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领了命,利落的把两个人押锁后山石牢里去,眼不见,心不烦。
石牢的木门被看押的人用铁链绕了三圈,然后哐蹚一声锁死死的。之后两天,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点点光从天窗里面漏进来,除了天日黑白之外,没有一点动静,连个活物都没有从井井面前走过。白药在另一个石牢,与井井的相临。牢房与牢房中间是石墙隔起来的,高高的墙石板面只有一个小窗洞证明是互通的,他们二人看不见彼此,只能用声音交流。两天下来,四顿饭都没吃,渐渐都没得力气了。好在石牢里面都有清水,虽然不大干净,还是解渴能续命。
“白大夫?”井井开口。
认识那么久,他负责医治她的病,他们算得熟人,但其实交流不多。她对他的称呼,一直是这种恭敬的,心中却不见得恭敬。
那边的人听见,回了声:“井姑娘还没晕过去。”
井井:“……”
那边静了一会儿问道:“何事?”
井井思量了许久,觉得还是有些对不住他,她有气无力道:“对不起”
是她逞一时之口快,连带他饿了四顿。这已经第三天了,再不进食,他们都怕要呜呼。白药陪她来独岭泊,闯匪窝,其实,已经仁至义尽,她从前对他的那些看不起,在这生死关头,好像都看破了。如果这回回不去,她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她有点担心老主母那边。现在,新州刺史早就将慕容府围的密不透风了吧,不知道老主母可还安好。至今都没有阿钰一点消息,她十分牵挂他。
白药在那边笑。“对不起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对啊,都是我自愿的,你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两个人的声音通过窗洞互相传递,此时竟有些生死患难的形容。
“我当然怕。”井井没好气。他那是什么语气,嘲笑也是分时间场合的。如果这回出不去,就再见不到阿钰了。她一点都不想死,也不希望有人因她死,那样她会觉得欠了命债,这辈子不还,下辈子都要还,白药像是有点被她拖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可不必因比耿耿于怀。你只记住,一切都是我自家甘愿的,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阻止得了,我不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人强迫得了。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想要拿走的东西。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听不懂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想起来的时候,会明白我今日说的,阿井。”白药的声音从那边飘过来,略有一丝苍凉。那最后一个阿井,仿佛在唤一个故人,悠远绵长,带有些许怀念。
井井觉得有什么从脑子里晃过,一闪而逝,只觉熟悉,但是没有抓住。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样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不会死的。”她不会死,也不希望有人因她死,她要活着出去见到阿钰。
白药在那边笑,“兴许吧”。说出这三个字白药便不再言其他了。他坐靠着墙,闭目养神,脑中不觉浮出那个前朝病皇子看井井的神色。他将井井头发解开时,眼中分明有柔软。同身为男子,他知道是为何意。白药突然觉得疲惫。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有资格大胆的表达对她的喜悦,唯有他自己,最不能如此。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啊!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得了。实在太饿,井井侧身躺下来,尽量压瘪腹部,饿感就不那么强烈了,却是有些困乏,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第93章 白药井井51
不知过了多久,石牢外似有人的声音,半迷半醒,听不真切。
“把门打开罢。”
“大当家和三当家吩咐过,定要看好二人,谨防逃走。还特意叮嘱,说……说……不让二当家你靠近,怕这二人起歹心”看守的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已经明显,里面的人,不得不妨。
“无碍”来人坚持。
守门的无奈,只能依言听从,之后紧守在门口,留心着牢房里面的动静,生怕有意外。
井井躺在地上,眼皮半掩着,抬不起来,半迷半醒间似有人向她走来,伴着偶尔的咳声,看不清脸。她攒了攒力气,费力抬起眼皮,终只见一抹青色,和一双樟鹿脚靴,青衫洗褪,略微青淀黛色。
来人站在井井面前,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子,往她嘴里喂了一粒东西,对身后的人道:“把她抬起来”
