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个地方金碧辉煌,那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错。倪裳觉得这个地方特别像澳门,尤其是葡京。她曾经领略过葡京的奢靡,虽然只是小小参与而已,但当下注的那一瞬间,大脑的轰鸣让她至今都难以忘记。她想,她不会再体会这种感觉第二次,因为这是人性释放与理性失控的滋味。身为红旗下成长的她,并不喜欢这种刺激。
越过一张又一张赌桌,眼神从荷官身上移开,她看见这里的客人穿着很贵气,可脸上的表情却与穷凶极恶这四个字已完全贴合。到底是行为的穷凶极恶可怕,还是人心的穷凶极恶更为骇人?这个问题,恐怕得留给社会心理学的教授来解释了。她不多看,低头跟着人往里走。
“向老板,人来了。”糙汉把倪裳带到一间休息室里,他把她直接领到向鼎盛的面前。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休息室,硕大的落地窗对着的是华金最漂亮的海岸线,窗外的霓虹灯光正漂亮地展示着这座城市的魅力。不知道这位向老板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以惬意地站在窗边用俯看的方式将这座城市最好的景色轻松收入眼底。
顺着话音,倪裳目光向前看,她看见的是一个身材匀称,个头高挑的男人的背影。透过落地窗映射出来的人影,她注意到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但是风度很不错。尤其是一身质感顺滑的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以及他向后梳的油光发亮的发型。
倪裳是向鼎盛叫上来的,他问过王长明,这个女人陪了李毅成两次。他很好奇华金首富的儿子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儿的,也很好奇华金首富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德性。当然,他更好奇是什么原因能让儿子不顾及老子刚死就到外面寻欢作乐。并且,这个寻欢作乐的地方还是他老子死了的地儿。
他不信王长明说李毅成就是个没心肝的纨绔子弟,他觉得对方恐怕是别有用意。透过窗玻璃映射出来的倪裳,他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几岁了?”他的语气很轻松,指着右前方的沙发邀请她去坐着说话。
他很和蔼,起码脸上表现的样子是这样的。可倪裳却觉得害怕,因为她感觉到对方眉眼之间有狠厉。这种狠厉不是糙汉那种表层的,而是由这个人身上的经历沉淀而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的。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去坐沙发,目光看向糙汉,然后结结巴巴地回应说:“我……我……我大……大……四了。”
牛头不对马嘴,糙汉看她那怂样儿,觉得真是磕碜极了。他伸手把她向沙发那边一把推过去,低喝说:“向老板问的是年纪,谁让你回答别的了?”
一个踉跄,倪裳差点摔倒。她赶紧找准重心,站稳了回答说:“22岁。”说完,她小步挪到沙发一角,谨慎地端坐好。
向鼎盛没有去坐沙发,而是去酒柜那边打算倒酒喝。取杯子前,他转头看向倪裳,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笑问:“有喜欢的酒吗?”
