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她说完,带上家伙什的守卫已经到了。
他们听从皇帝的命令,按着淳勉跪在皇帝的面前。他们手拿木棍,全然没有顾忌要下手的对象是储君。
“打,给朕打服为止!”皇帝随即下令。
王佳佳没想到皇帝会真下手,她连忙上前拦住,并求情道:“好好说不行吗?他冲动,你也冲动?”
守卫才不管王佳佳是谁,他们只知道听从皇帝命令,令行禁止。
他们将拦着的她一把推开,不管她到底是谁的人,他们只管按着太子,朝着太子的后背就是一棍。
淳勉一声不吭,他就跪在地上,依旧是挺直腰杆,任由守卫手中的棍子往他的背脊打来。
王佳佳听着棍子打在人背脊上的声响,她看见他眉头紧皱,明明很疼却一声也不吭。她从地上爬起来往他那边跑去,她试图将那些守卫推开,但毫无用处。索性,她便趴在他的背脊上,抱着他,替他挡下。
冲进天灵盖的疼痛让她头脑里像是装了无数的星星,这些星星疯狂碰撞擦出火花,她几乎头脑空白,无法思考。身体的疼痛从一开始的猛烈,几下之后最终归于麻木。她不知道他是已经麻木了,还是心死了,为何能做到一声都不吭。
“是我的错,我不该写下这个故事的。”她在他的耳畔提着一口气,满是后悔地与他说。
第112章
后背的温软让淳勉将死的心突地一惊,他没想到王佳佳会用她的身躯来替他挡下乱棍。心里无数的不舍与后悔交织,让他无法忍受她正在替他承受苦楚。
他翻身将她拉下背脊,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本就是他的罚,他不要她来替他受。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原本能忍受的痛苦最终再也无法忍耐,他像是被打碎了盔甲,身躯上痛加上心里的痛,令他几乎崩溃。“我让你走的,你为什么不走!”他痛苦出声,心中都是对自己的恨。
他不愿她承受痛苦,而她又何尝舍得?
被淳勉紧紧压住,王佳佳试图挣脱,但他太用力了,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我让你道歉,让你服个软,你为什么不听!”她有她的考量,也有她想对他做的保护。她知道他耿直,也知他就是这个性格才会吃尽苦头。
暴虐会被反噬吗?没有人知道,但世人最终还是希望能有一份公平。
“他是你的儿子!你不要儿子了吗?连和他做君臣也不愿意吗?”王佳佳愤怒地看向北冥皇帝,怒吼。
她看皇帝依旧是冷眼看待,就像是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她忍不住愤怒大喊:“他一直当你是父亲,而你对他用尽冷暴力不谈,一个不顺心就是体罚。我真后悔写出你这样的人,让你做帝王是这个国家的悲哀!你对自己的儿子尚且都是这样,可想而知你对臣民又是报以怎样的眼光呢!”
“谁让你说话了!你走啊!”淳勉试图捂住她的嘴,可当他松开臂膀时,她却又要挣脱,试图站起来与他父皇对抗。他知,这极其凶险,是要命的!
就像她会拼命保护他一样,他也要拼了命地把她保全。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她送死,所以,他拼着一口气把不远处给他求情的吉子喊来:“吉子!把她带走,带回东宫去!”
“要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朕这个北冥皇宫是集市庙会?”皇帝本就对王佳佳没有好感,如今听了她几句以下犯上的忤逆言语,他便有心想杀她。
就如同是看待蚂蚁,他本就不屑,这会儿更是见了恶心。
“反正是你的人,一并处理了吧。”他冲着淳勉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似是仅凭此句就可定下王佳佳的生死一般。他给了守卫一个眼神,站在一旁待命的守卫便一个伸手,就将淳勉身下死死护着的人给拖了出来。
淳勉试图抓住她,他压着背脊,不让他们带走她,但最终不过是徒劳。他被打得使不出力气,哪怕是在拼命护,可还是敌不过。
不像是对待太子殿下,王佳佳是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在北冥突然出现的人,平民百姓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承了储君的宠。可现在储君连自己都保不住,这个女人又算什么呢?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她连尘土都算不上。
也许就是‘人命如草芥’吧,王佳佳是被按着趴在地上,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条没有挣扎能力的虫,毫无尊严可谈。那些乱棍也同时朝着她的身体疯狂袭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痛得想要卷缩,可他们不让,他们生生地把她的四肢拉扯开,用脚踩着,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阻挡。她知,刚才是对待储君,他们留了面子,可她不是储君,她没有面子让他们给她留命。
“父皇!你放了她!她是无辜的,她只是想为我求情!求求您,放了她吧!”
