来。我没跟进去,就在门外等着,那叫声太惨了。”
逢月听说过生孩子很痛苦,却没亲眼见过,听他这番话紧张的心里扑通乱跳,“景玉,你别吓我。”
苏景玉后悔不该说的那么直白,拥她入怀柔声安慰:“你放心,有夫君在不会有事的。”他停顿了一瞬,似有些犹豫,又道:“生产的痛苦无可避免,你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逢月怯怯点头,在心里默默发愿,以后除了他过目的食谱和亲自开的补药外,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迎来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苏景玉日日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当中,可一想到逢月要遭受到那样的痛苦,又免不得心疼她,轻叹道:“逢月,生产不易,夫君不能替你受苦,但在你生的时候会一直守着你,定能保你周全。”
“保我周全?”逢月疑惑他竟然没有提到孩子。
“嗯,保你周全。”
苏景玉语气坚定,仿佛理所当然。
逢月还是有些害怕,焦虑地缩进他怀里,“景玉,我们还是只生一个好了。”
她耳阔紧贴的胸腔嗡嗡响,“好,都听你的。”
眼前的秋千架上,蔷薇花开并蒂,艳丽多姿。
逢月愣了一瞬,祈盼地仰头:“景玉,你说我会不会怀的双胎啊?一次就生两个。”
苏景玉笃定道:“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逢月失落地垂着嘴角,蓦地眼前一亮,“你诊脉诊出来了?我肚子里是男是女?”
苏景玉宠溺地看着她笑,“是男是女那么重要吗?”
“如果只生一个,当然重要。”
苏景玉满眼温柔与憧憬,“应该会是个跟我一样俊的。”
逢月炙热的目光描摹着眼前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孔,登时把对生产的恐惧忘到脑后,兴奋又遗憾地趴在他的宽肩上蹭了蹭,“那我们还是再生个女儿好了,陪着离儿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哈,有点小曲折,总体还是比较欢快滴~
第120章 尾声
除了有其他坐堂医无法医治的重症病患,崔荣锦会派人来请外,苏景玉还是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空闲时都在家里陪伴逢月,白天带着她在院子散步观景,夜里坐在荷塘的船上赏月听风。
转眼便到了金秋九月,距离逢月生产的日子不足十天,周妈也进府来帮忙照看。
逢月整个孕期的进补得宜,孕肚不算大,行动也自如,秋日里穿的厚些甚至看不出快要临盆。
苏景玉替她诊过脉后又让两个稳婆确认胎位,二人一并道:“世子放心,少夫人腹中的孩子不大,胎位也正,一定能顺利生下小世子的。”
苏景玉含笑点头,吩咐桃枝给两个稳婆些赏钱,让周妈陪着叙话,自己挽着逢月一起坐在极乐椅上闲聊。
顺子不敢进来,站在窗外嚷嚷:“世子啊,侯爷来信了。”巧儿忙乖巧地送信进来。
苏景玉展开信看着,嘴角微扬,逢月跟着探头过去,“父亲信上怎么说?”
“南疆一战大获全胜,爹的伤势已无大碍,在回京的路上了,按脚程算,应该能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父亲没事就好,拂风道长也应该会来的吧?”
