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不言中,淳勉深知权势的诱惑已然将稚嫩的誉王推上了高台。他劝不动的,所以就必须接受。
一盏茶毕,两兄弟各怀心事,各走各路。
看着空了的茶碗,淳勉疲累不堪。
吉子见淳谨走了,他进来收拾茶具,瞧见主子闭眼揉眉,便轻声问:“殿下,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睡了。”淳勉摇头。他思绪繁重,稍稍整理便起身说:“替我更衣,我去见一下父皇。”
第108章
早上九点,王佳佳准时打卡坐到办公位上。
她一坐下,程思思立马就递上一杯热美式。“年假休息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浪漫,很刺激?”说时,她眼神打量对方,且啧啧嘴,玩笑道:“春光满面,我觉得不用说都能感觉到你周围都是粉红色的小花花。”
“首先,谢谢你的美式。其次,工作时间你别瞎问。”王佳佳听出来程思思八卦的意思,她有意不回答。
“噢哟,卖关子啊。当我看不出来咯。”程思思不点穿王佳佳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眼神轻挑,轻声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越是不说,王佳佳越是脸红。光是看程思思的这股眼神,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为了掩饰小尴尬,她轻咳了一下,然后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害羞地催促说:“都9点了,你好回工位去干活了。”
“干活不急,这两天公司里的几个领导都忙着呢。”程思思撇了撇嘴,她索性从空的工位上挪了一张办公椅过来,定定心心地打算侃会儿晨嗑。
坐在王佳佳隔壁的老李听见了这个话题,他随即也加入了进来。
同样是一杯热美式,显然从包装品牌来看应该也是程思思给的。他不紧不慢地从鼠标旁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眼睛看向刘艳的办公室,低声说:“上个礼拜刘组的老公在下班前来过公司。”
“来接刘艳下班?”王佳佳感觉到了一丝大八卦的气味。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但心里知道一定不是‘接下班’这么简单。
程思思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她好笑地问:“刘艳什么时候和她老公一起下过班?王佳佳,你是在你单纯的恋爱世界里昏了头吗?”
什么叫做‘单纯的恋爱世界’,王佳佳随即开腔,不服道:“你说八卦就说八卦,攻击我干嘛?再说了,谈恋爱又不是结婚,我和刘艳也不是一种人。”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一类人,我只是表达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沉浸在真爱中的机会呀。”程思思喝了一口美式,然后眼神隔着玻璃挡板,瞟到前台那边,顺着老李的话继续说:“他老公是来找刘艳的,他们在公司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听前台小妹说,俩人说得很激烈,情绪很激动。”
王佳佳大概听出了苗头,便问:“是公司里的那些男女破事儿吧?”
老李点了点头后,他看向程思思,摇头叹息说:“刘江海和她闹掰了,综合管理部的陈总也不带她玩儿了。”
这三人的破鞋烂瓜王佳佳之前就知道,她听了后只觉是‘臭鱼烂虾自有天收’。想起自己差点遭刘江海的毒手,她恨恨地嘲笑道:“哟,小姨子和姐夫闹掰了?谁先提的?”
“姐夫。”程思思一脸的恶心,回答王佳佳。“刘江海这老黄瓜嫌刘艳生孩子伤了身体,不比生孩子前了。这不,打算甩了她。前台说,刘艳老公上次来就是质问她和这些男领导的关系,大概意思是打算离婚吧。然后呢,就是刘艳崩溃了,在办公室里发疯要刘江海给说法。”说完这些,她立马又补充一句:“就是在你休年假的上周五,你正好不在,没看到。”
还有这么一出!王佳佳暗叹,她这个年假休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刘江海呢?他就任由刘艳在办公室里这样?”她吃瓜吃得得劲儿,一口美式一口疑问。
“刘江海也休年假了。”老李哼笑,“躲着呢。不回应,不解释,冷暴力。”
“啧啧,男人真绝情。”王佳佳讥讽感叹,心里不免暗想:这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应有的下场。
职场里多得是这种鸡鸭鹅的事儿。谁都图点儿什么,不是钱就是权,当然也有图色的,总归逃不开一个‘利’字。一顿狗血八卦过后,正常人的生活照常过,无非就是生活里添了一点儿乐子,纯属解气下饭用。
北冥,戌时。
淳勉在见过他父皇之后,不过是三两句,他便就被赶出罚跪在宣政殿外。
依旧是漫天大雪,吉子陪着淳勉。他给淳勉撑伞,心里满是委屈和心疼。
“您何必要把誉王的那些话放到心里去呢?他无非是想激您来找皇上,让您惹怒皇上。您……为何要上他的套儿?”自中午到夜里,吉子陪着淳勉在这雪地里看着雪落下,滴水未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主子凡事都要求个真切,哪怕很清楚对方就是来下套的。
淳勉听着吉子的话语,他目光盯着宣政殿,缓缓说道:“无论是谁的命都需要有个明白才行。枉死是冤,横死是怨,九泉之下横竖都是孤魂野鬼,入不了往生。我不愿看无辜之人死于非命,更不愿无辜之人因我而死。”
他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他不为谁,也不为别的,就为求一个公平公正的答案,为自己良心得以安然。
“那是皇上啊,皇上自有他的决策,您何必……又何苦……”吉子了解他的执拗,也知是太子太善良对恶无法容忍。可是,天下权势哪有不死人,不斗人的道理?历朝历代,不论是天子还是朝臣,谁手上没有沾过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话说得够绝,也够真。
“圣上是一国之君,且说爱民如子,如若为了自己将‘子’轻易抛杀,那又何谈‘爱’呢?”淳勉有他的盛世幻想,他想要的是君上勤勤恳恳为民为国,而百姓则安居乐业不愁吃穿一派祥和。
理想世界的达成需要坚持,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哪怕是惹怒九五之尊,他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是要与谁斗,我也不是为了姜氏,我只是为了这个国家。”一字一句,就如同砸在这雪地里的重锤。他心中的愤慨和无奈无处安放,最终也只能化作这一句不重不轻的话。
谁会听呢?谁又想听呢?还有谁能听得到呢?
