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露露尽量将芦荟胶给他揉进去,这样等他换睡衣的时候就不会黏在衣服上,黏着总是不舒服的。“你后背就别用毛巾擦了,涂了芦荟胶就先这样,明天你再擦拭后背。”她看他腰腹和脖子都擦干净了,就接过脏毛巾丢到洗手池里。“架子上的衣服是我前男友的,他没有你的身材好,也没有你个子高,衣服尺码可能不是很合适。不过,你也别嫌弃,我也就只有这一身男士的衣服给你穿。”她将睡衣拿过来,展开给他穿上。
睡衣的面料很好,曹生很久都没有穿上这样的衣服了,上一回穿还是几年前在家的时候。细细一算,他离家已经有四五年了。“谢谢,衣服我会还给你的。”穿干净的衣服真是舒服,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姚璐璐给他把上衣穿上后,她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腿上。“把裤子脱了吧,大腿上的伤口也应该重新处理。”此时的她\'医者父母心\',忽略了性别问题。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顺手要将他的鞋子给脱了。
“不,不用你来。”曹生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他惊的赶紧拉住她。“我自己处理就行,你把药物放在这里,我可以自己换药。”讲道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
姚璐璐被他这么一提,脸一下就红了。这孤男寡女的,深夜在一间屋子里,虽然是现代社会,可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合适。她站起身,背对着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给你把双氧水、纱布、碘酒和棉片都放在小凳子上,你一会儿自己拿来用。”说话间,她顺手将洗手池里的脏毛巾给搓洗干净,“毛巾你也留着用,换裤子前擦擦身上的炮灰再换。”叮嘱好后,她就出去了。站在门口,她对着里面的人说:“我在门口等你,你要是有要帮忙的就叫我。”
叫一个姑娘家家的在门口等他换裤子,这实在是有点尴尬。曹生捏了捏眉头,他无奈轻笑,与外面的人说:“劳累姑娘能准备一口吃的吗?战地物资紧张,我有些饿了。”想起夜里王明申给他的那碗饭,他心里很是愧疚。
好家伙,这倒是不客气。姚璐璐想着自己给他换药换衣服的,人家现在一身清爽后就开始要吃的了。算了,伤者是大,她没什么好计较的。“我这里只有方便面,我手艺不好,不好吃可不赖我。”她暗想,给他吃一碗泡面已经很好了。
什么是方便面?曹生听不懂,但是透过门缝隙,他看见人走开了,便也就放心地将自己血染的军裤给解下。因着是伤在大腿上,将军裤褪下废了他好些力气。等伤口完全露出来之时,他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要不是解下军裤,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左大腿给炸的简直是不能看。好在,伤的再丑也没有伤到骨头和大动脉,捡了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伤口因为处理的粗糙,军医又太忙来不及给他将炮灰和泥沙从伤口上冲洗彻底,伤口表面已经开始红肿和溃烂。没有办法,他取来双氧水,直接就往伤口上倒。伤口在接触到双氧水的那一刻,这滋味就好比是几十万只蝎子同时蛰咬他的皮肉。咬着牙,他取来一旁的棉片拽在手心,一边冲洗伤口,一边用棉片把难以剔除出去的脏污给擦拭出来。等弄完后就是上碘酒,他能感觉到自己像是脱了一层皮一般疲惫。
