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望了他,点头,示意他坐。阿钰在他对面的一个木凳子上坐下来,借着昏昏的灯光,这才看清楚他簸箕里面的东西是茶叶,想是白天拿出来晒的,这个天,太阳大,晒什么都是合适的。阿钰一番客套,白药都静悄悄的,当他透明人一样。再怎么视而不见,今夜来此的目的,却是不能不说的。待阿钰欲再此开口的时候,白药却是先起了身。阿钰正待疑惑,的说白药已经从屋内取出两个粗茶碗,一壶滚开的水。顺手从簸箕里面拾起一辍茶叶放进碗里,粗粗洗了头道,再添上二次水,茶叶在碗底打漩漂浮上来,滚着圈儿,夜色有些暗了,光线不十分好,这个角度看过去,茶水也不是翠色的,有些黄。
几碗茶水下肚,阿钰没喝出滋味来,也无心吃茶,心中念念都是井井的病。来这的肯定都是看病的,深更半夜造访而来,便更是有急不得的事情了,白药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他那般淡然旁若无人,阿钰心头有些拿不准。
茶水添了又添,阿钰心头越来越灼。
“白大夫”阿钰开口。白药将茶碗放木凳上,力气有些重,发出的声音有点大,倒像是不高兴那般。
白药抬眼望对面的人,眼神,阿钰似曾相识。
白药望了他有一会儿,像是望不认识的人。分明是在望他,又像透过他望其他的东西,眼神些些复杂,又有些……憎意。阿钰不太确定。
路灯处蛾虫成群,围着昏黄乱窜,白日里烈日余温尚在,有些躁人。阿钰坐立难安,一颗心像在油上翻煎。白药将两只粗碗里的茶渣并在一起,反手倒在一边地头,碗叠了碗,提了水壶,又进屋里去了,十分利落,还是一言不发。
阿钰在门口等了一时,不见他再出来,心想再不能拖下去,无论是何办法,今日,定要将他请去的。刚站起身,只见白药从屋里出来了。穿的不是刚才那件衣裳,肩上跨了一个药箱,背对着阿钰,正在锁门。
“走吧”锁上木门,白药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语气不冷不淡,没有味道。阿钰明了,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是明白人。是了,他是大夫,来找他的不是朋友,便是为病的。他们算不上朋友,自然是为看病。他其实并不若旁人说的那样无情,阿钰觉着。
连夜又赶回慕容府,已经是亥时。慕容家的家仆大都歇下了,除了几个轮流照看井井的人守着,一步也不敢大意。
白药踏进慕容府。阿钰在前面领着他,脚步匆匆,径直朝后院子去,熟门熟路,捡最近的路走。白药跟在后面,脚步稍慢些,偶打量四周。现下天黑,虽有路灯,其实并看不大清景物。他心里却是生出憎嫌来,竟觉一物一物都碍眼,憎意浓烈,有增无减。
是的,他是该恨的。
第73章 白药井井31
屋内,井井躺在床上,面色十分苍白,若不是吊着一口气,真如同死人。阿钰屏退了丫鬟小肆,屋内只剩下他三人,一个躺着,两个站着,静悄悄的,旁边案上的红烛烧的正旺,偶发出噼啪声,有些安详的味道。那大红烛,有些耀眼。
井井一只手露在外面,阿钰走近替她盖进去,又掖了被。盛夏的天,她的手竟是冰凉透骨的,盖了厚被,亦不见回暖。白药站在一旁望着。阿钰做好一切,这才行到边,希望全寄托在白药身上。
他是恨不能替了她的
白药走过去,坐在榻前的圆凳上,将井井的手拉出来,给她号脉。面色严肃。阿钰站在一旁,只等他号完问情况。
号了左手又号右手,然后掰开眼睛,左右上下看,又伸出中指和食指探了颈脖,大约检查了一盏茶的功夫。白药眉头紧皱,未舒展过。
阿钰在一旁等了半天,一刻形如两刻,时时煎心。终于见他检查完。
“如何,白大夫,阿井她,状况可还好?”他迫不及待问出口。
“好?”白药转而望向他,反问道,“你觉得她是好的样子吗?”语气有些深不可测。阿钰恍觉,他是故人,这感觉又一瞬而逝,便不再多作它想。
“出去”
阿钰未反应过来,白药已再次开口。
“白某治病的时候好清静,不喜欢有杂人在一旁干扰。”
“白大夫,可否……”
“不可!”白药出言断了他未说完的话。“白某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慕容公子,你若执意要留在这里观望,白某便难以正常发挥,这病看还是不看,治或是不治,你自行定夺主意。左右白某应下皆行。”
“自然是要的,白大夫不方便旁人一旁打扰,阿钰出去便是,还请白大夫务必救得阿井才是,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担付”
白药不接话,背对着阿钰,面向床榻的方向,正低头从药箱中取针。闻言,低垂的面上掠过憎嫌。再次坐下,仍旧背了阿钰,只道了一句话,“记得把门带上。”也不望人,像是对空气说的。
阿钰出了门,如言将门轻轻带上。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口,只等一有消息,首个知晓。阿井,不会有事的,他是要娶她的,她要做他的新娘子,他们还没有成亲。