吉子重重叹气,他抖落伞上的雪,瞧着这纷纷落下的雪花,他想,如若所有的忧愁与阻碍可以像这雪一样,说放下就放下,说散了就散了,那该多好啊。
“殿下,您看开吧。”他没有办法帮到淳勉,也知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能做的就是劝主子放下心中的郁结,让自己好过些。“我知您心中理想,也知如今的情况很难转变,但是,待您坐上那个位置后,您可以拼一次。”
待他坐上那个位置,何年何月?又如何才能坐上?
淳勉突地轻笑,他摇头自嘲道:“我不过是棋子,是权衡帝术与权臣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储君,也无非是他们给我的称谓,我能否坐上那个位置,且看父皇心中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他没有信心去赌父子情深,因着他知他与皇帝只有‘君与臣’。如何去看待臣子在君王心中的分量,只怕就犹如去赌牌桌上的点数,一切都是看命。
而他,就如同淳谨说的那样,他不信命。故而,哪怕他坐不上那个位置,他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他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国家安康。
“不管如何看待,您都是储君。”吉子定定地说出这句话,他认为储君就是要做皇帝的,不然靖王和誉王为何要争?“您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您的想法才会有人听啊,不然,您永远都得被制衡,被约束。”
就像老百姓常说的:皇帝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否则,为何都争着要坐那个位置呢?
得不到的才会看不透,看透的人一生都在痛苦。
淳勉暗想,吉子只是看到了皇帝的风光,但却看不全这背后的杀戮与权谋。看似光鲜,却一生都要活在担惊受怕与猜疑恐惧之中,这种日子真的好吗?如果可以,他想问一问他的父皇,做皇帝真就是这天下最好的事情吗?
“我要一个公平,我要一份能交代的答案。”淳勉语气坚定,他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一份真切。
真切难得,就像这个世间的真情也难有。吉子心想,哪怕淳勉是要皇位,那都好过他要‘真切’。世间已然那么难,他不懂主子为何要为难至此。
“戌时都过了一会儿了,亥时一到,王姑娘就要来。您在这雪地里跪着,叫她如何看待,心里该多难受?”他说不通,便换了个法子,问淳勉是想惹心爱的姑娘心疼吗?
淳勉当然不想,可也无可奈何。“你回去吧,今晚安排她先在内殿休息。”
第109章
亥时,吉子回了东宫。
他并没有像淳勉说的那样去安排王佳佳先去内殿休息,而是将淳勉被皇帝罚跪在宣政殿外的雪地里的事儿告诉了她。他想,总是要有一个人去劝淳勉的,不能真就让主子一直跪下去吧。
何况,他一个做奴才的根本就猜不透皇帝的心,但他至少知道皇帝没有仁善之心。只要淳勉不低头认错,便就不会结束惩罚。
淳勉不是第一次被罚跪了,至少在王佳佳与他相识的这段时间里,这是第二次。上一次,她记得她给他敷药,他假模假式地逗弄她,俩人将暧昧表达到了极致。
所以,当听吉子说他又被罚跪了,她以为就是儿子不听话吃了老子的教训。甚至,她还在跟着吉子去宣政殿的路上想,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地看看这位太子殿下又在耍什么花招。
不同于王佳佳的轻松,吉子脚步走得飞快,且还带了一些吃食点心。他来不及去照顾身后跟着他的王佳佳,焦急的心让他一边走一边说:“王姑娘,劳烦您劝劝殿下,让他吃点儿东西。他这一天除了早膳就什么都没吃过。”
“他从大清早就跪到现在?”王佳佳有一丝惊讶,她听出吉子话语中的焦虑,便也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跟着问。
吉子回头去看她,见她跟上,他既是摇头又是点头,回应:“下了朝刚回东宫没一会儿,誉王和他说了几句话,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吧,他午膳都没有吃,换下了朝服就去找皇上。自皇上发怒,他便就一直被罚跪在宣政殿外的雪地里,不曾起来。”
大雪纷飞,落在地上积成了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去至脚踝。
王佳佳低头去看这一地白雪,她皱了皱眉,担忧地说:“这么厚的雪,他跪了这么久,膝盖是不要了吗?”她又想起上一次他罚跪后需要敷药的红肿膝盖。
少年的执拗在走入社会被毒打过好几轮的王佳佳看来,这无非是以自虐的方式来表达愤怒与不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这种方法让她暗暗蹙眉,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他犟,你不硬拉他走?”她有些责怪吉子,并加快脚步。
吉子怎么拉?那可是皇上下的指令啊!
