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这条路上目送过无数从三小升到三中又升到一中的学生,从没变过。
魏山意看着前方,兀自伤感。
秋禾,能再次遇见你我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
一想到每天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每天最后一个见到的也是你。
我枯燥且冰冷的人生就充满了期待。
每天和期待见到的人在微凉的清晨相遇,朝着理想迈步,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吧。
我多想时间就停在此刻呀。
停在每一个和你相遇的时刻呀,看你每天逆着光微笑着向我走过来,我都要肯定很多次才敢相信是真的。
可是我不敢肯定的是,究竟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信里的那个人多一点。
好像你喜欢哪一个,我都会很失落。
他微皱着眉头,眼角却瞥见了反射镜里满脸蓬勃生机唱着歌的秋禾。
于是又不自觉扬起了梨涡。
那欲言又止的欣喜卡在喉咙,酸涩令他无可是从。
魏山意想不出,到底什么字句才可以完整表达出自己沉甸甸的情感。
既然快考试了,那就让秋禾更没有担忧的生活下去。
全力以赴实现自己的理想。
到自习室的时候才六点,坠着黑色重云的天空下,一切空空荡荡,只剩远处早餐摊前的熙攘声。
自习室没什么人,几个学友都聚在隔壁读书室背书。
魏山意像个专业的搬家团队,火速打包了两人的书,秋禾用来睡觉的抱枕和毯子,整整齐齐码在走廊上等货拉拉的司机到来。
自习室的位置是细阳老城的中心,秋禾的舅舅就住在附近。
等货拉拉时,秋禾鬼鬼祟祟的频频朝窗下看,生怕撞见穆妈。
却不曾想一回头直接磕到一个女孩儿的脑门儿上。
“早上好啊。”
战闻嘉背着一个有些褪色的黑色帆布书包,左手握着一杯红豆粥,嘴角还黏着几粒掉渣饼上的芝麻粒和饼屑。
也学着秋禾好奇地伸头朝下面望去。
撞到头后,她痛得大叫,问秋禾为什么把书都搬走了。
“你撑不下去了?不考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像放炮似的塞了秋禾三个问号,没让秋禾解释,反倒痛心疾首地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接着说。
“你这种情况,我很熟悉,我很熟悉呀,别犯傻,两个多月怎么都能撑过去的。”
秋禾拿出湿巾,瞅准时机,擦了擦她的嘴巴。
“大姐,我都报名了,你放心。我没放弃,我去颍州考。”
“咋还换地儿了呢?你换地儿了,我咋办,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没了?”
“加油,我们考试哪天说不定就在一个学校呢?”
战闻嘉摇了摇头,一口气吸光了杯子里所有的豆子,进了自习室。
看她不信任的眼神,秋禾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
从小到大,老师们常说,事儿少的孩子才能考得好。
可这半年,她闹出来了多少事儿了?
她害怕自己跌宕起伏的学习态度最后回馈一个理所当然悲惨至极的表现。
害怕噩梦里历届班主任的脸突然闪现,笑着问:“说说原因吧,为什么没考上?你最清楚了。”
“因为我事儿太多。”
这质问像把极锐利的斧子照着她的脑壳猛烈地劈下来,只是脑袋里几个闪回,秋禾已经撑不住了。
她抬头往电梯处望望,魏山意空着两只手走了过来。
“走吧,都搬完了,我们去楼下坐车。”
秋禾点了点头,出于刚刚个人良心谴责和怕见到熟人的原因。
她带上了帽子,低着头,灰溜溜地朝前走,最后一次看了眼自习室,这个她奋斗过的小小地方。
“等一下。”
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战闻嘉突然从自习室冲了出来。
“等一下,等一下。”
她背着大包小包,挤到了秋禾身边,露出了两个圆润的酒窝。
“秋禾,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跟定你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战闻嘉却总拿着一把小扇子随时随地扇风。
她叹着气对面前电梯检修牌上的日期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另一旁的广告。
“自己备考的日子太痛苦了,简直无法忍受。”
乘车的途中,秋禾顺便在一家专门做户外男士服装的店里网购了一些冬季取暖用的衣服。
她不打算回家取衣服了,人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一无所有也能重头再来,没有什么能困住那两只脚。
战闻嘉坐在她左边,正在喃喃背着英语作文模板。
她看见了,也打算从包里拿出点什么学习资料复习复习。
却从包底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是那只小狐狸,她刚到家的那天晚上,穆妈送她的礼物。
虽然担心了一千遍也狠下心来一千遍,她和她的家终究处处是羁绊。
因为魏山意提前预约过,手续办的很快,这所寄宿自习室的寝室在一个小区里。
前任房主二十几年前在东北做生意,自习室没有重新装修,延续了上任房主的风格。
屋内处处都是干冽的北国风韵。
银杏叶色的木制家具随处可见,陈旧又扎实,房间向阳面是通透的大窗户。
秋禾和战闻嘉被安排进了一间侧卧里。
上下四张床,只有她们两个人住。
战闻嘉把包甩在桌子上,开始铺老板提供的被褥。
手机里还在循环播放磨耳朵用的作文录音。
“自习室老板退你钱了吗?”