处理伤口不能慢,尤其是这样大的创面。他将一旁的纱布撕扯开,折叠成需要用的大小盖上去,熟练地用绷带缠好。这一套流程下来,他的脑袋都激灵激灵地疼。靠在墙壁上,感受着后背的凉意,喘了几口气就当是恢复。
“好了没?我给你煮好面了,放在客厅。”姚璐璐想着吃面总不能在浴室里吃,不然太倒胃口了。她取来一双拖鞋放在门口,轻扣浴室门,问:“你要我帮忙吗?”这人伤在大腿上,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总归是困难的。
曹生将擦拭好腿脚的毛巾给放到一旁,他取过睡裤,一点一点地套上去。“我快好了,穿个裤子就行。”大概是用双氧水洗伤口的那种疼劲儿过了,到了穿裤子的时候他似乎都不怎么能感觉到疼。
姚璐璐听见里头淅淅索索的声音,不去打扰他,就站在门口等。
穿裤子不难,站起来还真是废了老鼻子劲儿。地上脏,曹生不好把新裤子弄脏,所以就挪动着到一个干净的地儿,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左大腿使不上劲儿,他就用右大腿。可多少是要牵扯到伤口的,一个不小心就是钻心的疼。他摸着墙,像是老太太走路一样,一瘸一拐地挪着身子到门口。刚要伸手将门打开,就瞧见这门让姚璐璐给开了。
“你这样子还是我扶你去客厅坐着吧,别逞强了。”姚璐璐挽上他的右手臂,叫他把身子靠在她身上。她指了指地上的拖鞋,说:“喏,给你准备的。拖鞋穿着舒服些。”这拖鞋也是她前男友的,一直没扔,留着倒也有了用处。
曹生没想到她想的这样周到。他穿上地上的这双男士拖鞋,想到刚刚她说自己未婚独居,心头便就觉得有一丝疑惑。但是,他又不好多问。
第6章
“你吃慢点,不够再给你煮。”姚璐璐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吃饭这么积极的。吸溜吸溜地,这面条像是打了蜡一样,往他嘴里大把大把地吸进去。刚出锅的面条烫的厉害,这天又热,她给他拿了一听冰可乐。“喏,请你喝可乐,无糖的。”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喝有糖的,美其名曰不健康,其实就是怕胖。
大半碗面条吃进肚子里,曹生觉得自己好过了许多,似乎连命都能续上了。他知道刚刚自己的吃相不是很好,所以有些不好意思。他将手里的碗筷放到桌上,接过姚璐璐递来的可乐,这包装和他在家里喝的不一样。“是汽水,你这里怎么不是玻璃瓶装的?”冰凉的触感很醒脑,他上下翻看,很是神奇这小小的罐子竟然能把可口可乐装进去。“是开牛肉罐头一样的法子吗?”这样的铝罐在他的印象里就是美国人的牛肉罐头。
姚璐璐看他这稀奇的样子,一把就将可乐拿过来给他拉开。“你还真是老古董,这易拉罐是真不会开还是假不会开?”她嘴里一边低声吐槽,一边就把开了的可乐递给他。“要倒到杯子里喝?还是直接喝?”她用手势比划这小罐头里的汽水怎么进入口腔。
“劳累小姐准备一个杯子吧。”曹生还是习惯倒在杯子里喝的。如果不是饿的厉害,他今天吃面的这样子也是不会叫人看见的。“多谢。”他知道自己麻烦了人家,所以特意道一声谢谢。
姚璐璐心里想这人还真是穷讲究,能给他免费吃喝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还要杯子。算了算了,一个杯子而已。她从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给他,并说:“倒吧。”
可乐的滋味曹生是感受过的,这冰凉舒爽的口感叫他感觉犹如在云端。打仗的人是很难感受这么好的东西的,他想到自己白天几乎就是要死了,没想到晚上还能体会到这种。一瞬地狱,一瞬天堂,不知是一念之间,还是一瞬光年?
