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当这铺子是我开的了!”老账房气急,压低了声音喝斥他。这话,男子不高兴了,拔高了声音理所当然道:“舅舅这说的什么话。慕容家能有今日,有大半的功劳还要归功于你呢,要不是当初舅舅你护主心切,将他家旧主从贼窝里头拼死救出来,哪有他们今日。在外甥看来,慕容家一半的财产都应该归给舅舅,才拿他们家这点小零碎银子,每回都还早偷偷摸摸的,跟贼一样,我还委屈了呢!”他说的神气,更是理所当然。老账房被他噎的无话可说,他便更神气了。
“只次一次,可再没有下次了。”老先生还是松口,谁叫这是他唯一的外甥呢。
“谢谢舅舅,你可真是我的亲舅舅!”男子顺坡赶鸭子,立马回应下,怕晚了舅舅又后悔。
老账房瞪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吩咐伙计去取三百两银子。伙计在一旁诺诺应下:“嗳”。从始至终伙计都缩在一旁不敢出声,一来这种闲事他真管不到,二来已见怪不怪了。反正老账房私下取银子也不是一两回的事情了,人家总有自己的办法遮挡过去,闲事莫管。
“何事,如此吵闹?”
伙计刚刚应下,还没转身取来银子,有声音从里间传来。
第86章 白药井井44
所有人都愣住了,伙计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里面的人慢慢走出来。井井手里正拿着一本账本,像是被外面的吵闹打扰到,才不得不出来询问。
“这……”面对老账房质疑的眼神,伙计说话都结巴了。他确实是不知道啊,人家肯定以为他刻意隐瞒。想到刚才外面的事情,伙计头皮麻得很。
“井……井姑娘,哦不,少主夫人。”老账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给井井作揖。
“少夫人何时过来的,可是乏了在里间休息,我们,没有吵到你看账本吧?”他一脸惶恐,状似寒暄,实则试探着道,赌井井刚才在小憩,应该没大听清楚,否则,外间争执了如此久时间,她不会现在才出来。
可是,刚才他们声音着实不算小,少主夫人,真的没有听到吗?看她又一副小休才醒来的样子。
老账房有些摸不清楚。赌。
从未见过面,却能一眼识出她就是东家未来夫人。这个账房,果真不简单。
老账房一番试探的话却是给了井井灵感,应对的办法。老夫人说的没错,难得糊涂或许是更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姑且大胆一试。
“你们吵得我头疼,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又是在吵什么!这般模样,成何体统,铺桩可还要做生意了!”
她一番质问,有些色历内茬,镇得人大气不敢出。伙计被她吓得一哆嗦,差些坐在柜子下面去。那妇人也是不敢啼了,坐在地上,靠着门,憋着气儿抽噎抽噎,不敢出声。
老账房躬着身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小心抬眼睑,偷偷观察着井井。
“少主夫人息怒,老朽这就清理,立马把这里打理亮堂了。夫人莫要生气。”说完顺便向自家外甥使了眼神,然后折身去撵人。
“快走快走,别挡了店铺做生意,要是再在此处吵闹,就到衙门告你个骚扰的罪名。快走。”
妇人被他往外赶,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欲开口求他放过自己的闺女,老账房一个眼神凛过去,她赶紧闭嘴。转念想向井井求请,里面那个女子,看模样是个能做主的。
老账房站在面前,刻意正了身将她视线挡住。她只好默默走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但看到老账房一直站门口望着她,眼神冷森森的含了警告,妇人只好默默离去。账房这才放心。
“少夫人突然来铺桩查看,老朽今日恰恰有事,出去了一小会。也不知道夫人来了多久了,夫人莫要见怪才好”他出声解释,又惶恐又诚恳。
井井好笑。
她都来铺桩好几回了,一回都没遇上过。这回在里面看账本,少说也有一个时辰。
“莫先生客气得紧。先生费心打理铺桩,辛苦,辛苦!”
“不过,莫先生也是铺里的老人了,还是要严谨些怕是才好管人。”
“夫人说的是”他躬着身子,十分愿意接受井井的训示。井井心里只跃过两个字,人精。
今日这翻情景,她难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加之之前的事情,越发有些不悦。将手中的账本卷了起来往袖子中一放,出言道:“这是本月连带上月的账目?老主母那边催的紧,我也等不得先生做工整了,先带回去,使完了,再给先生送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账房连连道,还是那幅躬腰的样子。井井“嗯”了一声,又道了一些叮嘱的话,都是旁敲的,示意其收敛一些,然后携着账本出了铺桩。瞧她远去,老账房这才直了腰,抬袖擦汗,而后对着伙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臭。
真是险!