倪裳摇头摆手,尬笑拒绝说:“我不怎么喝酒的,谢谢老板。”喝酒误事,她不敢沾酒。
向鼎盛挑眉,他不生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李毅成喜欢你什么?他老让你陪他,我想你应该很有魅力吧。”他能感觉得这个女孩很青涩,很明显不是那种主动进不夜城的女人。他大概能猜到她的来路,不过就是很好奇,为什么李毅成要选这样一个笨丫头?是因为乖巧的好摆弄,听话的好摆布的原因吗?他转过身,与倪裳隔了一段距离,他一边观察她,一边仰头喝了一小口酒。
李毅成喜欢她吗?倪裳觉得这个问题就是瞎扯淡。嫖客和失足妇女,谈什么喜欢和不喜欢,最多就是可怜和被可怜罢了。当然,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嫖客,她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失足女。他们之间应该就是合作关系,当然也有相互利用的成分。“不知道,可能他喜欢我清纯吧。”倪裳不要脸地给自己胡诌一个答案,讪笑着给自己台阶。
“22岁,大四……看来你还在读书,是挺清纯的。”向鼎盛被她的答案弄笑了,不过不是逗笑的笑,而是嘲笑的笑。轻晃手里的酒杯,冰块和玻璃撞击发出悦耳的叮当声,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开口对着倪裳下任务说:“他既然喜欢你,今晚你就再去陪陪他。”
不对啊,倪裳记得王长明答应了李毅成说今晚不要她陪的呀。情况失控,剧情不按着剧本走,她慌乱地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那个……王经理不是说……今晚不要我……”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的准多了,她感觉今晚应该不宜出行。
“王经理说的算个屁,现在是云顶的向老板在要求你。你脑子是不是长了脓包,分不清主次关系啊?”糙汉瞧着倪裳不开窍,直接点醒她这个傻丫头。
云顶,倪裳知道这是李毅成的目标。她下意识是不想扯进去的,因为她很清楚云顶不是好地方。尽管糙汉骂她不知好歹,可她却是真的不想掺和。面露难色,却毫无退路,只能任由人摆弄着推入地狱之中。这种滋味让倪裳很煎熬,很难受。她的理智在告诉她要说两句好听的话,可内心却在左右她的行为,让她无法做出安全的表达。
“不愿意?你觉得李总是对你不好?还是说,你觉得他很危险?或者说,他很奇怪?”向鼎盛对倪裳的表情很有兴趣,他在想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如果说刚刚倪裳的大脑在短路,那她现在一定是已经全部恢复通畅了。向鼎盛的话让她衰弱的神经被电醒,不敢再有一丝‘怠慢’,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摇头回应说:“我只是没有经验,有点害怕。”
“不用怕,我带你去见他。你跟着我,有事儿你就和我说。”向鼎盛不管她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今晚是一定要会一会李毅成的。他仰头闷干酒杯里的酒,带着温和的笑去‘鼓励’倪裳。
倪裳从来就没有得选,自从她进来以后她就只能做个鱼肉,这里谁都是刀俎。她跟着向老板走出休息室,抬头的一瞬间,她的眼睛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抓住了。那个人很像早上她见到的刘秘书。她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不敢让人生疑,她瞥了一眼就不再多看。
第32章
北京时间晚上11:15,韩舒明在办公室看着监控屏幕,等了有小二十分钟的他问一旁操控监控的同事:“那边没有再传来画面了?”
监控屏幕上的画面似乎是停格在了云顶的走廊上,隐约可以在屏幕的左上角看见扫描门的一角。其实监控画面不是暂停了,而是摄像头一直就维持在这个拍摄角度。
负责监控的人把音量调大,仔细听了一会儿后回答:“按照画面角度来看,摄像头是掉在地上了,并且一直没有被捡起来。拍摄现在肯定是停住了,现场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李毅成看到有扫描门后就把纽扣上的微型摄像头给摘了。”
“妈的,一个不夜城搞的比高考考场还要严格,谁给他们的权力!”韩舒明骂骂咧咧地表达着他的不爽,可他也能理解李毅成的这个举动。后背靠在椅背上,他抬手摸了一把寸头脑袋,然后拿出手机拨通缉毒队那边的电话。
“喂,陈队。我这里的线人应该已经进云顶了,不过他那边的摄像头已经摘掉了。从我现在得到的画面信息来看,他是从不夜城地下车库电梯后面的一个隐蔽出口走到通往云顶的货梯。在他三刻钟以前传来的画面里显示,出口往电梯的这条路很窄很黑,如果你们安排人埋伏在那边的话要注意安全,别蹲不到人倒是让对方来了个反杀。”韩舒明把李毅成实时拍摄来的画面口述给缉毒队那边的同事听。
接听电话的是这次缉毒任务的行动指挥队长陈队,他在距离华金不夜城直线500米的小区后门口等待行动时机。他们这里的消息和韩舒明的有出入。带着多年查毒的经验,他沉着嗓音说:“看来是两个通道口,我这里不是从地下车库进的。报亭的那个人直接带着我们的人从不夜城的后厨进,也是一个货梯,他们上电梯以后就没有新的画面消息传来了。”
不安,很浓重的不安在韩舒明的心里炸开,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足够好运。强压住心头不好的预感,他接话继续说:“按照我的线人上一次去不夜城后回来说的以及这一次传来的画面来看,这上面有很繁琐的安检程序。我这里的画面就一直停在要过扫描门的那个走廊上,他应该是把摄像纽扣给扯了,直接原地扔在了地上。你们呢?你们的画面是停在哪儿了?”
