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考不上,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可她该往哪儿走,又该做什么努力呢?
她永远也不清楚。
考不上她就要重新回到职场去,想一切理由和Hr解释这几个月的空白。
谄媚着讨好着乞求他们能给她机会,继续做那些琐碎的可替代的工作。
她继续和厌学的学生周旋,每天重复着和家长赔礼道歉。
继续在绩效,考核中与领导勾心斗角。
听到她没考上的亲戚们都会从嘴里放出一串鞭炮来,像表姐和大舅一样,在角落里嗤嗤的笑她没用。
就连父母,也会叹着气在深夜餐桌上举着计算器,算他们自己的投资终究是全军覆没,算究竟要给她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才能做到至少不亏本儿。
秋天赐也会走到她前面的前面。
有父母的背书和兜底,他即使完全不努力,毕业后的几年里也会迅速和她在经济上拉开鸿沟。
毕竟老秋家靠得住的只有男丁。
他们两个亲姐弟,会成为只在过年相见的,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她会像现在的秋爸一样,被世俗打上社会地位低的标签,然后彻底踢出现有的圈子。
她会和所有的亲戚,同学,朋友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疏远,最后和现在的自己也形同陌路。
当逢年过节不得不聚在一起时,还要用可怜的语气和低三下四的表情博得他们的回应。
秋禾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向下陷的能力,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身上的负担。
父亲总是装聋作哑,母亲总是暴躁发言。
那时她最向往的是沈均的生活。
在外呼朋唤友,在内充分民主。
小学时,沈均的爷爷奶奶和姑妈住在离细阳有一个小时车程的颖州市区。
母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父亲上班后,他总是一个人在家里。
楼上有变形金刚和高乐高,楼下有会专门为他开的篮球场。
偶尔他会悄悄地打开窗户看楼下的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他有着独处的自由和亲人无条件的爱。
这让他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自己都拥有十足的掌控感。
安静的时候看着墙上的影子也能编出一段对话来。
和朋友在一起便是最中心拿主意的那个。
二年级时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小魏阿姨,身上有好闻的茉莉花香。
小魏阿姨隔几天就来看他,给他买很多好吃的零食。
陪他看动画片,打球,去游乐场,暑假还和爸爸一起带他去外地旅游。
那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小魏阿姨抱着他在景区前合影:“喜欢爸爸妈妈还是小魏阿姨?”
他坚定的回答:“小魏阿姨!”
“那以后不要爸爸妈妈了,和小魏阿姨一起生活好不好?”
看着小魏阿姨温婉的笑容,他像个大人似的,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
“不好,我想和妈妈还有小魏阿姨一起!”
他喜欢陪他玩耍的人,他记得入学那天,第一个拉起他手的是秋禾,所以他也喜欢秋禾。
父亲把他送到学校就走了,他一个人靠着栏杆,有些不知所措。
秋禾拉着他的手,带他跑到操场去和大家做游戏。
那时他们都很快乐,只是后来一切就变了。
印象里,细阳的春秋天格外的长,这样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穿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
那几年,学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给学生定做校服,甚至也没有任何服装上的规定。
同学们总是比着穿各种各样好看的外套,裙子和球鞋。
唯独秋禾,她总是积年累月的穿着一件像破床单一样烂糟糟的格子外套。
外套是表姐九十年代就淘汰了的,没有口袋,风一吹就没了形状。
左胸前有一只拼布的蓝色小熊,袖口磨的毛毛的,肘部打着土气的黄色碎花补丁。
里面总套着一件不是肉红就是草绿的手工织就的毛衣。
脸和脖子上总是四处乱飞着晴纶毛线的碎毛毛,因此她的脖子和下巴总是红红的一片。
秋禾喜欢语文课,喜欢上台演讲,喜欢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喜欢在角色扮演中扮丑逗大家哈哈大笑。
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格外招人喜欢。
秋禾在语文课上是老师的捧场王,每一次老师提问,她都满怀期待的把手举得高高的,以求能换来老师的表扬。