阿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头,月光落下来,周围的一切像洒了一层霜,有些清冷,有些寂寥。
门在身后关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却在合上的一瞬间,白药手顿了顿,有些微妙,只一下,而后恢复正常。从桌子上取来一杯茶水,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蓝色的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喂到井井嘴里,而后以杯中的水给她送下。做完一切,将她放平躺,稍一思量,将她身上的被子揭开,替她扎起银针来,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她气脉虚弱,并不像是定时服药的,他开的药,绝不会将人吃成这种样子,还越来越倒回去了。只一种可能,那便是未服用了。思到此,白药明白过来。
难怪。
这般不要命,又何必费这个事情去救她,倒不如不救,还省些气力。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样子,面上血色都没得,白药有些看不惯。
叹息,终还是取了银针,一针一针替她扎上。好像有些痛,白药每扎一针,井井眉便皱一分,一直都在昏迷状态。
“阿情……。”
有声音飘进耳朵里,十分微弱。白药一僵,望向井井。她眼睛闭着,眉比之前还皱些,并未有转醒的样子,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只一小会失神白药便收回思绪,举起一枚银针,正准备扎下,她又开口唤了一声“阿情”,眼睛半掩着,有转醒的趋势。
白药拿针的手一抖,差点错了穴位。
“阿情,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几针扎下,井井已有些许意识,半眯了眼问眼前的人,烛光有些呛人,眼皮颇沉,半迷半醒。
白药手彻底抖了,连忙取针往她头部某穴位处扎下,几乎是瞬间,井井半开的眼又合上了。
白药松了口气。
第74章 白药井井32
井井醒来是在两日后,睡了两天,起得有些猛,头痛的厉害。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竹香燃的正好。
井井缓了一会儿才稍稍觉得好些,遂下了床。这一觉睡的挺沉,腰酸背疼的,也没怎么进食,脚刚挨着地,走路都打颤。看来她真是饿晕了。刚想到这,肚子就咕噜噜叫了,得出去找点吃的。
外头阳光正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十分安静,人些都到哪里去了?
井井沿着走廊往厨房那边去,准备找点吃的,她太饿了。
“哎呀,夫人,你醒了”身后有人急急走过来,井井转身看,小桃一脸惊慌,又有些过喜。
“哦”井井指了指那边,还有点不清醒的样子,“我醒来瞧见没人,又有些饿的厉害,便想去厨房找点吃食,你怎么了,没事吧”看她这个样子,怎么像是要哭,井井不解。
“没事,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小桃又哭又笑,“我刚刚给夫人端粥去了,现在好了,夫人醒了,粥正热,正好吃”
顺着小桃的手看过去,廊边椅上正放着一个托盘,一碗热腾腾的粥,正冒着香气,该是刚刚喊她的时候随手放在那里的。
本就饿,这会更饿。这粥十分合她意。井井心情大好,爽快道“好”然后让小桃端起粥,陪她到亭子里面去吃。小桃眉开眼笑,匆匆跑去端了粥,率先放到亭子里面去,放下后又折回来扶井井。
“夫人慢些,小心台阶”
井井好笑,“哪有那么娇贵呀,从前当乞丐的时候,残羹冷食吃糠咽菜,能有个白面馒头吃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如今哪里就娇成那样了,你别折煞我。”
“那是,夫人好福气,即便从前过的不是大好,如今,你就是我们慕容府的夫人,将来,要成为我们的当家主母,掌管整个慕容家的后院,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况且少主对夫人又是那般好,少主与夫人那般恩爱,我们看了都觉得欢喜沾福气”小桃将粥递给井井,一脸的夸赞。她们的少主,夫人,是全天下最般配的人。
井井噗嗤一笑。接过粥来,温度正好,连心头都是暖的。“你呀,一口一个夫人”
“本来就是,你和少爷是要成亲的。夫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小桃一脸坏笑,“你昏睡的这几日,老主母已经定了日子,说等少爷下回外出回来,跑完北边的那趟茶叶,就和夫人成亲呢,日子定在,定在……”定在什么时候来着,“哦,对了,初九。”
嗯?