“是”身后的人领命,将地上的人抬起,随他出了石牢。
井井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十分疲累,身子也发虚得紧。
老毛病又犯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
屋子里没有人,她起身刚穿好鞋子,门从外面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一身青衫。看见床上的她,愣了一下,似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起床了。
“你醒了,醒了就把药喝了罢”他走进屋来,走两步就咳一声,颤颤巍巍,帮她把药放桌子上。井井不明白,他怎么放她出来了。
“你这是老毛病罢,不喝药可不行,趁热喝罢,待会儿凉了。”他坐在一旁,轻声轻语,自顾自言道,然后拢了拢氅风,有些怕冷。
井井注意到,他刻意坐在阳光关照的木窗子下,一身阳光打在身上,本来应该暖洋洋的,但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唇色冻得苍白那种。
似察觉井井对他的观察,他微微笑道:“你不用觉得奇怪,我这个也是老毛病了。”
他坐在木窗边下烤太阳取暖,不再说话。井井未有答话,忍着腿脚打颤,走到木桌子边,抬起药,慢慢喝下,手都是抖的。
“你很怕冷?”真苦!喝完药,井井明知故问。她挪动脚步,在屋子里行了一圈,看见外面明朗天晴,阳光明媚,有人正在坝子里面操练,操练呐吼声回响在寨子山谷,颇有气势。
“是啊,很怕冷。”他伸出手,在阳光下烤,贪恋着暖阳的光热。他有着一双好看的手指,骨节修长,形态匀称。就是偏瘦些,连蓝色的经络都可以清楚看见,阳光将他照得越加惨淡,也越畏冷的形容。
井井想起,大当家提及过他是前朝的陈国皇子。如今外面是中原大国的天下,陈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亡了。据说昔日陈国皇室的血脉都是极好的,他这个样子,确不是一个盗匪的形容的。
“听说你是陈国的遗留皇子。”井井还是明知故问。
这回,听她这话,他像是被逗乐了,愉悦道,答她的话:“是啊”语气有些谓叹,“名字取对了头,陈寅留,岂不就是这个意思。”他坐在太阳光下烤太阳,心情愉悦,也不知是真悦,还是假悦。
井井不再问他什么,本是有些好奇,此刻,却是没了知晓的欲望,丝毫没了。或许是她的仁慈,或许,也是与己无关,两者都有。
这回轮到他来问她。
“你来的时候,可有曾想过,来了就回不去了。”
“那又如何,既然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她诚言。
“好烈的女子!”他叹道,像是在夸她,但其实性烈,勉强也算不得长处。“今日便先这样罢,我耐不住寒,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来看你。你好好养身子。对了,你兄长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照料好他,只是暂时不得自由。这个是石牢的门进牌,你若是想给他送些吃的,去便是了,不用担心他,他好着。”男子起身,将腰中方牌取了放她面前的木桌子上道,然后慢慢走出屋去,到了门口,有侍婢伸手来扶他,老远还听得到他的咳声。
井井不知道这是为何意。这一点都没有被抓捕的形容。若说陈寅留对她有所企图,又能有何企图。他身子不好,连走路都费劲,而他行为细沫之处,亦未见有不妥,倒是恪守礼待有加。
井井想不明白。
拿起桌子上的方牌,端想了一下,终还是收了起来。她要想办法让白药自由。
还有一点她想不明白。白药当初分明是刻意激怒大当家,到底为什么?
很多事情井井都觉得疑惑,越来越多的疑处不能思透明白。再说罢。
第94章 白药井井52
自从被放出来后,井井得到了特殊待遇,只要不出寨子,都是自由的,去哪儿都不会有人限制,就连牢房都是随意进出。偶尔会有一两个女人背着议论她,但见她一来,就都闭嘴不言做兽散了。这几个女人井井见过,是那个三当家的夫人们。被抓进寨子的当天,她见过。
这不,井井刚一进厨房,这两个女人便闭嘴不言了,都埋首做自己的事情,洗的洗菜,切的切菜,偶尔眼神交汇,望井井的眼神意味深长。
莫名其妙!
井井不理会,踏进厨房,找了新鲜的蔬菜,自己起锅烧东西。
“哟嗬,还亲自煮吃的,就好像我们烧的会下毒药倒她一样!”那人阴阳怪气。另一个连忙符合:“就是”
“不过话说回来,进了独岭泊的俘虏,能得这种自由还吃穿不愁的,怕是第一个!也不晓得人家怎么修来的福气,当阶下囚都当得这种自由自在,好吃好喝!”
刚才那个女子不乐意了,啐了一口:“什么阶下囚,你见过阶下囚这种待遇的!哼!”
女子煮好东西,瞪了井井一眼,端起走了。另一个照例瞪了井井一眼,跟在屁股后面出了厨房门。
厨房还有一个女子,年纪最小,安安静静坐灶火边,守着锅里咕噜咕噜的粥。
“你怎么还不走!”井井看了她一眼,不冷不淡淡。
“我……我……还在熬粥,这个要小火……慢……慢慢熬,煮出来才好吃。”
她坐在小板凳上,声音小小的,阙了井井一眼,有些胆小的样子,不怎么敢说话。井井不自觉放软了神色。那个三当家,长相粗糙,倒是有这等福气!
之后井井捣弄自己的,洗米洗菜烧菜,旁若无人。那女子守着自己的小火炉,仔仔细细照看着一锅粥,其余时间都在看井井烧饭,看的有些羡慕。
饭菜烧好,井井用盘子装了,一层一层放食盒里面打包。
看她做这些,小女子露出赞叹的喜色:“你还会烧这些,好厉害!”