看他一口可乐一口面条,吃的倒是悠哉。姚璐璐把手机拿来,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本来是要睡美容觉的,现在看来完全泡汤。可怜了她睡前做的面膜,完全浪费。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她不动声色地将摄像头打开,把他的侧脸拍了进去。这可不是为了所谓的艳遇留一丝美好的影像回忆,而是为了等天亮报警的时候有证可依。就算他真的是1937年来的,那也要经历科学社会的检验。
“还没有问小姐,你贵姓?”曹生把装可乐的杯子放到了桌上,侧坐着身子笑着问姚璐璐。
姚璐璐将手机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她侧靠在沙发上,支着头看着他,然后给他抽了一张面纸。“擦擦嘴吧。”虽然他把脸给擦干净后的确是长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骨相俊俏,但吃泡面总是要油嘴的。她将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慵懒地一笑,问:“你到我这里来,就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对我一无所知?”她有意试探。
曹生用纸巾将嘴上的油脂轻掩擦去,然后把纸巾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上。他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意思,但反之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奇怪。他轻笑回答说:“小姐,曹某人的确是无意冒犯,今夜也确实不知是如何来到你这里的。我知道我肯定是冒犯了小姐,所以也在之前提过想叫小姐打电话给司令部,或者说照着小姐的方法叫巡捕房的人来。”他说的很慢,表情很很自然,语气上也很是温柔,顺着话音,他紧接着问了一句:“不知小姐家的先生何在?”
别说姚璐璐不信他来自于1937年,他也不是很相信姚璐璐说这个地方是2018年。曹生余光轻瞥这屋子,想到身上的这一身男人的衣服和脱鞋,不信她家里真的就没有男人。双方都在试探,就看谁的道行够,看谁的话是真的。
吃饱喝足了,黄鼠狼尾巴要露出来了,姚璐璐就知道这男人不见得是好东西。她扬起唇角,心中暗骂自己烂好人。她腹中对他很是不满意,但是嘴上却礼貌地说:“曹先生是吧,我姓姚,叫璐璐。我这里是2018年,没有你说的什么租界啊,司令啊这种老黄历里的东西。我说过了,我这里靠近罗店,倒是和你说的那个罗店的战场距离不远。”他会顺势而问,她就把这一招还给他,“对了,曹先生全名是?在哪儿高就呢?哪儿人?”别和她扯什么第33旅的排长这种话,她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曹生倒是没想到她还挺警觉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乐,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曹某人全名曹生。‘曹’是曹操的‘曹’,‘生’就是生死的‘生’。”他将杯子放到桌上,然后打量着姚璐璐。听口音她应该就是江浙人,他浅笑与她说:“我和姚小姐不一样,不是江南的。”
“哦,那是哪儿人呢?”姚璐璐没想到,他也在打量自己,“我说,我给你换药换绷带的,你坦诚一点也是应该的吧。”讲实话,她并不是很想和他绕弯子,因为她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有点陈府的。
曹生低头一笑,他抬眼看着姚璐璐一副防备又紧张的模样,可却在面上还要和他保持微笑和镇定。他微微点头,抿唇憋着笑,回答说:“我是陕西长安人,家中经商,父亲在长安是粮油商会的会长。我于民国二十二年考入军校参军。”说话间,他再次打量这间屋子,看见墙上挂着西洋式的画作,瞧见房顶上有冷风冒出,当然还有电灯。客厅的吊灯很是小巧,尤其是比起他家里的那是小上了许多许多的。“姚小姐,我已经坦诚地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你是不是也可以坦诚一些?”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上面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讲实话,他拖不起时间。不再与她相互猜忌,他认真地与她说:“一寸山河一寸血,我军在罗店与敌军殊死搏斗,上峰下达了死命令,要我们死守罗店。姚小姐,曹某人是真的无意冒犯,希望你可以帮我打电话到司令部或者叫巡捕房的人来。我需要回到战场上去。”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说的话也越来越有分量。姚璐璐看着他,不知道这一番爱国宣言里到底有几分真假。大概是他的眼神过于炙热,她别过眼睛,不想和他对视。“我和你说了,这里是2018年。我找不到你说的司令部。警署倒是可以打电话,但是估计人家会觉得你是神经病,给你直接关起来,你更加回不到你所说的战场。”她觉察到也许他是真的来自1937年的人,因为哪里有犯罪分子会主动要求报警的呢?她看他眉头紧锁,似乎情绪越来越不好,她挠了挠头,很是无奈。“根据我读书的时候上的历史课,你说的那场战争的结局……”话说到嘴边,她觉得是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呢?万一说了后自己倒霉了怎么说?她的思维逐渐陷入了非科学的领域中。
