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皇帝就站在眼前,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能走去哪里?吉子自知主子是在拼了命让他们逃,可如今这个情况只有叩首跪拜,别的无处可去。
“圣上万安!”吉子跪在淳勉身后,口中大喊并叩首。
王佳佳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皇帝,不,还有书上。那些都是演的,或者是已经死了的,活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
她听过有一句话叫‘帝王之气’,并且一直以为那是用来形容陈道明演的《康熙王朝》里的康熙的。可当今天见到淳勉的父皇时,她忽然觉得陈老师的演绎可能差了一些火候。
没被封建王朝体质毒荼过的王佳佳压根就没有叩拜礼的习惯,哪怕对方帝王之气逼人她都做不到跪拜。在受过近代历史教育的她看来,叩拜礼就如同清末男人脑袋后面的长辫子,女人脚上的三寸金莲,那是封建礼教里落后挨打的象征,她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去做。
所以,她就站在淳勉的身旁,看着这位帝王,与之对视。
第110章
皇帝身旁的刘公公从宣政殿前快步下阶梯走到淳勉的面前。他对着太子简单行了一个礼,然后把皇上的话复述交代,“殿下,皇上说了,您认个错,今儿的事就算了了。这都从天亮跪到了天黑,您不累,他瞧着也累了。”
淳勉一向看不上刘公公,如今这番话更是惹得他不愿听。“公公,您累了您就去睡,没人拦着。”
“奴才只是传话的,您……罢了……”刘公公也不悦,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受惯了吹捧。就算是太子又如何,这风水轮流转,能坐稳多久呢?瞧不上他,他也未必瞧得上对方。
随即,他转头就抬脚往宣政殿走去,大有去找他的主子告状的意味。
皇帝瞧见淳勉犟,他怒气上头一把推开前来‘传话’的刘公公,主动下台阶,走到淳勉的面前说话。
“你心里不是有答案吗?来问朕作甚。”他冷言与淳勉说:“你是要朕给你认错?还是说,你要朕写个罪己诏,给天下所有冤屈洗刷一遍?”说完,他哼笑,似是在嘲笑这世界上最幼稚的人,且不以为意地说:“假惺惺地跪在这里给朕看苦肉计,然后得朕一句夸赞你仁善有公正之心?别说是跪一天,就算是跪一年,跪到死又如何?你是能起死回生,还是拨乱反正?”
一切在皇帝的嘴里就像是在说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小得好似淳勉在小题大做。皇权帝术与人命相比,已然高于所有。
“父皇可曾想过太傅会如何想?百官如何想?天下又如何想?”淳勉定定地看着皇帝,反问。
“太傅若是有想法,他会说的。百官有想法,也会说的。至于天下的想法,天下也是会说的。”皇帝给出他认为的答案,“不说,便就是‘可’。”
“不可!”淳勉悲戚大喝,他自始至终就不认可这种用帝术皇权控制国家的方法,他以为这只是在捂住世人的口鼻眼耳,逼着能说话的人要么去死,要么就忍气憋着不准言语。谁敢说二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伸手指向宣政殿,逐字逐句地说:“圣上,您居庙堂之高难道心中已然忘却了臣民吗?可臣民却还要仰仗这庙堂之威仪来活啊!”
皇帝听过之后依旧是冷漠,他看向激动到双唇颤抖的太子,再次反问:“如何,太子要给朕定罪吗?什么罪?依律要如何行罚?”
谁敢给皇帝定罪?谁又能给他定罪?不能,也不敢。
淳勉似是走入了死胡同,他颓丧地看着对方,恍惚只觉已然身处阿鼻地狱,他手脚被牢牢拴住,毫无动弹的可能。
理想之城的建设需要时间积累,可崩塌却不过是顷刻之间。
“如若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要什么就来跪,那朝堂之上还有规矩可言吗?国家体制还有王法可依吗?就算是冤假错案,那也要拿出证据来,让管这事儿的官去管,去判。如若是捕风捉影,那就是空谈,是妄断!”
皇帝见淳勉沉默后就给出了这番话来。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淳勉找证据,还是说他仅仅只是在说教?
王佳佳听到现在一头雾水,她能看到的是这对父子拧巴的相处模式,还有谁都不低头的执拗。其实他们很像,他们都在坚持自己心中所念的。
淳勉显然是不买皇帝的账,他目光如炬,依旧是死盯着讨要说法。“父皇,我只是想知道吕婉婉究竟是怎么死的,仅此而已。”
“荒唐!”皇帝大怒,他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就如同是对待一块顽石,他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好生让他滚远点。
“你是要把这世上所有死了的人全都找朕讨要个明白吗?”皇帝咬牙怒斥,且指着淳勉大喝:“朕刚才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看来,你今日就是要定朕的罪,是吗?”
谁敢定皇帝的罪?吉子听了顿时面色煞白,他赶忙跪爬到淳勉身旁,拉着主子的衣袖急切地说:“殿下,您认个错吧!您好好地认个错,说您以后再也不敢了,行吗?”