“随便炒些。”井井随意道。将食盘子一个一个往盒子里放。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她依旧赞叹,复又望自己面前炉火上粥,有些失望:“不像她们,什么都会,我只会熬粥,他都吃腻了。”
井井装食的手一顿,然后继续往里面放,盖上食盒盖子,准备出门。走之前对她清清冷冷道:“你若是喜欢,锅里的都是你的。”然后挎了食盒子出了门。
女子眼睛一亮,露出惊喜的神色,起身去锅里看,用灶台上的筷子往锅里面捡了一块炒胡萝卜,嚼了嚼,露出两个小虎牙,然后欣喜的转身在厨房里翻腾,捣出一个一样的食盒,学井井的样子都装了盘,最后又盛了粥,盖了盖子,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出了厨房。
身后厨房飘出饭菜香,炊烟味。
井井照例拿出方牌,守门的顺利将她放进去。她挎着食盒,走进石牢。
见她进来,白药起了身。她把吃的放在石墩子上,一样一样摆出来,这个形容,还真有点探牢的味道。
白药拿起筷子,一样一样吃起来,吃的舒闲,一点都不拉渣,没有坐涝的自觉。
自从得到陈寅留的方牌,自由出入寨子各地,井井就没有浪费过。在吃的上面,没有亏待过白药,都是她下厨了打包送过来,从来都没得人管。守门的都看饿了。
“不够吃吗?”看着吃的精光的盘子,井井皱眉,连佐料辣椒角都没剩,怕是不够吃。
“没有,吃饱了。”白药打了个嗝。井井更皱眉。
“你倒是坐涝做的挺舒服的。”一边收拾残羹剩盘子,她一边埋汰他。
“还行吧。”白药剔了剔牙,竟有些豪迈模样。
井井:“……”他还上脸了。
收拾完东西,井井坐在草墩子上,望着墙上那个小窗子发了会儿呆。
看她这个样子像是不打算走,有话要说,白药行到草铺上躺了下来,有些舒服。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
井井没有立马接话,过了有一会儿,才幽幽将眼神从那个小窗口处收回来。
“没有。”
对面是另一个牢房,之前她在里面,现在,她不坐涝了,还很自由。
“白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来?”她突然道,转而望着白药,为何要进来,惹怒大当家。直觉告诉她,他有自己的目的,不单是帮她这样简单。
白药脸上的表情凝了凝,而后笑道:“不进来,哪里吃得到你做的饭菜。”
井井将头转朝一边,有点无名火。她知道他没有说真话。
起身,提了食盒子出牢房,里面,待的久一点,她觉得闷。
“阿井”
在她出门的时候,白药开口叫住她。井井停下身子来,没有转身看他。
白药勉强露出一丝愁苦的笑,对着她的背影道:“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便是。”
是啊,任我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害你就是了。可是,你会信吗,你会信我所说的吗?呵!
听他说完,井井提着空食盒出了门,没有回头。她说:“下回我会烧你想吃的红烧肉。”声音清清冷冷的,轻飘飘的,没有味道。
白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石墙拐角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转身回躺到草铺上,闭了眼,有些酸涩。
从前,或从从前,白药隐,与她同在屋檐,她浆洗做羹的日子,是他最圆满的日子,亦是他最怀恋的,回不去了。
第95章 白药井井53
自从被俘到独岭泊,她找了所有的地方,利用手中能自由进出的方牌走遍大小牢房,都没有见到阿钰的身影。难道当初传到慕容府和县衙的那两封信是假的?
不,不可能。
绝对还有她没有踏足到的地方。可是,阿钰到底被他们关在了哪里呢?
井井蹲在河边埋首洗衣裳,边想着这个问题。洗得累了,她寻了一块大石板坐上面休息。取出腰间的明珠想念着阿钰。已经来了半月多了,还是没有进展,一点阿钰的消息都没有,她实在担心得很。
“井姑娘”正想着,阿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喊你半天了,你怎么也不应我一声。”阿青从上面下来,有些埋怨她。
阿青是三当家的女人,最小的那个,自从上回吃了井井烧的饭菜,被她男人夸好吃后,她便缠上了井井,人单纯,有些与井井交好。
“哦,我才听见,也没见你人,你怎么过来了。”井井将珠子藏回腰封里,一边与她搭话。
“我上午就见你收拾了衣裳朝这边来洗,洗到现在还不见你回去,怕小大小二欺负你,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瞧瞧,我还以为你被她们缠住了呢,原来不是。怎么还有这么多,我来与你一起洗。”见木盆里还有好多衣服没有清完泡沫,阿青搭手过来要帮忙。井井止住,不让她搭手帮忙。