也不晓得她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实在拿不准。不过刚才她那些话,总是听着有意的感觉,像是在敲他。老账房拿不准,只是,以后行事还是要小心。
伙计委委屈屈。他也是奇怪,这少主夫人是何时在里面的,真是天大的奇怪。
井井原以为,这样敲一敲,便算过去了,毕竟,都是府中的老人。只是,事情没有进展的那么顺利。
这天她出门办点事情,刚刚走出慕容府的大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影,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挡了她的路,又哭又嚎,一边哭,一边扯着井井的腿哀求,一个劲儿让井井救她的女儿。
井井没大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哭声有点熟,她忆起那日在铺庄里听到的声音,原来是她。
“你找我有何事?”妇人死死跪着不起来,一个劲儿哀求,可怜兮兮,井井不知如何才好。
“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是能替我做主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帮帮我的女儿,我全家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井井已经猜出,想来,那天的事情,还没算了完。
“姑娘你有所不知,慕容家的账房先生有一个外甥,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看上了小妇人的女儿,便要强娶。小妇人我没有办法,当初便只能提出条件,他所能拿得出二百两银子,便答应他。我是料想他拿不出来的,那人无所事事,又好赌成性。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有个亲舅舅,便是东巷布庄的账房,这人又和衙门里的知县爷交好,小妇人我是不敢得罪的啊。上一回我随那天罗刹到布庄去求情不成被哄赶了出来,惹得他恼怒,在他舅舅面前损了颜。回来之后,他便带了三五个人到小妇人家里来算清账,小妇人的儿子与他们讲理争执了起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把我儿狠打了一顿,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大夫说,腿是折了,这辈子都是跛了,可怜我那儿。还有我的女儿,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光天化日,怎就这样没有乾坤天理!姑娘,你既是东家未来的夫人,便是有权利的,求求你帮帮小妇人,否则,我一家三口,就只能死路一条了。可怜我那丈夫死得早,小妇拉扯一双儿女,如今,遇到这样夺人的恶霸,可恨,可恨呐!”她捶着胸口,痛哭流涕,着实可怜。
第87章 白药井井45
这个事情,不能太冒然。莫账房于慕容家有恩情,处理不恰当,可能适得其反。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她再难视而不见!
井井打发了妇人先回去,斟酌着,轻不得,重不得,得小心应对,她有些头痛。思来想去,寻思着找莫账房探探口风,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然而,因事情耽搁了一两日,这边事情还没有妥善,那边却传来消息,老妇人死了。
原来,那日妇人来找井井求情,回去的路上不巧碰上莫账房的外甥,少不了一番审问。从人嘴巴里撬出消息来,知道她找了慕容家的少主夫人求情,争执之中,尹成全恼羞成怒,一把拔下妇人头上的木簪子,插向妇人的脖子,插了个对穿,妇人当场咽了气。尹成全吓的两腿发软,找上自己的亲舅舅,说自己杀了人。自然又是惹的其一顿臭骂。这回还弄出人命来了!闹出命来,那就只能补,总不能让自家外甥拿命去还。接下来的事情不难理解。莫账房找到县爷那里去,动用自己的关系将事情铲平掉,出了一千两白银作为谢意,这件事情到此瞒天过海,也应该到此结束的。只是,当天还发生了另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摆平当日,尹成全心情大好,当夜到赌桩又一场豪赌。本以为自己躲过牢狱之灾,运气极佳,能赢点本钱回来,谁知道赔了个精光,倒输五百两。赌庄的人再不肯赊账,定要他拿出现钱来。尹成全没得办法,万般无奈又想到自己的舅舅,赌庄的人怕他赖账,定要一起跟去。跟去后发现其亲舅竟还有这样一家布桩,便不肯罢休了,硬要将其欠的所有债务一次性算个总清。未有谈妥,一时争执,竟将东巷的布桩砸了个稀烂。井井接到消息的时候头皮麻了几麻。
老账房负荆,上门来请罪,井井便坐在上坐上,一句话还没有说,他先哭起自己的罪来。
“老朽自知犯了天大的错,愧对老主母。二十年来,老夫人将布桩交给老朽,是我不争气,做到今天这一步,毁了老夫人的栽培和慕容家的心血,实在汗颜。只是,这些年来,对慕容家,老朽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夫人忘在旧日的情分上,再给老朽一次改过从新的机会,莫要将我弃了才好!”一进门他就又是伏罪又是认错,说的声情并茂,十分诚恳。只是,这话说完,井井便冷了眼神。言下之意,慕容家若是弃了他,便是忘恩负义。
井井故意不说话,有意冷他一冷,便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在听。
待他伏完错,诉完哭,也不见井井要接话,老账房脸上有些异色,貌似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与他所期想的不大一样。
“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再给一次机会,老朽定不会再负老夫人的期望,请夫人相信我。”他说完就要跪下,井井哪里容得他如此。抢在面前把他扶起来。他心头冷笑,有些神气,到底,他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莫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慕容家难道是忘恩负义之辈不成!”