淳勉不为所动,他僵直着上身,好似今日就算有泰山压顶他也要挺直腰板。但是,他面对的是皇帝啊,就算这个腰板挺得再直,又有何用?
吉子见此情形着实着急,他看向王佳佳,求助说:“王姑娘,您劝劝殿下好不好。您的话,他还能听两句进去。”
王佳佳算是理清楚逻辑了,原来为的依旧是吕婉婉的死。
能让淳勉直接来找皇帝讨要说法,她想,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就算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他面对的是皇帝,是君主,是封建王朝里一言堂的代表,贸然冲撞就好比是自杀式袭击,一分好处都讨不到。
“道个歉吧,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她蹲下在他耳边小声劝言,希望他放下执着,明白无畏的证明只会害了他自己。
“如何算是‘过去了’?那是人命啊!”淳勉不敢相信王佳佳也来劝他。他瞪大双目,反问:“你不是一向坚持人人平等,阶级是落后腐朽的理念吗?你为何也要说这样的话?”
似是不被理解的孤傲怪兽,他索性一把将身旁的二人全都推开。他手掌撑地,僵着腿,忍着冻伤的痛楚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皇帝的面前。
他站着,与他父亲一般高大,平视着说:“儿臣不想定谁的罪,儿臣就是要一个公平,一个真切。父皇可知,昨日可死吕婉婉,明日便可死其他人。人命不是草芥,也不是权势斗争的工具,他们不应该成为牺牲品。”
“幼稚。”皇帝给出评价。
“幼稚又如何,儿臣只求一份公平。何况,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淳勉用自己的炙热反击皇帝的冷漠。
这场储君和皇帝的对话,身份上显然不是父与子,王佳佳作为旁观者,她看到的是君与臣。当然,哪怕是父与子,封建礼教里的父始终是要占据主导地位的,因为有父权。在父权和皇权双倍加持之下,儿子的言语与真实的道理更加要靠边站。
其实,无论淳勉说的是对还是错,眼前的情况之下,皇帝一句都不要听。
如同是针尖对麦芒,她看到淳勉如此执着,知晓他心里定是存了极大的决心想要整治朝堂权势动不动就要人命的现状。他的固执和现代所有还怀揣着理想、抱着热忱的年轻人是一样的。
那些‘整治职场’,‘社会公平’的理念难道不就是这些心中还有公平公正的正能量青年所在坚持的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可是!话语权又在谁的手里?又是谁不愿看见公平和公正呢?
所谓的利益既得者不想看见,他们砸烂了公平的秤,封住了旁人的嘴,甚至还想捂住世人的眼耳鼻,让所有正义的声音纷纷死掉才甘心。
她看见了他的执着,也懂他的理想世界。因为,她也曾是坚持理想的那一拨人,可到今天,社会所谓的毒打已然让她放弃了。她是懦弱的,也是失败的,她与外界‘和解’,和自我一生‘对抗’。
所以,淳勉的路注定难走,就像善良的人终究会被辜负一样。
“我信你,我知道你要什么,也明白你的痛苦。但是,你不可以用硬碰硬的方法来杀敌一百自损三千,这不好。”她走上前,拉着他往后退,并在他身旁用她的‘社会经验’悄悄与他说。
淳勉真就是要吕婉婉的死因吗?他不是的。他想要的,是皇帝化解朝堂后宫权势斗争的决心。他不想再日复一日地陷在无用的斗争之中无法去看百姓的痛苦,也不愿再看北冥这苦寒之地继续苦寒下去。他要求变,那便就要求真!
什么虚与委蛇,什么暗度陈仓……他累了,倦了,也不想再看了!他要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要一个亮亮堂堂!
“不要再等了,也没必要再等了。”他拂开王佳佳拉着他衣衫的手,将她再次推开。他直挺挺地往皇帝面前再次走去,然后跪下,叩首道:“请父皇废除冗官,革去权臣,整顿朝堂与后宫!”
他想明白了,哪怕是今日要姜氏灭亡他也要这么做。如果不下必死之心,求变的一日也一定不会来。
皇帝垂目,他看向满腔正直的儿子,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在想,太子到底想要什么?
倘若他答应了,毋庸置疑的是,今夜之后储君的声望必然会不一样。淳勉或许就会成为北冥明君的象征,拥护他的,投机的……蜂拥而至。而他这位当朝皇帝呢?是否经此一事则不得不向后退,给太子让路?
皇权被挑战,这是大忌。
况且,就算把姜氏处置了,凭着储君母族的关系,连皮带筋,谁会真的下手赶尽杀绝?上行下效,最终只怕是变成一场‘公正廉明’的戏码。
储君不仅仅是储君,权臣不仅仅是权臣,朝堂后宫自然也不仅仅是如此。制衡不可不做,就如同皇权永远都不可以被挑战。
“跟着你的女人回你的东宫去,你连一个女人都不如。”皇帝轻蔑地送给储君这句话,表达了他的态度。
第111章
皇帝的轻蔑就如同是利剑,割了淳勉的脸面不说,也将他心底最后一线的希望也斩断了。
手掌触及的冰雪刺痛不了他的身体,而言语却可以把他刺伤到鲜血淋漓。冰冷刺骨又如何,何为真正的冰冷?他如今明白了,皇权它至高无上,人命就是草芥!