以往有大事发生,拂风都会赶来,苏景玉静默了一瞬,眼里充满着无尽的思念与祈盼,拥着逢月玩笑道:“宽限他到孩子满月,他若是来晚了,我就抢了他的拂尘扔到泥沟里去。”
九月初六,苏天寿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正赶上暴雨倾盆,狂风卷的旌旗猎猎作响,众将士举步维艰,只得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大营内暂避。
李潜龙身边的彭祖公公奉皇命出城迎接,与苏天寿在营帐内对坐着寒暄。
“苏侯不愧是我大夏国第一猛将,不管多难打的仗,只要侯爷出马,必能得胜归来。”
苏天寿在战场上拼杀时腹部中剑,虽说伤口不深,但毕竟上了年纪,加上急着见孙儿,日夜兼程地赶路加重了伤势,赶上阴雨天更是浑身不自在,没心思与彭祖客套,板着脸沉默不语。
小内侍端了壶酒进来,彭祖亲自倒了一盏送到苏天寿面前,赔笑道:“侯爷一路辛苦,这是陛下特意命咱家备下,为您接风洗尘的御酒,天气寒凉,您先喝了暖暖身子。咱家听说少夫人就快要生了,如今南疆平定,四海归心,侯爷今后得以在府中颐养天年,逗逗小孙子了。”
说起快要出世的孙儿,苏天寿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端起御酒仰头灌下。
此时的苏府东院,桃枝和巧儿端着热水,顶着大雨一盆一盆往主屋里送。
逢月痛的眼泪直流,攥着苏景玉的双手叫的声嘶力竭,周妈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站在床边跟着掉泪。
苏景玉表面强装淡定地安慰逢月,实则心里早已拧成一团,背后的袍子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两个稳婆对妇人生产的血腥场面见惯不怪,只是接生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夫君陪着生产的,毕竟血房不祥,不少男人连月子里都不愿踏足。
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更别说侯门公府了。
起初以为苏景玉只是为了哄逢月开心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由对他心生敬意,边忙活边劝道:“世子不用担心,少夫人是头胎,难免吃些辛苦,下一胎就好些了。”
才喘了口气的功夫,更猛烈的阵痛袭来,身体仿佛要被撕成两截。
逢月汗涔涔的脸憋成猪肝色,紧咬的齿缝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攥着苏景玉的胳膊哭喊哀求,“景玉,我不行了,你快救救我……”
苏景玉看着她痛成这样,心里像是被利刃刺过一般,倾身抱住她,紧锁着眉心转头急问:“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少夫人再加把劲儿!”
逢月痛的浑身颤抖,还得咬紧牙关拼命用力,泪水混着汗水流进湿漉漉的发鬓中。
挺过一番生不如死的煎熬,终于迎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瞬间像是从地狱升入天堂。
“小月儿,没事了!”
苏景玉重重地舒了口气,微红的眼里蒙着层水雾,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交织的泪水和汗水。
“景玉,我们有孩子了。”逢月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疲惫地抱着他又哭又笑。
周妈揉揉哭红的双眼,帮着两个稳婆给孩子拾掇一番,包好抱被送到苏景玉手上,逢月抻着脖子跟着瞧,小家伙脸上皱巴巴的,额头上还粘着厚厚的胎脂,怎么看都不像个俊俏的小郎君,顿时倍感失望,嫌弃的转开脸。
苏景玉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柔软无骨的小人儿护在怀里,像是抱着个稀世珍宝,想想这孩子是心爱之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的,眼里刚刚散去的水雾再度涌上。
小世子顺利降生,苏府上下沉浸在喜庆当中,逢月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苏景玉免了下人们道贺,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夜幕降下,房里灯烛亮起,窗外大雨滂沱,一刻也不曾停歇。
或许是初为人母太过激动,逢月难得没有睡太久,苏景玉把软枕垫在她腰后,扶着她靠在怀里。
“孩子呢?”
“奶娘抱去吃奶了,你身子虚,好好歇着吧。”
逢月想想那个软糯糯的小东西,满脸兴奋又难以置信,“景玉,我竟然生出个人来,太不可思议了!等我身子好些我们再生个女儿,一定像离儿那么可爱。”
“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熬过去才几个时辰,又惦记着再生了。”
苏景玉疼惜地替她裹好被子,眉峰一挑,嗓音轻缓撩人,“难不成是太想我了?”
自从得知有孕之后,苏景玉便不敢再碰她,这么久了,逢月的确怀念与他双宿双栖的滋味,娇羞地在他肩上蹭蹭,岔开话题:“父亲还没回来吗?”