“货梯里。报亭的人和我们的人说电梯门一开就要上交手机,一会儿还有个扫描门要过,等过了扫描门还有搜身。就是这个时候,我们的人把隐藏摄像头给摘了。”电话那头的陈队话语里也有担心,他能感觉到韩舒明口气里的不安,因为他也很不安。
韩舒明的眼睛盯着监控屏幕,尽管没有新画面传来,可他还是不敢转移目光。“报亭的那个人可千万别反水啊。”他喃喃地将心里的担忧说出,他怕自己在做局的时候,不夜城也在做局。谁是鳖,谁是翁,恐怕现在已经很难说明白了。“你们有没有安排接应的人?今晚都在什么位置待命?”既然内部的情况现在断了,他想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外面等着的人。
“当然有接应。”陈队回复说:“外围现在都是便衣,包括夜场里面也混进去一两个生面孔打探消息。原计划是等云顶里放出信号后,便衣在外围控制,部分人借口突击扫黄扫毒直接冲进去打个措手不及,然后埋伏在地下车库门口的车子也直接开进去拦住跑路的。我会带着骨干从后厨通道直接上云顶去抓个人赃俱获。不过现在来看,这个计划可能要调整。里面的人要是还不放出信号,二十分钟后突击检查的人就冲进去,我带着人从后厨直接上云顶。”
听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计划,甚至是有些破釜沉舟的鲁莽。韩舒明不住长叹一口气,低声问对方:“折了的人,你要怎么交代?”
这句话很沉重,砸在陈队的脑袋上让它不住地嗡嗡叫。今晚的胜负恐怕是已经出现了,不出意外,今夜会传来最坏的消息。“不管怎么说,至少,我得把送进去的兄弟给带出来吧。”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要承担下来,无论里面的情况有多糟糕。
“注意安全。”韩舒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除了这四个字,其他的话语都显得过于单薄。他现在能做的除了祈祷,就是希望李毅成可以聪明一点,甚至是尽量帮他的兄弟一把。
通话挂断,韩舒明靠坐在椅子上,他觉得他们之前走的太顺了,以至于轻敌了。很明显,王长明只是个草包,他忘记了云顶才是真正的幕后。在他们做局的时候,所谓的向老板应该也在反向做局,双方的角逐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单向抓捕而已。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不想输,也不可以输。
“韩警官!快来看!”盯着监控屏幕的人忽然大叫,他把监控音量调至最大,拉着韩舒明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看。
屏幕里的画面拍摄角度被上调,扫描门前的房间还有其他景物全部被拍摄进去了。伴随着画面,扬声器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像是一句喃喃自语,说的好像是‘这是什么?’。随后,镜头被旋转,这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看到这里,韩舒明已经不仅仅是头皮发麻,他浑身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样,冷汗从额头上直接冒出。来不及犹豫,他直接拨通陈队电话,告诉对方行动已经暴露。
深夜11:30,华金不夜城的最顶楼——云顶,李毅成被带进了一间包厢。看得出,这种包厢是给玩大游戏的顶级贵宾准备的,一般人应该没有这种待遇。进来的路上,他还注意到他一路都是走的隐蔽长廊,几乎没有看到别的人,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当然,更让他意外的是,他一进门就看见倪裳坐在牌桌前。他看了眼正在发牌的荷官,又看向带他进来的人,一副惊讶又恼怒的表情瞬间上脸,“什么意思?你们今晚玩这种?”