淳勉挨着乱棍,他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对待她的,他眼里见不得她被这么打,想要挣脱却还是做不到。没有办法,他向皇帝爬过去,拉扯着父亲的衣衫下摆,不住地求情。
“她的命,如何?”皇帝看着脚下匍匐着的儿子,他抛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淳勉懂,只有他服软才能留王佳佳的命。他所坚持的,必须全部卸下,也意味着他的溃败。他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儿臣错了,是儿臣幼稚!”淳勉做不到看王佳佳送死,所以他选择认错。
他想,可能至始至终,所有的事情他都无法控制,显然他根本就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服软了,皇帝随即下令停止对淳勉的棍棒责罚。
淳勉最后还是被逼着向皇帝低头了,王佳佳看到他脸上有泪痕,她知他一定心如刀绞。他的低头不为自己,为的是她。
此刻,她除了乱棍打在身上的疼痛,还有一种无力感在拉扯她。她觉得四周都是黑洞,她在陷入,然后泥泞地找不到方向。
她想,她是真的后悔写出了这个故事。她不该写皇帝的冷漠暴虐,也不该写淳勉的善良固执,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在她还没有落笔之时就戛然而止的话,或许他会好过一些吧。
她不禁要想,眼前的悲剧到底是不是她亲手造成的呢?如果她不曾写出这个故事,没有给他希望和教会他爱,他也许终将会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那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就像是每一个怀揣梦想和正义的少年,他们在踏入社会泥泞的路途之前都以为公平是坚持就能获得的,善良和正义也一定会到来。但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好人不会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会有报应。一切被坚持的公平正义,最后都会被上位者用以嘲笑的目光来看待,并被毁灭。
乱棍并没有在王佳佳身上停下,下位者的痛苦根本就不在上位者的眼里。
“父皇,儿臣错了,您让他们停下!”淳勉推开那些禁锢着王佳佳的守卫,他知道她的命不在皇帝的眼里。只有他在乎她,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懂他一样。
他抱着她,乱棍终于停了下来。他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看见她的手掌上留下了紫红的脚印。他把她的手揣在怀中,他不舍得他珍爱的女子受这份罪。
“疼不疼?很冷对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害你的,都是我的错!”淳勉抱着她,他反复呢喃,并替她擦去脸上的雪水,还有脏污。
说实话,乱棍已经把王佳佳打懵了,疼不疼冷不冷,她都已经麻木了。身体就像是和灵魂分割一般,她使不上力气,也说不出话来,靠在他的怀中,她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一样。
“不哭了,你父皇不打你了。”她忍着喉咙里的甜腻,想要抬手去给他擦脸,但发现十指僵直,已然没了知觉。
好可惜啊,她一个现代人难不成就这样要交代在一个未知的封建王朝?可她不觉得自己真正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顶了两句皇帝罢了。就几句话,原来人可以死得这么容易。
“你疼不疼?冷不冷?”雪落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个雪人,王佳佳趁着还有气能说话,她问他。“饿了回去吃饭,今晚喝点板蓝根,姜汤什么的……别感冒了。”像是交代着什么,她怕他不爱惜身体。
这两句话像是利刃在淳勉的心里反复挖割,他瞧着她血色暗淡的面孔,他害怕地不敢眨眼。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全都裹在她的身上,并反复搓她的面颊,且不停地和她说:“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马上带你回家……你再也不要来了……我不要你来了……”
他曾料到会有这个结果,所以一直回避着不让她接触。他以为他做得很好,实际上却如同一个小丑,只是自己以为而已。
他也后悔了,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要有瓜葛,是不是她就不会因他而被责罚?他看着被打得没有几口气的她,宛如世界崩塌。
“咳……”王佳佳觉得胸口疼,她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能猜到一定很狼狈。她觉得好疼啊,也觉得好无辜,可是却又无处去说。
窒息的感觉从心里走到了身体,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在她的故事里,所有的人物出现与塑造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反馈。
皇帝并非仅仅只是皇帝,是她看到的残酷社会下的消极和冷漠,也是她后来所变成的样子。她曾厌恶至极,却又无法逃避,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游走在这亚健康的工作圈里。她是想改变的,所以,她把一切幻想的美好和善良都写给了淳勉。
他说她是他的唯一,可他也是她最后的心灵救赎。
就如同在面对不公和强权时,他会有勇气去抵抗,而她却只会和他说‘忍一忍’。可是,为什么要忍耐不公呢?明明,不对就是不对,为何要去惧怕。
善良的人应该被世界善待,而非是经历无数磨难后才能获得那一点点的尊重。
“你很好,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制定规则的人。”她抬不起手去摸他的面孔,替他擦去眼泪,便去尽力触碰他的手。“是我错了,我不该写这个故事,也不该高看自己,以为我可以改变……”
也许就和她现在的状态一样,她渺小又可悲,这个世界轻易就能打趴她,不给她留一口气。
都到了这个时候,谁对谁错已然不重要了。淳勉感觉怀里的王佳佳很不对,她越来越白的面孔在月光之下显得煞白可怖,他害怕她的消逝,便不停地摇晃她,与她说:“我知道你没有错的,你也知道我的……你不要睡,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你的现代去!”
