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委派新州商富慕容钰担任商使采办漠北一事,朝廷十分重视。独岭泊下的官道是唯一一条北出的大路,其他全是崎岖山路,十分不好走。慕容钰走南闯北多年,深知独岭泊一带盗匪隐藏,十分不安全,便择难选了一条隐蔽的小道秘密而走。然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踏入小路岭腹的时候,被四周埋伏已久的寇匪围堵,要退出来,已经不可能,人和物资,全部被截。盗匪似早知其底细,亦像是有备而战,将其截获扣押之后,书了两封信,一封送到新州慕容府,另一封送往新州府衙,以衅朝廷之威。信中赎金十分巨大,言语更是挑衅不恭之至。
新州县太爷气得两眼翻白,腿打哆嗦,除了拍案扫卷,没有一点办法。这个书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向朝廷那边直接呈过去的,但是不呈又不行。如今出了这个天大的窟窿,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小小知县扛得住。立马叫人铺好宣墨,速速表书,斟酌言语,润了词色,收笔封信。想想,怕自己表述的不够详尽,漏了重点,以致惹来麻烦,最终还是将寇匪书来的原信原封封好和着自己的那一封命人一同送到上头的州府,再由州府转交吏部,节节上报转呈,最后转呈圣上。
看完吏部转呈上来的两封书信,中原的皇帝龙颜大怒,扔折扫案,下头俯首的官员哆哆嗦嗦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简直奇耻大辱,岂有此理!抚州寇匪,猖獗至极,不把天威放在眼里,龙颜何在,龙颜何在!还有那个新州商使,有辱使命,死不足惜!
朝廷之上,龙威大怒,好一番风波。之后文武官卿就此事向圣上谏言,纷纷各抒己见,有谏言赎金救人的,也有反驳支持剿匪的,言龙威不可触动,寇匪坚决剿除,才能天下太平。圣上听百官之言,终决定采纳后者之谏,再次出兵剿匪,绝不姑息!同时又命人从新采办一批上好的江南丝织和茶叶输往漠北,并下圣旨,此番前去不可向突厥那边泄漏半点风声,否则定斩不赦!朝廷万不能为了一个商使交出五百万赎金。向来只有周列属国向中原上贡交纳的道理,以示臣伏。赎金交出等同向寇匪低首,天颜岂容侵犯。至于新州商使慕容钰,办事不力,死不足惜!
这回朝廷派出剿匪的主事是东宫二皇子云祯,兵部尚书的得意门生柳容萱做副先锋,从旁辅助。圣上严旨,此处出动,务必将独岭泊寇匪全部剿杀!此行,兵部调兵跟随一万,如此阵仗,此事触发的龙怒,可想而知。
井井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晕了几晕,天威,到底是难测的。这边她还在为阿钰被截一事思量如何将他救出来,那边又接到消息,新州刺史正从京都带了人往慕容家来,来势汹汹,此番情况,不容乐观。慕容家,要大难临头了。
井井连忙直奔堂屋。屋里,老主母端坐上首,面容严肃,看井井匆忙而来,露出一丝动容。果真没有白疼爱她。
“老主母”井井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起。上首,老主母却是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述,她已经知道了。
“你不用再说,我已经知道了。”老主母示意她过去。井井抬步进去,坐在她身边。老主母望了井井一眼,眼神清明,语气平稳自诉,有一丝哀叹。
“所谓盛极必衰,月满则亏。慕容家以经商起家,又以此发家。钰儿是个睿智稳重的人,这些年来,慕容家在他的打理下一日盛过一日,甚至成为新州行商首富,他也算是年轻有为。”她重重叹息,似有些遗憾:“然,商贾地位极低,受人轻视。钰儿生性豪放洒脱,不拘泥世俗,自由贯了,自是不在意。当初,他本是极不愿意接下这桩事情的。是我私心规劝于他,想着他能借此机会进入宦海能谋个封号官职,再不济,能与朝廷接缘,便能脱去商贾的廉价之名,不再受人轻视。然而,我没有料到,没料到……”她没有说完,井井已经知道。
没料到,此番会因为采办漠北一事被寇匪所截,如今生死未卜。
井井不知如何安抚。不管如何,老夫人,到底都是为自己的儿子着想的。她说的没错,中原重农轻商,商人的地位着实是极低的,常受人轻视之。老主母只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谋前途罢了,她并没有错。而天下,没有母亲是不希望子女样样皆好的。
朝廷已经表明态度,此次采办失利,恐怕慕容家已经获罪,新州刺史正在赶往慕容家的路上,相信过不了几日,慕容府便会被官兵团团密封,内外连守。如今,能救阿钰回来的,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可是,如何救呢?