她的期待被别人看不起,于是她就装作混不吝的样子保护自己。
可她看似毫不在乎的模样,实际上被威胁了连头都不敢转过来和人正视哦。
沈均看到的是热烈和坦诚。
沈均知道自己是个好学生,好学生的代价是要失去自我。
他随时随地准备安抚父母,讨好老师。
他向往着她的放肆。
她的赤诚得不到回应,随着年级的增长,她课上有多能折腾,课下就有多沉默。
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几个男孩儿。
男孩儿们很快和班上的孩子以一种开过度玩笑的方式联络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个子最高的秋禾成了他们群起而攻之加深感情的首选目标。
无论什么时候,秋禾都会装作一副玩世不恭大咧咧的样子,好像只要她不在意,一切就只是玩笑。
她守着她自卑的底色,在每个被孤立的角落里,望着总是楚河汉界隔着她的一堆光鲜亮丽的同学低着头。
无论课上还是课下,她总是驼着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声音还算正常,转而就变成了蚊子腔。
叫她大傻个儿的声音还是无处不在,每天一到学校,放下书包,抬起头,就会和一群不约而同看向她时怪异的眼神相遇。
她向他们一再解释自己的年龄,可是除了奚落和阴阳怪气的怪叫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越是揪着她身体特征方面嘲笑,她越觉得自己的遭遇是件矫情且可耻的事情。
她就想讨好他们,只要讨好了,她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孩子,和沈均他们这些优等生一样,每天带着爱与祝福来到校园的孩子。
四年级上到一半,她妈妈书店倒闭了。
一堆积压的儿童书籍卖不出去,穆妈索性都搬回了家里。
秋禾看着架子的书山书海,并没有体会到一丝丝妈妈生意失败的有心无力。
互联网没有普及的年代,人们靠看书打发时间。
班级名著分享会上,她把儿童插图版的《红楼梦》带到学校。
那套书算不上优秀,并不是每个书店都有卖,同学们很快就被精美的人物插图吸引住了。
书很快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传到了那群人手里,一个男同学不动声色用记号笔在书页上写了一堆污黑色的大字。
诸如:“我和你妈做,所以我是你爸”的污言秽语。
写完后,那个男生主动走到她的座位前,一脸得意的把书塞回她手里。
她气得流眼泪,这本书是穆妈书店关门前最后一本库存,她求了好久穆妈才愿意留给她看。
她掉着眼泪去找班主任白老师,白老师暴怒的把她骂了一顿。
给她讲了一堆诸如做人不要虚荣炫耀,不要没有责任心,不然连自己的东西都保存不好的大道理,接着打着电话下班走了。
白老师是穆妈的高中同学,小学分班时是穆妈当时硬要送礼,才好不容易把她塞到白老师的班里去的,她不敢得罪她。
她听着白老师的责骂有些发愣,但她并不再想做过多的解释。
她把书塞进书包,面色惨白,心里跳得慌乱极了。
她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回家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就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19章 怀孕了?
到家后,爷爷奶奶回老家祭祖了。打开门那一刹那,是穆妈愤恨的瞪着她的脸骂她为什么回家这么晚。
爷爷奶奶不在家,穆妈就有机会教育女儿了。
秋禾一阵心慌,没有像以往搪塞过去既然总有一天会查到,倒不如现在和盘托出的好。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着书承认错误。
穆妈那天为找工作的事情烦心,看到书上被画得污七八糟的字眼,气得不打一处来。
随便从厨房抄起一根通煤球的铁钳就朝秋禾的身上抽去。
“贱货,我让你虚荣,把书带到学校去!就知道炫耀攀比!看不打死你!”
秋天赐在房间里,等了半天,不耐烦得说:“妈,啥时候吃饭呀!饿死了!”
下午,她饿着肚子来上课,眼睛像是两块熄灭的煤球渣子,瘫在课桌前,痛得打不起什么精神。
穆妈惩罚她的方法就是饿着,小女孩儿,一顿不吃饿不死的。
那天下着雨,所有同学在教室上体育课。
沈均因为调座位换到了教室的另一边,看出来了她有些反常,写了张小纸条,传到她的课桌上。
“秋禾你怎么了,怎么又不开心了?我爷爷说,不开心就握着玉,霉运会过到玉上,人就会好受多了!你回头,我把玉拿给你!”
秋禾接到了那块玉,包在一团草稿纸里。
那块玉透着窗外枝繁叶茂光,是一朵不胜凉风的滴翠莲花。
她握着那玉,故意偏过头去不看他。
她自卑又自负,不能让沈均知道那群人对她的辱骂。
继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在笔记上晕出一朵朵混沌的蓝色。
下午放学,她借故帮着值日生打扫,在教室里拖了一个小时不回家。
直到校工催促要锁校门了,才把自己拖出来。
一出大门就撞见了特意来接的秋爸。
秋爸一米八的身高,穿着西服和白衬衫,人打扮得很精神,帅气潇洒。
站在学校门口,谁也不能把他和一事无成联想到一起。
“你又把你妈惹生气了?”