“没问。”
“我问好了,你看看他退你钱了吗?”
秋禾这才发现老板已经把退款打了过来了。
秋天的阳光是一年中最有礼貌的阳光,带着些适宜的距离感。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在安逸,心里没有了之前惶恐担心。
铺好床后,秋禾从包里拿出小狐狸摆在枕头边上,给小狐狸掖了掖被角。
魏山意住在另一栋的男生宿舍。
午饭结束后,两个人抱着书去自习室看书。
“秋禾,刚才听那个女生说,你报名了?”
他无辜的眼神有点委屈,抬头看着秋天澄澈的蓝。
“对呀,你呢?难道你没报名?”
秋禾用逗猫似的眼神笑着看他。
“魏山意你报了哪里?北京吗?”
魏山意抬眼看着她的侧脸,顿了顿说。
“对,你说要去北京嘛,我想到时候我们都在北京,还可以像这样吃吃饭,聊聊天,毕竟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嘛。”
“所以,你本来不想去北京?”
她的眼神充斥着狡黠,像狐狸诱骗猎物即将成功那般,滴溜溜地转着眼珠。
“舅舅在上海,所以去年我报的上海。其实我一个人去哪里都一样,你呢,你报了北京吗?”
“我,当然是北京啦,我才不打退堂鼓呢。”
晚上回到宿舍,魏山意打开电脑,离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三天。
他终于不动声色地精准的定位到了自己的目标——北京协和,和她在一起。
一连好几天,穆妈秋爸都没再联系秋禾。
从小到大,秋禾一顶嘴穆妈就一定会给她点颜色看看,轻则不能吃午饭,不能上学。
重则罚跪三天三夜,连去卫生间也要跪着走过去。
秋禾一点儿也不伤心,只要他们不找她,就等于放过了她,先准备考试为上。
几天后,倒是姜哲终于找她了。
这次姜哲没有发文字框对她狂轰滥炸,而是打起了语音电话。
秋禾看到姜哲的来电,吓得浑身一激灵。
电话里的她不像文字框那样凶神恶煞,声音热情洪亮。
竟然被温柔以待,秋禾受宠若惊,可语言上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姜哲老师,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听她低沉乖巧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姜哲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现在在颖市高铁站门口呢!禾儿你干嘛呢?不来接一下你师父我呀。”
姜哲只叫了秋禾过去,她请客吃饭,在一家韩式烤肉店。
秋禾翻动着烤盘,战战兢兢的殷勤烤肉,心里不停地翻找着过往积累的译文分析。
生怕被姜哲提问时卡了壳。
“秋禾你没事儿吧,手发抖?生病了?我听魏山意说你们都折腾到这里来了?”
“呃没有没有,来徒弟给您包一个五花肉卷,啊呜,要大口吃。”
“你猜我怎么回来了?”
秋禾正从架子上扣塞得密密麻麻的可乐,瞪着两个清澈的大眼睛,愚蠢的晃了晃脑袋。
“徒儿不知。”
“我要再去美国读研。”
可乐“哗”的一声,从易拉罐里爆了出来,直接漫到了桌子上。
秋禾是恭喜也不是,道歉也不是。
“你终于捞到机会报复我了。”
“不是的,姜哲老师,您不是在电视台实习吗?”
秋禾在可乐里插上吸管,递到姜哲面前。
“我还是觉得出国更适合我,英专太难了。”
“今天下午咱们来个测试怎么样?然后就结课了。”
“啊,您不要我了。”
“该讲的都讲完了,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努力了,秋禾。”
第二天下午,姜哲办完自己的手续后,批改了秋禾的测试结果。
两个人约在书店楼下的咖啡厅。
秋禾用尽全身力气作答,除了两个机构名翻译错误外,其他都表现得很不错。
“报名都快截止了,你还没想好报哪个专业,哪个学校吗?”