他的话语里都是祈求,可超自然的事情不能以自然规律来看待。它来得突然,也可以走得匆忙。
王佳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轻,她看他越来越模糊,似是隔了一层面纱。面纱逐渐变得厚重,她快要看不清他的面孔了。
“你好好的……我可能……可能……”她越来越喘,胸口的腥甜把她堵得直犯恶心,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觉得一定是要死了。
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啊,她心想。不知道第二天的出租屋里是不是能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她的父母是否能接受她的离开。
一切都来不及,她想着也许这就是人生。
怀抱里的重量越来越轻,淳勉觉察到了异样,他死死地抱紧,试图将她抓住。“你说话,我听着……你不要闭眼睛,千万不要!”他恳求她睁眼看他,并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想让她去触碰,去感受。
王佳佳还是消失了,就在淳勉的怀里。后来淳勉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见,连面孔都没有看清。
她不知她要去向哪里,他也不知她消散在何方。
第113章
怀中温软最终如梦一场,淳勉瘫坐在雪地上,手心向上,只余一捧白雪。
“太子被妖物蛊惑,看来是邪神附体,需要静心修养。”皇帝也是惊讶,王佳佳的来去果真是自由的,就像是鬼怪书里写的那样,散了不过是一团雾。
这团雾对他来说散了是好过留下的,他不希望淳勉被一个女人左右想法,更不希望这个女人用她的想法去左右北冥的皇权。他要的,是可以被控制的稳定,以及万无一失。
“她不是妖物。”淳勉抬头看向他的父皇,为王佳佳解释。他不喜欢他们轻视她,因为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皇帝不想理会淳勉,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淳勉是鬼迷心窍。“到底是不是妖物,这不重要。”他淡淡地给出看法,轻蔑的语气就像是在看闹脾气的顽童,没有什么是能放在他眼里的。
一个人不重要,一条人命也不重要。所以,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淳勉看着他的父皇,他想问,是不是只有皇位才是最重要的?所有阻挡他路的人只能杀无赦,且死不足惜?
皇帝看到了淳勉眼里的不服,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极其顽固。越是顽固,他便越是要磨他的性子,要逼他服。
“你求朕废了你的太子头衔,朕可以如你的愿。”他走到对方的面前,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傲慢地说:“不是朕要废你,是你不愿意做这个太子。朕是希望你可以为这个国家排忧解难的,可你总是违抗,有诸多你自己的荒诞理由。”
淳勉荒诞吗?可能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很荒诞。可真正荒诞的是他吗?还是说,身处于荒诞之中,唯一不荒诞的却成为了大家眼中的‘荒诞’?
他抬头对上皇帝傲慢的神情,嗤笑问:“爹爹当真需要我吗?”
他不叫他君主,他称呼他‘爹’,似是要用言语代替利刃插入对方胸膛,也是在给自己心头递刀。
“我恨不得将命付之于你的江山社稷,我多想解你忧愁,换你几日悠闲,从而展以笑颜对我。可爹爹你呢?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哪怕我讨好你,拼命去满足你,可你却总是不满意。”他有怨,今日全都说了吧。
他握拳捶打胸膛,愤恨与无望让他泣血,“我掏出真心待爹爹,掏出性命待这个国家,可我在您的眼里,我的真心卑贱,我的性命恐怕您也瞧不上!江山社稷我不贪图,您的权利和宝座我也都从未想过!您要我如何做您才满意!”
“满意?”皇帝像是听了什么更荒谬的话语,他滑稽地指着这天地,笑问:“你看看你是谁,你再瞧瞧这天下是谁的!”他话中的笑意最终转成怒骂,指尖对着淳勉,发恨道:“你应该去皇陵看看老祖宗,你的这些话也应该去和他们说,不要仅仅对着朕。”
淳勉听出来了,这是要罚他去皇陵。他心中已然死了一半,去皇陵对他来说毫无畏惧可言。自嘲的笑声从胸口发出,他仿佛是泄了所有的气,点头道:“您要我去皇陵,我去。我心甘情愿,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你句句都是怨言。”皇帝冷眼看他,道。
2017年,10月25日,清晨6点。
王佳佳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她睁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手掌之下也摸到了绵软的被褥。脑袋有一时的发懵,她很恍惚,然后昨晚的回忆一下全都涌入脑海。
她下意识地去摸脖子,还有四肢,发觉在抬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疼痛。她再去看自己的手掌,昨晚被守卫踩到发紫的皮肤也全都恢复如常。可是,她明明记得昨晚她被乱棍活活打死了,就死在淳勉的怀里。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往洗手间跑。她站在镜子面前,发现自己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