“初次见面,李总。我是向鼎盛。”临时充当发牌荷官的向鼎盛向老板并没有恼怒李毅成刚刚的恶劣态度,他笑着看他,用眼神邀请他过来。“玩两把?”他将最后一张牌放到他面前的位置,伸手示意李毅成坐到他面前的座位上。
李毅成终于见到了向老板,心中暗想对方果然是长了一副笑面虎的脸。既然对方邀请了,他就大大方方地坐过去。“向老板,没想到你对玩牌也有研究。”他食指按住牌的外缘,拇指则是搭在靠近自己身体那一边的牌缘上。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拇指翻开牌身一角,瞥了一眼手中牌的大小。
从李毅成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倪裳就觉得很不安定。她悄悄看了眼向老板,发现他对李毅成是目不转睛地在打量。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一叠牌,她似乎明白了,向老板的目标是李毅成,而她应该就是做工具人的炮灰。作为炮灰,她自觉地缩了缩身体,希望不要让人注意到。
向鼎盛倒了一杯洋酒放到李毅成手边,他轻笑回应说:“都是我的业务范围。”
李毅成放开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水经过冰块后的冰凉口感混合着过喉咙的热辣刺激,他眼神瞥向一旁的倪裳,注意到她面前也有一沓牌。“向老板是没有人玩牌了吗?叫一个小姐过来和我玩,是看不起我还是你没有货?”他的话语里都是轻佻,想要把局面掰回他今晚的目标上,并且不希望倪裳被牵扯进去。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在吊他胃口,玩牌不过是一个幌子。
“李总要的是什么货?”向鼎盛不慌不忙地从桌下端了一堆筹码出来,他把码好的筹码分了一半给李毅成,还有一半则是推到了倪裳面前。“李总应该玩过这个吧,来一把?”他是真的在邀请,不过邀请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玩玩牌而已。
这一把要是来了,李毅成就算是赢钱也没用,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上套儿了。这种东西在澳门可以尝尝鲜儿,但是在大陆那是绝对的犯法。向鼎盛让他玩无非就是要他跳进泥潭子里,就算以后他爬出去也要他沾一身泥。况且,那句轻飘飘的‘要什么货’,更是要把他往死胡同里推。
他才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也不会傻乎乎地去沾这种事儿。“不,我今天就不是来玩牌的。王经理和我说你有货,我是看在他这句话的面子上才答应进云顶来看看的。向老板你现在就给我一句准话儿,是有还是没有?”对方会下套,他就反将回去。向鼎盛逼他来赌,他就逼向鼎盛承认有毒。
向鼎盛没想到李毅成这么直接,他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有一瞬间的犹豫。“玩一把吧,让你喜欢的女人陪陪你,其实也不算没趣,对吧。”他在试探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以及到底在要什么。
倪裳不想玩,也不会玩。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她坐在一旁完全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就像是贴在了她脑门上一样,简直是她现阶段的个人标签。她看着眼前的牌,不敢贸然向李毅成求助,只能抬头去看向老板的脸色。对方笑里藏刀的面目让她怂地拿起手边的酒闷灌一口。毕竟,酒壮怂人胆。
“姓向的!你他妈玩我呢!”李毅成突然站起来,他一把推翻面前的筹码,拍桌子,语气嚣张地冲着向鼎盛大吼道:“我是来看货的!玩你妈逼的牌!你有货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搞他妈的玩牌做挡箭牌干什么?”他想破局,就绝对不能被向鼎盛牵着鼻子走,所以借由这种暴躁的方式要求向鼎盛把货拿出来。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毅成已经隐约能察觉到对方的所作所为是有意的。而且,彼此试探到这个程度,他自己都有点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