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认真算算,珍珠也二十一啦。
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许运昌去五七干校,是带着忐忑的心情去的,因为在郊区,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但去了才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无论是吃住,还是其他方面,干校的条件都比云南农场好多了,而且因为他父母年龄大,级别高,身体也不好,基本上没有参与体力劳动。
许教授和苏教授两口子,对于小儿子的到来,又惊又喜,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他爸许教授风湿和哮喘都犯了,已经休养了一段时间,他妈身体倒是还成,精神面貌也不错,还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是一间设施特别简陋的房子,倒是向阳,平时苏教授就在这里写写画画,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
苏教授还悄声跟儿子讲了,其实他们只是疑似右嗯派,并没有定论,干校有跟他们一样情况的,有些已经调回北京了。
相信他们也不会拖得时间太长,因为上个月,他们的工资,突然发全额了,之前都是只发一半。
老两口级别都很高,全额两个人加一起就是三百多了,在这儿一半工资都还不完。
大概是来访者很少,不少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就连干校的工作人员,对许运昌的态度也挺客气。
看来,刘国强说的是真话,他父母的问题,的确不算重,应该很快就解决了。
许运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京的这些天,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他心里一直很煎熬。
一是他家里的事儿,他父母还在河北,他家的封条倒是没有了,可房子早被别人占了,弄得里头乱七八糟的不说,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棵石榴树也被砍了。
二自然是因为佟珍珠。
他的内心特别矛盾,一方面觉得要是为了她好,就应该淡出她的生活,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指定也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对象。
一方面又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想去找她,想见她。
特别是佟珍珠答应了,两个人试着处一处对象,他并没有狂喜,内心反而更加纠结了,因为生怕不但不能让她过得更好,还会让她受到不好的影响。
但如果父母的问题都解决了,那所有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他坚信,他会让佟珍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下午,许运昌离开五七农场,在保定火车站等了两个多小时,佟珍珠才匆匆来了。
“你等半天了?”
“没有,不过我买了五点半回北京的车票,咱们赶紧的吧!”
此时都已经五点二十了。
两人一路小跑着进了站,检了票刚坐下,火车就开动了。
佟珍珠解释说,“我两点半就坐上易县开过来的火车了,可半道上出了故障,检修了半天,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真的是好险,若是再晚十分钟,那就赶不上了。
许运昌并不在意多等她一会儿,等她的时间,他的心情很好,一点儿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了,如果赶不上火车,坐下一班晚上七点的其实也不错。
他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削好皮,说,“这是干校果园里种出来的苹果,据说是新品种,挺甜的。”
佟珍珠咬了一大口,“是挺甜的。”
许运昌又问,“你姥爷的病,好点了没有?”
佟珍珠点点头,“好多了,走得比之前还好了。”
“叔叔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许运昌说,“还可以,比我预想的要好,他们干校的条件比咱们五分场要好。”
但比起北京原本的家,以及父母本来的工作,那各方面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他们不但黑了瘦了,而且身上还有一种深受打击之后的颓废感,只是靠着精神力量强撑着。
这一点,在他父亲身上尤为明显。
佟珍珠安慰他,“我听说,不少知识分子都从五七干校调回北京了,以为现在很多岗位都缺人才。”
“尤其像叔叔和阿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肯定也会很快回北京的。”
其实,许运昌本来想把母亲苏教授说的话讲给佟珍珠听的,为的是怕她有顾虑,让她吃个定心丸。
没想到她先说了,而且也有安慰他的意思。
许运昌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激。
那年他父母出了事儿,大哥本来已经订婚了,只差一个婚礼了,却很快就被退婚了,还有他姐,谈了两年的对象说黄就黄了。
他把强烈的情绪压在心底,淡淡一笑,“但愿吧。”
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好在许运昌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听了天气预报,带了伞,不过佟珍珠没有准备,只能两个人挤一把伞了。
走出站口的时候,佟珍珠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趔趄了一下,还好许运昌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她的手,还是那么软,那么滑,而且还有点凉。
佟珍珠今天还是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他问她,“冷不冷?”