“少夫人误会,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老朽管教无方,才引来今日这番麻烦,实在无颜!惭愧,惭愧。”
“莫先生也是慕容家的老人,你的辈分,比井井还要早不少,只是……”井井顿了顿,还是道:“先生你为慕容家也操心多年,如今,年岁确是不轻了。你的恩情,慕容家自是从来未忘记过。井井思来想去,也不能让你操心一辈子,便擅做主张,寻了一个宜养的地方,绝对不会亏待先生了去,还请先生……”话还未说完,对方就变了颜色。
莫账房唰一下从地方站起来,翻了脸。
“你算个什么东西,能做主定了我的来去!想当年我莫云生救下先少主,你这丫头片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竟在我的面前端起架子来。你算哪门子正经的少夫人。我告诉你,整个慕容家,除了老主母,谁都没有资格决定老朽我的去留,便是如今当家的慕容钰,那也是不能的,没有我当初把他老子从贼窝里救出来,便没有今日的你们。我告诉你们,谁都不能动我,谁都不能!我要见老主母,你们这些混账混食的,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他嚷嚷着,说翻脸就翻脸,只在一瞬之间。刚进门那会儿的伏错劲儿,一点点都没有了,全然一个不讲理的样儿。井井几翻劝解,他越骂越起劲,咒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等等,实在难以入耳。
此刻真是午时,老夫人是有午睡的习惯的,这会子正在休息。见他越加撒泼,蛮不讲理,井井冷了面,徒然厉了颜色。
莫账房对他起了芥蒂之心,她命人换来的热茶水他也没喝一口,冷冷将头转朝一边,摆起谱儿脾气来。说实话,他是有些不服气井井的。一个小小丫头片子,竟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此对待他这个于慕容家有恩情的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绝不能就此点头,他绝不接受!
原本计划将其劝服的。他是慕容家的恩人,她自不会如此无情,慕容家都不是无情的人。只是出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确实是无法收拾,已经不能让人睁眼闭眼了。她原本计划将他安置在柳湖的一处住宅,那里环境不错,宜居养老,另外会单独给他一笔银子做赡养,也会经常派人照料他的生活,让他生活无虞。他年纪确实也大了,五十多岁,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正如他所言,这些年来,即便对慕容家没有功劳,苦劳总有,慕容家并不是不管他,只是让他去更适合的地方而已。哪知他如此反应激烈。
井井料想,老主母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态度,也是一样的。遂强了语气,历了颜色,做了这个决定。
老账房恨到心里面去,红了眼睛,瞪了她,骂骂咧咧,好一番诅咒,堪称缺口德!井井心寒了几寒,想到他如今这番形容,加之十多年来慕容家算不清的那些糊涂账,以及纵容自己的外甥强抢民女并动用知府善后这一系列事情,便觉得这个事情早断根的好。
老账房骨气,说自己宁死不受侮辱,转身愤愤离去,扬言再不会踏进慕容家半步,一番咒骂,眼了瞎,救了白眼狼,种种云云。
井井倒是不与他计较。之后派人到钱庄取了一百万银票送过去,算是慕容家对他的谢意。去办事情的人回来向她如是禀报,银票终还是收下了,从始至终一直提及,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等。
这件事情算告了落。之后井井抽了空闲,去看了妇人的一双儿女。男的已经能下床走路,倒是腿打不直,往后不能再像正常人行走。那个女子果真生的极美丽,年纪小些,大约被之前的事情吓住了,见井井便一直唯唯诺诺的,有些胆小。井井给了他兄妹二人一些钱物,让他们到外地去生活,离开了新州。
对于她的先斩后奏,老主母并未有责怪之意。只叮嘱她以后行事可以再柔软软和一些,这样不容易得罪人。也默认了她的行事。她的处理,也并无不妥,即安置了老账房,又免去了慕容家的忧患,所谓祸起萧墙,着实忧虞!
白日里尽心打理府中的事情,夜里,她就点了灯绣嫁衣。每绣一针,井井便觉得自己更想阿钰一分。她有多久没见阿钰了,很久了,她的嫁衣,都要绣好了。
将最后一针落下,收了线,井井望着手里满红的喜服,又高兴,又思念。
阿钰,阿钰……
井井又觉得奇怪。三月有余,竟未接到过一封阿钰的信。不过此番采办输往北漠,涉及到北漠与中原两国的交和,事关重大,自然容不得分心,井井如是想。
然而,之后不过几日,小桃匆匆忙忙送来一封信,说是在大门口捡到的。井井有不好的预感,接过信,慕容主事亲启几个潦草的大字让井井心头越发不安,匆忙打开信来,井井面上的血色尽褪。
第88章 白药井井46
与此同时,新州县衙也收到一封信,信中所言,中原国派去与漠北突厥交和的使商在抚州一带的独岭泊被寇匪所擒,所有物资亦被截获,若想要将其放回,朝廷需得五百万两白银作为赎金,否则,便要取其首级,悬挂独领泊一月,以示威严挑衅。
抚州一带蔻匪聚集,十分猖獗,就连当地府衙亦受其衅扰滋事,曾杀过朝廷派去当地上任的数个命官。其常年拦截过往的商人,并以打家劫舍四周郡县生存。四州县郡府无计可施,多次禀报朝廷请求剿匪,中原朝廷数次派出能人援助,皆因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未能将其端拿剿杀,反而节节受创,长期以来令中原朝廷十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