王佳佳看到他把头埋在雪地里跪着,她很清楚他在失望。怕他这样会冻出毛病来,她连忙上前去拉扯他起来,并试图与面前的北冥皇帝说两句话。
“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之间为什么是这样相处的,但他都这样做了,你其实可以听一听的。哪怕你觉得他说的不合理,也没必要体罚呀。”
皇帝一直都知道王佳佳的存在,但见面这是头一回。他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年轻女子,耳朵里听了两句她说的话,不屑的神情立马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王佳佳看见了对方的不耐,甚至在对方的脸上清晰地看到对她的轻视。她懂,皇帝嘛,总归是傲气的,她这种平头老百姓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什么意见啊,什么想法啊……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无用的挣扎和解释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她收回企图和对方谈一谈的天真念头,低下头去专心劝淳勉,“起来吧,地上太冷了。你腿才刚好没多久,反复冻伤的话会得病的。”
淳勉就像是一块石头,他不愿起来,任凭她拉扯,他就是不动。没有办法,她只能看向吉子,寻求帮助道:“吉子,你过来拉他起来啊!真就让他一直在雪地里跪着吗?他犟,你也就让他犟吗?”
她是生气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气他,还是气自己。亦或是,她在气北冥的皇帝。人说‘虎毒不食子’,为什么到了帝王之家就变了味道呢?
吉子下意识地要过来帮忙,可他畏惧皇权,抬头去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冷眼看待,他心中也是凉了几分。罢了,他与自己说,今日没有人会帮主子了,除了他和王佳佳。
“殿下,您起来吧。有话咱站起来说,行吗?您别把自己埋在雪里头,闹了头疼怎么办?”他一边劝说,一边和王佳佳一起向后拉扯。
几乎就是同时,也几乎就是一瞬间,淳勉把他们都推开,然后站起身,再次走到皇帝的面前。
王佳佳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她看到了他身上的决绝,也看到了他脸上的颓然。她害怕他又要做出什么惹怒皇帝的事情,便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次把他拉走。“你要干嘛?别冲动啊!”
淳勉回头去看她,只见她眼里都是担忧,他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他不愿她掺和进来的,故而,他握上她的手,然后又触摸着她冰凉的面孔,与她讲:“你跟吉子回去,别在这儿闹心。”
吉子看情况不对,他立即上前,反问:“殿下呢?殿下也回去吧。”
显然,他劝不动淳勉,便随即自己朝着皇帝下跪,恳求说:“皇上,奴才不是东西,且在您眼里您一定瞧不上也不想瞧。但,请您看在殿下是太子的份上,您不要与他计较可好?您当他不懂事,当他没学好,您骂他几句解解气。再不行,您杀奴才也行。只要您不气他,让他回东宫休息,奴才的命交代在这儿了!”
好一个主仆情深,皇帝看着吉子这般,他指着不停冲他磕头的吉子,讥笑着与淳勉说:“你看,为了你这个太子,你的奴才可以不要命。朕问你,这算不算是为了你而枉死的人?你口口声声道义凛然,如今这会儿你又要如何说,如何做?”
皇帝其实就在逼淳勉服软,他要的是太子的臣服。王佳佳看出来了,她审时度势,拉着淳勉,继续劝说:“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见无辜之人丧命,所以你道个歉吧。就一句话,你说了就没事儿了,你父皇也不是真的要你怎么样。”
她怕他不听,便继续添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何必要拘泥在今晚呢?”
淳勉如果能听进去这些话,他早就听了。可他就是一个不会服软的人,他的脾气性格就是非要一条路走到底。他看向不停磕头的吉子,一脚踹翻,并大喝:“滚回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不等吉子反应,他顺势再拂下王佳佳抓着他手臂的手。然后,他面朝着皇帝,跪下说:“父皇废了我吧。儿臣无法成为您心目中想要的储君,是儿臣无能。”
他最终还是说出口了,他以为他可以寻得一份解脱,可此刻,他只觉自己坠入冰窟,不知去向何方。
“混账!”皇帝暴怒,他抬脚就是朝着对方胸口踹去。仿佛是听到了令他无法接受的答案,他一把抓起淳勉的衣领,怒目圆瞪,指着对方的鼻子,呵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朕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恳请父皇……废太子……”淳勉无惧,他看着盛怒的父亲,重复给出对方不想听的回答。
“来呀,拖出去给朕打!”皇帝松开了手,他不敢置信淳勉真的有心想‘废太子’。脚步稍有踉跄,他不停地呼叫周围的守卫出来,“不!给朕就在这儿打!狠狠地打!”
饶是王佳佳再不懂行情,废太子这种事情可不是能随便乱讲的,这是大事儿啊!她眼看淳勉要闯祸,一个上前就是怒骂:“你要死啊?这种话你也可以乱讲的!你去道歉,说你脑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