她驼着背,却被秋爸随意的一巴掌拍在了伤口处。
“年纪轻轻的,干嘛一天到晚驼背,给我直起来走,你说你一天到晚的净给我找事儿!”
秋禾笑了笑,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如白骨骷髅手般的酸痛攥住了喉咙。
“回去就给你妈道歉去,听着没!她气着,我这日子也不好过!”
到家后,爷爷奶奶挤在卧室里不出来,秋妈一个人在客厅里做打扫。
她打扫的动静很大,把爷爷平日看得的历史小说《伟大的征程》撕得干干净净。
她看了一眼卧室里的奶奶,便把奶奶买回来二十多年没看过的《千金药方》也撕得粉碎。
爷爷奶奶不说话,只在房间里拘着。
秋禾背着书包,不敢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站在秋爸身后溜进了家门。
穆妈只扫了她一眼:“站住,把你的书包给我!”
秋禾的书包里装着的东西不能给人看的。
除了沈均的玉雕莲花外,还有女同学送她的漂亮笔记本和贴纸。
她心里害怕,支支吾吾的说要走。
秋爸一把把书包扯下来,扯得她伤口刺痛:“看一下怎么了,掉你一块肉了吗?”
书包是一块软软的牛仔布,没有拉链搭扣,包口处只有一个绳子。
这是奶奶从菜市场十块钱买的,束口袋造型,她背了四五年,书包上面满是发白的洞。
秋爸拎着书包底部,书本,文具和其他的非法小玩意儿一齐往下倒。
那朵莲花砰得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秋禾吓坏了,拖着着穆妈的胳膊道歉求饶。
没等穆妈做出什么反应,秋爸一脚踹在了秋禾的膝盖窝上。
秋禾痛得跪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磕头如捣蒜般承认自己的过错。
看着秋爸穿着皮鞋的脚一脚又一脚狠命得踹在女儿身上。
穆妈只是充满寒意的冷笑:“我看这个学你也上够了!你现在长这么高了,看着也像个大人了,出去打工吧!”
她并没有作罢,拉了个小板凳,坐在一地狼藉前,细心的在其中翻找蛛丝马迹。
“你用这么花的笔呀?上课时是听课还是看笔呀?这么花的信纸?”
穆妈逮着什么撕什么,撕完就扔到秋禾的脸上。
“这又是给哪个小男生写的情书呀?你才多大呀就这么骚了?怪不得别人能在书上给你写这么多下流话!”
粘稠的血从耳朵和鼻子流出来。
滴在白色衬衣上,滴在牛仔裤上。
脸上火辣辣的,脑袋嗡嗡作响。
“这块玉是怎么回事,你爷爷奶奶对你挺大方呀,能给你钱,能给你姑妈钱,就是不给你爸钱,我们怎么对不起他们了,这么苛待我们俩,说呀!说了我们改。”
爷爷奶奶猛地推开卧室的门,拎着行李包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消失在大门外。
外面华灯初上,初春的天气还透着凉意。
他们要去益民街,去那里投奔女儿,再租一套新住处。
秋禾心里害怕,想跟着他们一起走。
可穆妈的眼神狠厉决绝,她走不了。
看着爷爷奶奶怒气冲冲走出家门,秋爸连忙跟了上去。
对于赖以生存的钱包消失这件事,他比谁都敏感,也比谁都害怕。
秋天赐约莫外面没了动静,从房间探出头来打量。
在穆妈身后,对秋禾做了个鬼脸。
然后走出来,把表姐送她的张韶涵的明信片也一并拿出来,递给穆妈:“还有这个。”
从前挨打是家常便饭,爷爷奶奶搬走后。
父亲,母亲和弟弟的三重混打也变得稀松平常。
有时她平平常常的从卫生间出来,走着走着,就遇上了秋爸的窝心一脚。
七点钟的夜晚,空气里是隔壁大妈炒的香菜牛肉的酱油味。
送奶师傅迟到了,在门外邮箱里投递了两瓶惨白的牛奶。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祈求明天会有太阳。
直到现在,肋骨和膝盖的伤遇到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这样难堪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的那一天。
家里在对她不动声色划清钱财关系的同时,也对她友好了起来。
她寄完行李,出发去北京的前天晚上,穆妈慷慨的带她去小区理发店做柔顺。
两个人坐在各自的沙发上,看着镜子里头发被定性后的怪模样。
穆妈突然大梦方醒地对着理发师掏出辛酸泪:“我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了,孩子的钱我们都不会惦记。”
童年和少年时代是一块粗暴的铁块,多年后,依旧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在她心上烙下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