他叹息,无奈说:“殿下只要认错,那就可以起来啊。可他不愿意认,还非要皇上给他一个说法。这……这哪里有君上给臣子说法的道理嘛!”
“要什么说法?他去找皇帝麻烦了?”王佳佳根本就没有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到北冥就被吉子拉着往宣政殿这儿走,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和她交代清楚。
“吕姑娘的死因殿下想要一个真切的答案。大概是誉王说了什么吧,他就匆匆赶来找皇上要说法。”吉子压低声音,多的话他不能说,只能含糊地把这事儿简单地交待。
吕婉婉的死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虽然人物是王佳佳笔下塑造的,但故事的走向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回想前几天他们之间的深夜对话,她记得淳勉提过几句,但又不愿意多说。这事儿他后来不提,她也就忘了。
“誉王是谁?”故事里好像又出现了新人物,她便不得不问清楚。
“是三皇子,刚刚封了王。”吉子瞧着眼前出现了宣政殿的灯火,他简要回答,且更加快步地往那边走去。
还未等王佳佳想清楚‘三皇子’是谁时,淳勉跪在雪地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站在他的身后,偌大的宫殿之外徒留他一人跪着。他一袭暗紫色的衣衫像是撕破这白雪皑皑的利刃,突兀又孤独。可在这夜色里,又显得融合,像是被吞没似地,让人看出了他的不服与无助。
“干嘛呢?跪着不冷呀。”她走到他的身旁,蹲下来,替他掸去头上还有衣衫上的雪。“起来嘛,我陪你回去吃点儿东西。”她挽上他的臂膀,试图把他拉起来。
原先设想的那些‘花招’,‘戏弄’,‘暧昧’……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然都消失了。除了心疼,她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像是哄骗孩子,她在他身旁浅语,希望他能听进去。
淳勉没想到吉子会把王佳佳带过来。他侧过脸去看她,瞧见她眉头紧锁,知道她一定在担心他。本就不希望她掺和进来,现在却看她蹲坐在他的身旁,他心里很复杂。
“冷不冷?外面下雪,你和吉子回东宫去。”他握上她的手,探测她的温度。稍凉的手感叫他心里不舍,便收起所有的情绪,好生劝说她别在这里陪他。
“你和我回去才对。”王佳佳看到的还是一如既往温润的他,他把所有的心事都藏起来,不愿意让她知晓分毫。可就是这样,她心里不舒服。
反握上他的手,她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劝说:“你的手比我的还冷,别跪了,回去吧。”
吉子看在眼里,他发现就算是王佳佳来劝,淳勉依旧是不愿放下他心中的执念。“殿下,您跟王姑娘回东宫去吧。”他走上前来一起劝说,还是希望主子可以听进去。
吉子不说话倒还好,这一说正戳到淳勉不快之处。“狗奴才,我和你说让你去安排人休息,没让你把人带来。”他冷言冷语,恰似这寒夜里的气温,低得让人打寒颤。
吉子听出来这回是真的惹怒主子了,他一时语结,手上抱着点心盒子,不知道要怎么讨饶。他下意识地看向王佳佳,想让她帮着说一句。
“是我自己要来的,你骂人干嘛。”王佳佳马上接上话茬,并直白地表示她不喜欢他这种阶级感极强的说话方式。
“你让我在内殿等你,你又不回来。我不担心你吗?我不来找你吗?我要是不来找你,指不定你心里怎么想呢。”她索性站起身,不再与他周旋劝说,直接伸手拉他。
淳勉把她推开,且对着吉子怒喝:“还不把人带回去!”
吉子被他吓到了,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想遵从主子的命令。可当他将要起来时,宣政殿里的光照到了面前,他抬头去看,只见九五至尊站在那束光里。
“还不走?是想陪着一起受罚吗?”淳勉也看见了,他瞧见他的父皇从殿中出来,并站在宣政殿的殿门之前。他们父子对视一眼,随后他便扭头再次呵斥,想把他们赶走。
他不愿她被看见,因为他不想让她进入这权势旋涡。他也不想吉子被拉扯进来受罚,他很清楚,一个奴才能有几条命被责罚呢?
人这一生如浮萍飘摇于世间,他也算是有根的尚且还要吃这些苦,更何况一个没有根的呢?只怕是蝼蚁求生的机会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