曹生听她话说到一半,很是着急。他挪动身体,靠近姚璐璐,问:“你家先生呢?姚小姐,你将你家先生叫来。”他从衣服口袋里把怀表拿出来放到姚璐璐手中,“这是足金的,钟表手艺是北平老师傅的,它能卖个很好的价钱。姚小姐,你帮我一次,这块怀表就给你了。”
“这应该是你留着思念父亲的吧。”姚璐璐看着手里的怀表,一瞬间觉得有点心酸。至于吗?他到底是有多大的事儿值得把这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她一个陌生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怀表,她再次打开,瞧见怀表里面的那张照片,里面的曹生很是意气风发。她还是心软了,“我扶你起来看看窗外吧,看了之后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她在等待他的回应。
“难道,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曹生心中有一个东西在坠落,他任由姚璐璐将他带到窗边。见到外头小区的模样,他陷入了慌张的沉思之中。
姚璐璐打开窗户,指着外面的高楼说:“虽然现在是半夜,但你也看见了,这是新时代的社区。当然,因为靠近罗店,没有很热闹。你也知道的,罗店以前就是农村,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看着他满脸的迷茫,心中暗想自己也是爱莫能助。“你要不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说吧。反正,来都来了。”她可没有时空机给他送回去。
曹生双手紧紧抓着窗边,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场梦,是他的一缕魂魄在飘荡罢了。伸出手,感受窗外的夜风,真实的触感叫他腾地将手收了回来。曹生不明白,这到底是周庄梦蝶,还是太虚幻境?
第7章
实在是太晚了,姚璐璐安排曹生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一夜。她从卧室拿了一条空调被给他,并且贴心地将空调温度调低。回房间后,她特意将自己的房门反锁。不管外面的人是什么牛鬼蛇神,保存着一份防备心总是没有错的。
曹生躺在沙发上,柔软的触感比起后勤医务帐篷的泥地还有木板墙是好上太多了。身上盖着舒适的薄被,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脑袋里昏昏沉沉又空空荡荡。他能辨别出姚璐璐没有骗他,她的确是独居的单身女子,并且这里也不是他生活的那个1937年。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想不通。他甚至想到,也许自己已经是死了的,这一切不过是幻境。越想越乱,他摇头闭眼,想着睡一觉吧,也许醒来一切都正常了呢?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的闹钟,王璐璐拿过手机把闹铃按掉。本能地还想要赖床的她,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她把门锁打开,看到客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她赶紧去检查大门,发现也没有打开的痕迹。
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到桌上还摆放着昨天晚上的泡面碗和可乐,这证明着昨晚的确是有人来过的。她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空调被,把它团了团想着一会儿洗掉。她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鬼,她昨晚总归不是做梦。
把空调被丢到洗衣机里去,她的脑子里还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回到浴室,她按照习惯先放水洗脸。一把凉水冲过脸,她腾地回头看地上。除了一条破损的军裤和一件白衬衫,还有一些被拆解下来的旧绷带留在了地上,地上的血迹和黑色的脏污全部都消失了。取过洗手池边的洗脸巾,她把脸擦干,蹲下身体仔细翻看地上留下的裤子和绷带。这条裤子除了有破损之外,一点儿血迹都没有。还有这地上的破旧绷带,同样也只有药物留在上面的印迹,血迹也是一点儿都没有留下。可明明她记得这条裤子上都是血,血多的都渗出来沾到了她的地砖上,绷带也是被完全染红的呀。总不能说是那个叫曹生的男人一夜之间把这些都洗干净了吧,这完全不现实。
她将身体伏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查看,也是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倒是昨晚她拿出来的碘酒、纱布、双氧水这些东西却是有使用的痕迹的。她蹲坐在地上,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昨晚梦游了?她长叹一口气,觉得有必要报案。让警察叔叔来检验到底是人还是鬼,她也好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