“老主母,井井有一事相求。”井井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膝骨磕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声音,听的人心头揪住,十分心疼。
老主母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露出复杂的眼神,久久没有说话。
“老主母,算井井求你,你一定得答应我”她将头伏在慕容主母的双膝上,恳求着,又乖顺,又让人心疼。
“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老主母伸手把她拉起来,有些心酸,慕容家果真是没有白疼她的。
虽已猜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井井开口向她要那个东西的时候,老主母还是心疼的厉害。这不是她亲生的闺女,可是,也是她亲自选中的媳妇,阿钰喜欢的人啊,她如何能舍得她去送死。
“井丫头,你想好了,那是贼窝,去了会有什么结果,你可都知道?”老主母不得不提醒她。
“我知道”井井点头:“无论如何,我也要去陪他,哪怕丢了性命,井儿也不能让他死,更不能让寇匪将他的头割下来挂在独岭泊一个月,我是不能看到他死的,更不能看他受到那种侮辱。”她的阿钰,那是珍惜放在心底的阿钰,绝不能那样。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救他,如果救不出他来,她也要去陪他,陪他去死。
“我的儿,苦了你”老主母抚着井井的头,很是心疼。不愧是她看中的儿媳妇,这般忠烈也这般痴情。
老主母起身,取来一个盒子,拿出盒子里面的东西,好好的交给她。井井接过,又哭又笑,贴着胸口小心翼翼放起。
“多谢老主母。”她郑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朝外面去。老主母追到门口,含泪目送她去。这一别,怕是死别了。
待朝廷派来的人到了,慕容府的大门都出不了了,去吧,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井井回头看了一眼,老主母倚在门上,泪眼朦胧。
井井强忍住眼泪,顶风而去。
钱庄的掌柜望着井井,有些吃惊。少夫人要如此多银票,五千万,可真不是小数目,她要做什么?见他发愣,井井催促。掌柜的虽然疑惑,但是看到东家老夫人的令契,麻利的取了银票递过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井井接过,用油布防水布袋装了起来,和着行李打包背着出了钱庄,一路打马出城。
阿钰,等我!
第89章 白药井井47
新州到抚州,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的话,应该不出二十日就会到了。出了独岭泊再往北行不出两日,便是漠北境内。当初阿钰押运物资,慢走行了三个多月。如今,她要马不停蹄而去。但再怎么赶,再如何急,也不如她焦灼归去似箭穿的心。
“驾,驾!”井井骑在马背上,鞭策着马,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漠北的方向,马蹄飞急,扬起飞尘。
十二日,已经是第十二日,她每日换三匹马,连夜奔赶,夜不停息,每天只合眼两个时辰,或在荒野树枝上,或在破庙甚至倚着树就能睡,运气好能遇上驿站。饿了路边驿站胡乱吃些,补上干粮和水,立马赶路,唯恐去晚一步阿钰遭了毒手,失了性命。勉强休息的那些时辰,时时都是一合上眼睛便见阿钰浑身是血,要么就是他向她倒下的样子,她时常惊的大叫,醒来便再也坐立难安,草草收拾包袱跨上马背便又是一整夜一整夜的赶路,不敢停下来一下。
连续十几日赶路,她已经枯槁的不成样子,枯瘦了不说,脸颊哪里还有当初的圆润,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像铜铃,要不是心中那点信念和担心支撑着,怕是早就倒下呜呼了。
哪有人这样赶路,便是官府急报,也是吃饱了上路,阎王要人命,也不会这样急的。驿站的伙计看见她这个样子,背过身小声嘀咕了一句,摇摇头去取吃的给她。
井井只身一人,其实很容易引来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有好几回,都是险险脱险。有了上几回的经验,每每半路停下,驿站补水补食的时候,她都冷些脸,话也不多,要什么东西,言简意赅,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然后等着伙计上食。
驿站有两三个人盯着她,似怀不轨。井井察觉,厉了神色。见她翻身下马的姿势娴熟利落,又见她手里拿了一把剑,那几人料想她是江湖中人,遂打消了多余的心思。江湖中人,还是少惹为妙,他们哥几个,打家打家老弱妇孺就可以了。惹上厉害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谁知道这小女子功夫如何。他等宁愿少吃一口,也不富贵险来求,保不齐丢命!
吃食上来,井井大口大口吃着面。这几日,她悟出的道理便是,出门在外,不能太过秀气,尤其一个女子,易遭心怀不轨之人打了主意。虽然她换上了男装,使江湖中人的行头用麻绳襟布将头发绑了高马尾,风尘仆仆,到底长相清秀干净,本身就是女子,很多特性是极难隐藏的,让人极容易便识出来。十多日急蹄奔波,不似原先那样滋润养眼,免了不少麻烦。她冷面冷了声音的样子,又手持长剑,着实让常人不敢接近。
井井独坐一桌,独自吃自己的。饭饱水足,从怀里掏出条旧帕子,将桌子上的长剑拿出来,出了鞘,慢慢擦着剑刃。几个大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几人相视,最终摇摇头,加快吃面的速度,饭吃完,由一人起身去付钱。付钱的时候那个人嚷嚷了几句,大约是嫌贵了,强行少给了几个钱。都是小本生意,店主自然心疼,多说了一句,想要回钱来,两人有些争执。那人骂骂咧咧。井井不耐烦,将剑入了鞘重重摁木桌上,没有说话,状似嫌吵。
大汉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抬碗顾自大口喝酒,便有些心虚。悻悻的指着店家骂了两句,和着其他几个人速速离去,还是少付了几个铜板。
恶人,走了都臭!