“嗯,信上说今日抵京,想来是被大雨耽搁了,我已经让顺子出城去迎了。”
不知怎的,苏景玉突然种不祥的预感,笑容逐渐僵硬。
果不其然,半夜里雷电交加,顺子和昆叔从城外带回噩耗。
苏天寿沿途奔劳,伤势恶化,已不治身亡。
定远侯府的喜气被突如其来的丧事冲散,府中下人连夜筹备丧仪,四支白灯笼顶风冒雨地在苏府大门上方疯狂扭摆,一夜之间,苏府内外白幡满目,素带飘扬。
夜色黑暗,道路泥泞不堪,苏天寿的尸身次日一早才被送回定远侯府,李潜龙痛失爱将,亲自登门吊唁,提写挽联。
半月之后,苏景玉一身素白为父发丧,鲁国公父子、崔容锦和余洁饶、杨艇和李元君等一众亲友不得不把给孩子准备的贺礼替换成奔丧的祭礼。
逢月尚未出月子,苏景玉让她在房中静养,凡事都无需她费神,她抱着孩子,看着窗外飘扬的白幡,不禁遗憾苏天寿一路赶着回京,却依然没能见上孙儿一面。
十月初,苏景玉承袭爵位,继任定远侯,尊李潜龙之命在程乾殿觐见。
秋末冬初,凉风透骨,御道两旁的树叶萧萧落下,地面铺上一层金黄,灿烂炫美,也将所有的污浊掩盖。
李潜龙端坐在大殿之上,温润平和,气正神清,看上去颇有几分明君的样子。
“见过陛下。”
苏景玉颔首施礼,一身绣着金线的暗紫色蟒在光下熠熠生辉,尊贵典雅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漠疏离。
“苏卿不必多礼。”
李潜龙抬手虚扶,命内侍抬出丹书铁券,开门见山道:“令祖及令尊老侯爷为国征战一生,功在社稷,这丹书铁券本就属于你们苏家,如今朕赐还于你,保你苏家永沐皇恩。”
苏景玉漠然看着那块用亲族的鲜血换回的冷冰冰的铁板,唇边勾着一丝冷笑,“谢陛下。”
大殿内空气几乎凝滞。
半晌静默过后,李潜龙从御座上缓缓起身,态度极尽诚恳:
“苏卿,朕早就欣赏你才华卓著,如今战乱停歇,朕决意兴利除弊,让百姓生活安宁富足,若能得卿辅佐,实乃大夏之幸,百姓之福。”
苏景玉拱手,神色淡淡:“陛下过誉了,臣少年时确有辅佐君王安邦定国的志向,只是时过境迁,臣如今早没了当年的心气,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在家里陪陪妻儿,得空就行医救治百姓,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还望陛下成全。”
一袭暗紫色的身影飘然远去,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李潜龙坐回御座上一声长叹,黯然唤道:“彭祖。”
彭祖公公自帘帐后出来,噗通跪地,哽咽着忏悔。
“陛下,当日苏侯身上本就有伤,奴才只是让他伤势加重,没想到……”
“苏景玉精通医道,你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不过是没有证据,否则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李潜龙厉声打断。
彭祖声泪俱下,“陛下,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只是苏侯今日能带兵反叛先皇,难保明日不会再起异心。说句不知死活的话,奴才在皇陵伴架十年,早已视陛下为致亲,苏侯留在陛下身边无异于御榻边卧着猛虎,奴才寝食难安。”
李潜龙怒意更甚,起身道:“苏侯追随朕十几年,你说他带兵反叛先皇?那朕呢?利用过后就杀人灭口的暴君?你如此行事,让苏景玉、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甘愿领死……”彭祖瘫软在地痛哭不止。
李潜龙闭目叹息,“彭祖,朕之所以这么久没杀你,是不想让苏景玉有所察觉,事已至此,你自行了断吧。”
*
苏景玉袭爵,逢月成了定远侯府的女主人,接过了执掌中馈的担子。
起初苏景玉还不忍她辛苦,后来见她忙中有乐,便由着她去了。
苏离到了上私学的年纪,府中请了两位和善又有才气的女师,小姑娘好不容易有了玩伴,每到放学就跑到主屋来看小葫芦,小家伙长的越发好看,像极了苏景玉。
“嫂嫂,让离儿抱抱弟弟呗?”
逢月哭笑不得,“离儿,他是你侄儿,不是弟弟。”
苏离顾不上改口,凑到摇篮边照着小葫芦脸上吧唧一口。
入冬后气温骤降,雪花随风飘洒,落地便不见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
庄子的新屋里,苏景玉披着拂风的道袍,拥着逢月一起向窗外望。快三个月了,拂风还是没有来,他心中难安,生怕拂风毒发,已经死了。
逢月靠在他肩头,手臂环着他腰上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言语轻柔:“景玉,我们成亲四个月拂风道长才赶来,如今小葫芦还不满三个月,再等等,拂风道长他会来的。就算他真来不了了,还有我和小葫芦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
“小月儿”,苏景玉低头凝望着她,眸心蕴着满足的笑意,手指轻抬她下颚,在那红润的娇唇上深情吻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