井井有些意外,日子都定了吗,还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定的,她都不知道,老主母有些着急啊,是着急着抱孙儿吗?井井想着,偷偷笑出了声。
“夫人,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小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井井回过神,收了收思绪,心头乐得要开花,嘴的笑藏都藏不住。她终于要嫁给阿钰了,当然开心。
井井喝完了粥,小桃负责收了送回厨房,又切了些新鲜的瓜果来,井井胃口出奇的好,一连吃了好多,特别消署。小桃心情也特别好。
吃完瓜果后,井井精神不少,身子不发虚了,也不像刚刚下地那会儿腿打颤了。小桃将廊上的竹席卷起来给她当枕头靠。井井半靠在亭子的栏椅上,偶尔有凉凉小风吹来,十分舒爽,靠着靠着,有些困意,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准备休息到下晚再回房。
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真是让人贪恋,她想着九月的婚事,心尖上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浸过,十分清甜。九月初九那天是重阳,也是老主母的寿辰,将日子定在那一日,老主母是真的很中意她这个儿媳妇了,用心良苦,井井从来都没有这样幸福过。老天待她真是不错。
阿钰,阿钰,她会与阿钰成亲,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渡白头。阿钰会待她很好,很好。那些都是很美的画面,余生漫长清甜。想着想着,井井便睡着了,梦里一片喜红胭脂。
小风凭栏,吹动她的衣裳,亭里檐上旧灯随风晃动,空气里是月桂的味道,风是暖的,十分温柔。
第75章 白药井井33
廊上憩到自然醒来,井井睁眼望了望天,太阳已经西斜,大约再过一柱香的时间,天便会全部黑了罢。
这觉睡的十分满足。
“夫人醒了”小桃欲将她扶起来,井井摆摆手,自己起来。她的精神已经特别好了,小桃转去收拾席子,一边说话。
“这会儿厨房应该做好饭了,夫人,回去吃了饭,你今晚好好休息,你身子还不大好,少主吩咐过,你不能操劳心累。”
小桃也太担心过头了,纵然她身子不好,也没脆弱到这般地步吧,睡了一觉又睡一觉才醒,晚上哪里还睡得着,睡不着就找事情做吧。
小桃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井井有些好笑,“知道了”。她十几岁的年纪,话是真的不少呢,也可爱。
睡饱了元气充足,走路都轻快多了。
“噫”正准备下台阶,瞥见竹院里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影有些熟悉。问小桃,小桃说不清楚。井井顺着石板小路走过去,那个人背对着这边,像是在翻土种草药。
这个背影,那么熟悉。井井有些不敢确定。
不,应该不是那个人。
井井在背后站了许久,有些不确定。天下背影像的人多了,绝不可能那么巧。而且。
想到那个冷石心肠的人,井井有些厌恶,连带着这个不确定的人都有些厌恶,最好不要是。贪财好利之人,她一向轻视,这种人,平生她只遇到过一回,让她有些不齿。
她心头有些厌烦,只定定站在那里望着,一动也不动下,也没有走过去,就站在那里看着。
那个人拨草,松土,种药草,一手娴熟,似浑然不觉。过了许久,顿下手中的活计,开口冷冷道,“你还要站在那里看多久才罢休”
像是应证井井的猜想,那个人站起身,慢慢转过来,望着井井,一脸冷意。因为拨土的缘故,他的白衣上全是泥点子,白皙的手上也都是泥,手中捏了一株芍药,正准备种下。虽如此,却丝毫不显狼狈,倒是白衣染泥,隐世君子的模样。
井井有些诧异,他怎会在这?果真是他
“不用拿那一副不该如此的样子看我,白某出现在这,也不足为奇,不是吗?”白药嘲笑,有些冷。
他什么意思?
是了,这人贪财不说,还记上仇了。从前白药谷的时候她总当他面说他贪财,他从来一副就是如此的神情,看上去不记仇,想来,这些帐都记着呢。言下之意,我这种贪财的人出现在慕容府有何大惊小怪,慕容家有钱,出现在这,不正好。
他倒是承认的大方,既贪财,却又把自己装扮成一幅隐士君子,淡泊不争的样子,那便真是虚伪着呢。他从前不算善待她,加之贪财这副嘴脸,井井本就对他无从点评,上回酒楼那件事情,更是让她明白,这个人事不关己的脾性,真的很难让她认同。她是打心里真的不喜欢白药这个人。与私人恩怨无关。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瞧不上他。白药一声冷嘲,“那又有何关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白药喜欢银子,不偷也不抢,也从不勉强人,都是心甘情愿给奉上的,问心无愧不是?”他眼神嘲弄,有些意味深长,转而望向她。
井井嗤笑,没有答他,却是侧了脸,有些轻薄蔑视。这动作让白药收了笑,眼神咻而冷硬。随之他又笑道,语气有些好笑。
“你再怎么无视也改变不了必须依仗我来救你的事实。”她看不起他,倒是,只有他的医术才能救她的命,那自尊心,有些可笑。
井井捏了捏手,几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真是厌极了他。
“随便你,爱救不救”丢下这句话,准备转身离去。
“井姑娘此言差异,白某是有原则的人,岂会因为个人恩怨喜好便白白葬送他人性命。你放心,只要慕容家付得起银子,你这命,我还是会尽力去救一救,你大可不必担心。”
“你……”井井被他气得发抖打颤。这人真是厚颜无耻至极,她真想跳过去撕开他白衣君子的伪装,让其原形毕露,硬是平复了好会儿才没背过气去。简直无耻。
她气极,无视后背那道让她厌恶的视线,直直而去,留给人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