佟珍珠笑笑,“其实还好,不冷。”
他把整个伞都往这边倾斜,走出火车站,佟珍珠连个头发丝都没湿,但许运昌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雨越下越大。
在公交站等了半天也不见车来,倒是有个蹬三轮的路过,许运昌赶紧的拦住了。
这三轮车还挺好,后头搭了雨棚子,人坐在里头不挨淋,可有点窄,两个人坐,还有点挤。
许运昌的肩膀挨着佟珍珠的肩膀,佟珍珠的胳膊没处放,也碰到了他的胳膊。
两人都有点不太自然。
好在这师傅在前面蹬车,话还挺多的,问,“二位这是刚下火车吧,打哪儿来的?”
“今儿这场雨一看就不小!”
“……”
过了好一阵子,东城总算是到了,三轮车停在轻工局家属院门口,佟珍珠下了车,许运昌把雨伞递给她,说,“珍珠,走路当心点儿啊。”
第二天雨过天晴,湛蓝的天空上飘过几朵悠闲的白云。
北京的初秋很是凉爽。
佟珍珠换上了自己新做的长袖衬衫。
做衣服这事儿,尤其是给自己做,一旦会了之后,就像是会上瘾一样,一件做完,就想着要做下一件了。
做衣服比买衣服成本低多了。
而且无论是东单还是王府井,布料柜台都是种类丰富,花色繁多,总能找到喜欢的。
她身上这件鹅黄色的衬衫,是鹅黄色上面铺满了碎花,和许运昌给她买的裙子花色差不多。
只是棉布要略厚实一点。
这次哦她做的不是普通款式,肩部打了褶子,是很漂亮的泡泡袖,领子是柔美的圆领,领下前襟还缀满了同色的花边儿。
遗憾的是没买到蕾丝,不然就会更好了。
但也已经够漂亮了,尤其她穿上,更添几分华丽。
不只是佟珍琳看呆了,就连齐珊珊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真的是越长越美了,刚搬过来那会儿,好像并没有那么漂亮啊?
最让她嫉妒的,就是佟珍珠那一身又白又嫩的皮子,别说现在了,就是十八岁的时候,她也压根儿比不上。
她的肌肤和普通人比,倒也算白,但坐在佟珍珠旁边,那就是被比的又黄又黑了。
之前趁着佟珍珠外出忘了锁门,她偷偷去西厢房查看过,倒是收拾的挺干净,什么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但她的擦脸油就是用的很普通的牌子。
只不过种类多了一点,有宫灯杏仁蜜,有百雀羚,有雪花膏,还有黄芪霜,林林总总七八样。
齐珊珊还注意到了,佟珍珠似乎很喜欢杏儿蜜,这个用的最快了。
本来她最讨厌洗衣服了,可为了窥探秘密,好几次都特意大清早在院子的水池边上搓洗床单。
虽隔着窗户,也终于让她搞清楚了,佟珍珠晚上是先擦杏仁蜜,再用黄芪霜,白天则是先用杏仁蜜,然后再用雪花膏。
至于百雀羚,就是专门用来擦手的。
不得不说,真挺够讲究的。
她是个不缺钱的主儿,立即也照样来了一份,坚持用了一段时间,皮肤的确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没那么干了。
但黄还是一样的黄,而且眼角的细碎皱纹,一点也没减少。
她一个美丽少妇,硬生生被人比下去了。
偏还不能说,甚至都不能表露出来,要不然,佟贵民铁定会说她,一个长辈跟晚辈争什么。
佟珍琳发出更夸张的惊叹声,就连一向沉默的佟志伟都多看了两眼,佟贵民早已习惯了大女儿的漂亮,却也忍不住说,“珍珠,你这衣服挺少见啊,你穿着正合适!”
又问,“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去的医院?”