井井捏捏眉心,而后用手撑着首,状似在小憩,实则腹中辛辣翻江倒海。向来她只喝那种口感软绵的酒,辛烈的,她还是头一回喝,也喝不习惯。
稍作休息,伙计告诉她粮食和水都补好了,马也喂足了。井井道了谢,付完钱,正准备走,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马正朝她这边走来。
伙计上前招呼,牵过那人的马去喂食,那人向井井走来,与她坐在一桌。
他怎么来了?
白药拿起桌上的粗碗,倒了水,一饮而下,擦擦汗。一身白衣沾了泥点子,风尘仆仆。井井没有说话。怎会在这里遇见他。
“井姑娘这是……”他皱了一下眉头,似在酝酿措辞,而后轻轻一笑,有些讥讽道:“只身上路,准备去送死吗?”
他望着她,眼睛亮得出奇,里面有光,讥讽的亮光。刚刚的情景,他看的一清二楚。
井井噌一下就怒了,起了身,拿起桌上的剑,背上包袱预备上马棚去牵马。她从来对他都没有好印象,如今,更是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
在她背好包袱转身之际,白药一把拉住她。
井井心头窝火,挣了几下,没有挣出来,这惹的她越加不悦。
“放手!”她冷冷道。
白药未有说话,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像是没有听见。从井井的角望过去,他盯着桌面,一动不动,搞不懂在想什么。
在她再次发怒之前,他开了口。
“你就准备这样去救他?”白药抬头看她,而后冷冷道:“赤手空拳去救他,然后,去送死?”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他慢慢站起身来,定定望着她,眼睛里幽深幽深的,分明静的问心无愧,却又好像有两把火,要把她烧出两个洞不罢休。
井井回敬他,直直的望他,那眼神,是不和善的。
她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了,从前……从前她不会这样的。他觉得心头有些堵,有什么从心头流失了,这感觉,仿佛正在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不要命了,为了一个他,连命你都不要了,值得吗?”他突然就急红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肩,把她整个人摇的要散掉,他就是要摇醒她。
这天下,她唯一不该爱上的人就是慕容钰,这结局,情何以堪!她心里面的那个人,始终应该是他才对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井井用尽全力挣脱他的禁锢,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对于我来说,他活着,我才能活,他若是死了,那我活着便毫无意义。”
他突然就笑了,冷笑得有些绝望,一连三个好字,碎了心房。
她是为慕容钰而活的,慕容钰若死,她活着便没有意义,那么,他又算什么?他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难道就只是把她送出去,成就一段天缘巧合吗?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因此而失去她,这不在他的计谋和控制之中,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他又怎甘心呢!
绝不甘心!
他突然笑了,有些讽弄。
“你这种把戏,骗骗不黯江湖的市井混混无赖还可以,若真遇上练家子,你还想完好无缺的站在这里,恐怕连渣都不剩了吧。”白药打量她,意思不言而喻。
她是有些小聪明,一路跟随护她而来,很多麻烦,她都自己摆平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若不是他暗中帮助于她,她以为,能这样顺利走到现在毫发无损!如今她要去的又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盗匪聚集的独岭泊,连朝廷没有办法,她当真是不要命了!
井井着实生气。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这十数天来,能平安至今除了小聪明外,着实也是老天打盹。四周危机重重她当然知道,白药并没有夸大口词。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是一定要救阿钰的。
独岭泊,非去不可。
“好,我帮你。”
他突然松了口。
帮她?
面对她的疑惑,白药不以为意。他将脸转过一边,不再看她。“你既执意如此,我便只能随你去。”
井井将信将疑。
第90章 白药井井48
过了驿站,两人骑马走官道,快马加鞭,一路向北蹄去。又过了六日,终于到达彤云谷。彤云谷再往前走,不出十几路,便是独岭泊。
彤云谷雾瘴弥漫,天空常年成紫红,故而来名。白药提议在此处落脚。
“吁”井井勒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
“此处便是彤云谷了,再往前过不多时辰便进入独岭泊地界。今夜在此落脚,以免麻烦。”白药提议。
看着漫天的彤红,井井觉得诡异。
白药和井井在彤云谷外下了马。
按照这个路程,两个时辰不到,便能进去盗匪的视内。再往前,一定会有放哨的人。此行艰险,要想救出阿钰,不可冒然,更不可打草惊蛇,否则阿钰性命不保。井井听从白药的建议,决定今日先在谷外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后,明日进谷,直奔独岭泊。
几番商议井井决定棋走险招,伪装成过往的路人,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