“我不敢太自信了,我也不知道报哪里?。”
“我告诉你,笔译可没什么钱途,你口语怎么样啊,这样吧我出道托福口语题,你说说我听听。”
这可是秋禾的老本行,发音地道,表达流利,逻辑清晰。
“没想到啊,你的闪光点在这儿呢,那我替你做主了,就考我们学校的口译吧!我们学校口译分三个专业——会议口译,口笔译和新传翻译。”
“像我就是新传的,现在大多是进电视台实习。会议口译呢,就是做会场。”
“我这个实力能考哪个呢?”
“秋禾同学,你很棒,不要不自信,我替你做主,就考会议口译。”
“我现在出发去车站,你不用送我了,回去看书。”
“记得,你一定要考来北京。”
秋禾心里很矛盾,害怕自己如果最后没有考上的话,就会失去这么一位好朋友。
考研真的很残酷。
接下来还有七十多天,每一天都不能浪费,每一天都要精打细算的活。
新自习室相对封闭,自习室和宿舍隔着两条街道。
每晚学习到十一点,魏山意就把书悄悄地放在她面前晃一晃,等秋禾笑着抬起头来,和他一起回去。
这大概是魏山意这么多年来,最充实美好的三个月。
到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出自习室就能看到小摊上烤红薯的白烟。
两个人都换上了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边吃烤红薯边互相提问肖八大题。
街边的路灯清冷,照着黑夜萧条的两个影子。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她,不时笑着,冲他招手:“走快点。”
他就加快步伐,抱着书本,腼腆地笑着朝她走去。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样的生活大概会一直属于着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30章 与他再爱几公里
转眼间,十一月就过完了。
认证结束后,天变得很冷,处处都好像结着一层壳状的霜。
可很多人感觉不到冷,他们把手缩在衣袖里,在路灯下一边转圈一边背书。
秋禾变得愈加神经兮兮,无论是低头看到手机里双数的时间,早餐吃到了双黄蛋,还是偶尔掉落在头上的落叶。
生活中遇到每一件事都能成为她所谓的吉兆。
战闻嘉已经学到疯魔,她不怎么来自习室了,奋斗的阵营转移到了楼下。
穿着毛绒睡衣,捧着一个一升多的保温杯,对着花坛,坐在钓鱼椅上来来回回背书,温饱只靠吃泡面了事。
她每天回来的很晚,总是莫名其妙地做奥特曼或者美少女的姿势,给自己喊“加油”。
深夜里,拖着无力的脚步回到宿舍,顶着眼下堆叠的黑眼圈默默地写日总结。
一个人在沉迷的时刻是不知道累和饿的,有的是多巴胺支撑自己。
不过秋禾还是要去食堂,她喜欢食堂里熙熙攘攘的聊天声,那是在这里唯一喘息的机会。
在食堂吃饭,菜刚打好就已经冰凉了,稀疏的阳光薄薄地从玻璃窗朝内泻下来,给人敷衍的暖意。
魏山意总是先占好离打菜大叔最近的位子,按照他最理想的营养搭配帮秋禾打菜。
不知道是不是信息茧房的原因,手机上的消息推送全变成了考研相关。
每天的每天都像在围城里鬼打墙,从一楼到四楼做题,到二楼吃饭,回一楼背书,经过两盏路灯,上三楼睡觉。
罗翔老师说过“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她看着那每一张桌子上破旧的被翻阅过无数遍的书;每一张书桌上的橘子苹果香蕉;每一个趴在桌前佝偻的身影;清晨傍晚轰隆隆闷在口罩里聚在一起的背书声。
多可爱啊!
微博热搜总是不断地出现考研两个词,超话里疫情严重的地区则每天都在期待着延期延期。
对于延期,秋禾既希望又拒绝,每天在矛盾里退出超话,在矛盾里拿起笔,对着晚霞开始新一轮的努力。
转眼十二月也要结束了,尘埃落定,考试还是如期进行。
秋禾和魏山意不在同一个中学考,两个人陪着彼此看完考场后,没有打车。
从熙熙攘攘聚满家长大门口挤出去,像平时一样,并排走回宿舍。
回去的路大概偏僻,路上没什么行人。
秋禾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嗅着外面略带自由的冬季空气。
这还是来到颍州后,第一次可以光明正大不带愧疚地浪费时间。
无论是天上的薄云,还是路边的流浪狗,亦或是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
都让人有刀口舔蜜般的快意。
“你不觉得考场分布有些奇怪吗,去年我记得我们考同一个地区的都在同一个考场呢,为什么我们会离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