关于佟珍珠以后的工作,齐珊珊之前跟佟贵民提过,想让她去他们轻工局医院,虽然医院规模很小,但病号少,工作清闲,待遇也不算低。
最主要的是,她是院长,虽然是副的,但也会比佟珍珠一个护士高好几级,看她还敢怎么猖狂。
她笑着正要插话,想说一说轻工局医院多么好,孰料佟贵民下一句话说得是,“我觉得天坛医院就不错。”
佟珍珠说,“只要大医院都成。”
其实她最想去协和,可协和有自己的护士学校,还是四年制的,她打听过了,毕业那都是只能一部分进协和呢。
她这只学了几个月,肯定是不行了。
佟珍珠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去第二医院。”
虽然她和赵宏斌没什么,但还是最好不要在一个单位工作为好。
佟贵民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最近女儿已经不跟赵宏斌他们一起玩儿了,梅爱华倒是主动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但翻来覆去都是之前的套话,就是说让两个孩子先多接触接触,他们做父母的撮合一下就成了。
等各方面条件成熟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梅爱华觉得自己够有诚意的了,但佟贵民却觉得她的诚意还是不够,也就仅限于空口说说罢了,这样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因此,第一次他敷衍着答应了,第二次,他就很委婉但是十分明确的拒绝了,说珍珠年龄还小,这还没参加工作,找对象的事儿不急。
反正认真论起来,梅爱华只是个卫生局副局长,比他级别还低呢。
而且,这看似是征求佟珍珠的意见,其实他是个未雨绸缪的人,早早就托关系跟天坛医院的副院长打了招呼。
佟珍珠去天坛医院工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佟志伟出门买点点,买了半天才回来,她为此出门闭关平时晚了,许运昌在路口都等半天了。
她今天可真好看,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真漂亮。”
“像个公主。”
然后就提了要求,“能给我也做一件吗?”
秋风瑟瑟中,他穿得还是她给他做的短袖。
不过大街上,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倒也不少。
佟珍珠犹豫了两秒,“不行。”
倒不是她不愿意做,而是有别的顾虑。
以前,佟贵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跟一个透明人差不多,压根儿没人管她干啥,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齐珊珊总是盯着她。
她好几次坐在屋子里或者梳头,或者看书,不经意的抬头,好几次都透过窗户,和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齐珊珊目光撞在一起了。
这指定不是巧合。
有次她放学回家,特意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之后,出去了一趟,也没走远,就去了隔壁。
半个小时后再回来,果然发现桌子上的东西有人动过了,不过倒是一件不少。
这齐珊珊,看着人模人样,平时收拾的也算利索,没想到竟然是个窥探狂。
万一让她发现,她在做男士的衬衫,没事儿也有事儿了。
她和许运昌的关系,她暂时还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家里人知道。
到了学校门口,许运昌去了后勤部上班,她刚走进教室,张明兰就拿了一个本子,让她写毕业祝福。
离别在即,年轻的姑娘们最爱多愁善感,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兴起一股风,就是买那种大十六开的笔记本,最好是硬皮的,请班里所有同学都写上一页。
佟珍珠的钢笔字写得一般,但很会写连体,她写得龙飞凤舞的,很快写满了一页。
张明兰挺满意,说,“珍珠,你也弄个纪念册吧,我第一个给你写!”
佟珍珠觉得,即便是毕业了,大家分到不同的医院,不在一起了,但这不都还在北京城吗,这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不过她也没反对,“成吧。”
中午,张明兰特热心的拉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文具店,指着柜台里的笔记本说,“珍珠,你看这个,质量特好,我买了这种,你和我买一模一样的吧?”
佟珍珠掏钱买下了。
张明兰再次强调,“珍珠,我第一个给你写啊。”
两人走出文具店,在国营饭店吃了饭,回学校的时候被传达室的大爷叫住了,“你们是护士培训班的吧。”
“你们班有个包裹,三个麻袋,忒大了,占地方,赶紧的拿回去吧!”
俩人进去一看,呦呵,可真是够大的,应该是最大号的麻袋了,还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特别严实,都看不出来里头是什么。
张明兰蹲下去仔细看了看,“珍珠,是你的!”
佟珍珠其实也看到了,而且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许运昌写的,他曾说过,办好了回城手续之后,曾去了文山州收药材。
也说了数量太多,没办法全都拿回来,只能寄了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